“你让我,去王都?”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塞可瑞特想要让我去王都,她大可以和我继续打马虎眼,然后看紧我,最后以“女神在那个方向”为借口把我拐去那里。但她没有,她直接告诉我,主教向她发来了信件,主教让我去王都。
令人恐惧的坦诚。
“是的,它的名字是刚铎,是百年前建造起他的那一族王室的姓氏。”
塞可瑞特神情自若地介绍着人类的王都,她一直对各个地方的来历很清楚,但我现在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些。
我把头低垂着,直到塞可瑞特弯下腰来,将她那双不知沾染过多少鲜血的、白皙的手递到我的面前。
“一直这样坐在地上干什么,刚才摔倒的时候手有没有划伤?来,我扶你起来吧?”
这时我才想起手上那火辣辣的疼痛。
大抵是被小石子给划着了。
“不必劳烦神职大人尊驾。”
我冷淡地回应了一句,就用那双疼痛的手支撑着站了起来,没有理会近在咫尺的帮助。
那只手的主人也不介意,一点也不尴尬地收回手,问我:
“去刚铎城看看,如何?那里可是人类最繁华的地界。”
我看着她,反问道:
“我有说不的权利吗?”
洁白的神职笑了,眼波流转间,便已诉出了这问题的答应。
“呵,自然是没有的,是吗,神职大人!”
最后的“神职大人”这几个字,我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塞可瑞特仍是这幅轻描淡写的模样,那种恐惧感便离我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没由来的愤怒。
简单来说,我很生气。
生气她骗了我,生气她把我当猎物,生气她的态度暧昧,生气她什么都不告诉我把我耍的团团转……总之,我什么都气,我现在就是很气,气到连我们二人之间的实力差距都不想管了。
塞可瑞特没有回应我,眼睛看向虚空之中,这让我更生气了。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故意把手上刚刚被蹭出来的血抹在她身上。
你不是很珍贵这件白袍吗?看我今天把它弄脏!
“嗯?”
她抓住了我的手,金眸看向了那只小脏手。
一瞬间,我的寒毛直立,愤怒被恐惧给泼了个透心凉。
万幸,她只是用带着【治愈】魔力的水团给我洗了个手。
“手果然划伤了啊。”然后这样讲着,让我把另一只手也伸出来。
反应过来以后,我忍不住唾弃自己,怎么就老是在愤怒和害怕之间来回蹦跳呢!就不能有点底线,坚持恼怒阵线?!
塞可瑞特给我擦手的样子让我想到一句话:
弱小的生物,再怎么发怒,也只是可爱。
大抵我现在就是这种处境吧。
我一下子感觉到了人生的虚无,又陷入到一种失落之中。
除去初见那一次,塞可瑞特虽总让我的【直觉】发出预警,却极少让我维持恐惧的状态过久,不知为何,我竟在她这种算得上是不把我放在眼里的挑衅行为中看出了几分纵容。
对宠物的纵容吧。
想到这点,我更虚无了。
连挣扎也不挣扎了,就这么乖乖地让她攥着腕子把手清理干净。
“你看,”
她拿起我的手在我百无聊赖、充满虚无的眼前晃了晃。
“干净了。”
啊,真好,那你是想我给你鼓掌吗?
以前在心里腹诽塞可瑞特会有负罪感,但现在不会,于是我决定给自己一个机会拼命在心里骂她。
随着我干净的小手一同出现的,是一个系统面板。
嗯?系统面板?
果不其然,不是我的。
姓名:塞可瑞特
种族:人类
年龄:27
身长:167cm
职业:神职
【职业特性】精神免疫能力增强,精神属性成长能力增强,【神圣魔法】学习能力增强
力量:87
耐性:72
速度:82
精神:90
“怎样?”
她问,仍旧没放开我的手腕,把我的手当玩具一样甩着。
怎样?
很强?
你是要我这么回你是吗?
一股闷气涌上心头,可偏偏我又不能做什么。
要知道,这已经脱离强的范畴了。正常的、未经锻炼的、未掌握魔术体系的人类正常男性除精神外的各项属性平均值为40,魔族正常男性平均值为50,精神平均值俱为30,而塞可瑞特……鬼知道她是怎么锻炼的。
“给我看你的系统面板干什么,让我摸清楚了以后逃跑吗?”
我虚虚地回答,语气是从未有过的烦躁。
“嗯?我告诉你要去王都以后你好像突然对我亲近起来了,果然朋友之间是要坦诚才能拉进关系吗?我很开心。”
啊,忘了这个女人脑回路不同寻常了。
我该怎么跟她解释什么叫“破罐子破摔”“没在怕了”“大不了一死你还能怎样”“对讨厌的家伙自然是得出言不逊”,呢?
思来想去半天,我决定还是不要褫夺教她教义的老师的职权比较好,于是我绷紧了唇,一言不发。
沉默是今晚的夜嚎山脉。
“我还以为你看了我的属性面板就不会想逃跑了。”
“毕竟,只是徒劳。”
她那张形状姣好的唇里吐出的却是伤人不自知的恶语,这让我心里的一股火再一次冒出来了。
“谁说不会。”
不过我会不会,也不管我会不会想,至少脸上不能输。
“也是,”
她点点头,好似表现赞同。
“但我希望你不要。”
“为什么不要?!难道你那主教想要吃了我我还不跑吗?!”
我不知道我哪来的勇气和她争辩,即使是在她对我和和气气的之前,我也不敢这么大声和她说话。
“他不吃魔种,也不吃人。我会保护你的安全,如果你逃跑,我一时之间找不到你,再遇上昨天那种情况就不好了。”
她放开了我的手,认真地说道。
“就因为这个?”
“这不是最重要的吗?你的人身安全难道不才是最重要的吗?”
她像我一样反问回来。
这让我有些疑惑,我停顿了一会,然后试探性地开口:
“你知不知道,去王都意味着什么?”
“嗯?你觉得呢?”
别用问句回答问句啊!虽然我不久前也才用过这种方法……
“你,把我的事,告诉了主教,他要我去王都,要我一个魔种去王都。”
我感觉我像是在教一个小孩子理解某一件事情,明明在我心中是清晰明了的,但我却怎么也无法将其叙述出来,特别是对着这么一个没有危机感的“小孩子”。
“没事,你不用担心。”
神职抚了抚我头顶,像是在散发善意。
“主教不会对你怎么样。”
我纠着眉头看她,顺便将头顶的手给打开。
“你怎么确定的?他告诉你了他要我去王都干什么?”
“没有,”
塞可瑞特摇摇头。
“但是我说了,我很喜欢你。”
“很喜欢我,所以呢?”
这不是塞可瑞特第一次说喜欢我,所以我就没放在心上,反正像她那个样子,我也不可能去觉得真的是什么特别的喜欢。
我更关注的是她的迷之自信,竟然都可以放在揣度上司想法上吗?
“所以他不会对你出手。”
“为什么?”
“因为如果他这么做了,我会有点不开心。”
“不开心,然后呢?”
我感觉我像一个刨根问底的教学者,只想让我的学生说出那道题的答案,偏偏那个学生太不上道,每次都像挤牙膏一样一点一点说着。
“我会打他。”
哦,你会打他。
等等!你会打他?!你会打你的上司?!
惊奇之上,我的大脑调动起寥寥几次塞可瑞特提起那位可怜的主教大人的影像。
我记得,她还是……挺尊敬那位主教的啊,每次不是加“大人”就是加“阁下”,怎么会,怎么会一下进阶到这种程度呢?
“然后我会送你离开人族领地,回到魔种那边。”
她微笑着,好像丝毫不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我抱着臂,掩饰掉自己心中的惊天骇浪。
原来这就是人类职场吗……还是说这其实是教会特有职场氛围……
不知为何,我对那位素未谋面可能会见的主教大人生出了几丝怜悯,也难怪,在这样的职场氛围熏陶下,也难怪塞可瑞特会把我对她的无礼当成是我们之间距离拉进的象征了。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
虽然话题和画风都被塞可瑞特带偏不少,甚至于我心中的愤怒、恐惧、痛苦等情感也都被她的话语所冲淡不少,但我依旧没有忘记自己提出这些问题的初衷。
我想相信塞可瑞特,可我不能。
“我希望你相信,”
她突然凑近我,那对耳坠闪着冷锐的光。
“你好像,只能选择相信。”
她轻声说话,像毒蛇摩挲树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经久不散,那对象征着教会的耳坠几乎贴到我脖颈上,带来凹凸不平的冷觉。
别靠过来,我说过了吧!
我本想这么对她怒吼出声,反正无论对她好坏她都会把我带到她那个主教大人的跟前,可我却突然发现,我发不出声了。
【直觉】在作祟。
它封锁了我的声带,让我最好别出声。
直到塞可瑞特离开,我才被【直觉】的心理作用放过。
“你不说话,我就默认你选择相信我了?”
她的嘴角弯起,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我沉默不语。
她说的是对的,我没有办法,我不能不相信,就连【直觉】也强迫我相信。说实话,塞可瑞特的方法用的是对的,没有一个人能在看到那样、如同怪物一般的属性面板后还选择与之作对的。
但是,就是她的这种诡异的自信,让我感到不自在。
就像是,完全不受正常人会有的那些负面情绪的影响,完全相信理性所计算的结果一般,让我感到……僵硬。
“那么,先来吃早饭,好吗?”
塞可瑞特重又拿起厨具,双眼弯起,露出一个笑容,在绿色的森林间显得生机勃勃。
僵硬、陌生……大概是……我的错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