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时七怀疑自己听错了，她慢慢望过去，景绎隐没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他说同意交易，也就是说，她可以用食物继续换古魔血。

然而姜时七心里知道，这场交易并不平等。

景绎的古魔血非常珍贵，于她而言，还有着无可取代的作用，而她的厨艺就算再好，景绎只要想找，就能轻而易举地找到替代品，正常人都不会同意这所谓的“交易”。

“真的吗？”姜时七谨慎问。

景绎的脸就如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他现在是在开玩笑也说不一定。

“……”

姜时七听到一声极轻的吸气，景绎一挥蟒袍，已经起身向她走来。

巨蟒从阴影中曳出，身体上淌起一层流动的浮金，那尖牙利爪的骇色愈发生动，仿佛即将冲过来，将她一击刺透。

寒霜顿起，殿阶前簇起两道冰锥，将巨蟒前行之路挡住。

姜时七发现景绎动作，防备却在不知不觉间卸下。

阳光之下的景绎苍白而冷戾，眉骨深刻，唇角紧抿。

“交易、交易……”他看着姜时七，近乎自语，表情困惑中带着些凶狠，兽性就像是长在他身体深处的根脉。

姜时七讨厌这兽性，但并不讨厌景绎。

如果能将它的根须剪除，景绎……会恢复正常的吧？

姜时七看到景绎的挣扎，也感受到自己迫切想要接近他、帮助他的冲动。

这样的冲动，也来自她的内心深处。

“没事的，大师兄。”姜时七一咬牙，向着沈霜序轻声道。

然而冰锥依然挡在她与景绎之中，叫她无法迈步。

大师兄……

姜时七愣愣看着沈霜序的侧脸，对方始终盯着景绎，似乎并没有收手的意思。

姜时七再次确定，沈霜序确实是改变了许多，从前，哪怕是必死的局面，只要她说出口，她要上前，沈霜序就会同意，也会陪她上前。

但现在，沈霜序不想让她再上前。

沈霜序出手后，景绎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望着沈霜序，露出意味不明的表情，“你身上也有那股气。”

沈霜序冷然不答。

景绎双眸微眯，凝视半晌，嘴角弯起弧度，露出一个似是释怀的笑容，阳光下，这笑容莫名让她觉得可怕。

等等。

姜时七暗道不妙，你两不会要在这里打起来吧？

念头一出，景绎手上黑气与沈霜序身上冷意同时爆发。

“你的镜子。”沈霜序擦过她的耳畔，语速极快。

姜时七也不知道是被谁推了一下，被迫往后退了数步，空中划过一缕亮光，姜时七接下一看，是那块道玄给她沟通玄明界的圆镜。

“轰轰！”两声巨响，殿内所有梁柱应声而断，浓重黑气与青白冰棱同时冲出，在无极殿顶部穿出巨大的窟窿。

“什么鬼？”姜时七看着空中不断坠落的残砖断瓦，“怎么就打起来了？”

姜时七深吸一口气，运使灵力，正要飞向无极殿上方，那黑白二气却同时分出一缕，拦在她面前。

她前进未果，感到手中镜子骤然沉了些许。

？

姜时七低头看着镜子，看到自己一张懵逼的脸。

命途多舛的无极殿这次彻底废了。

忻槐匆忙赶到现场，目瞪口呆，这里可是魔宫，竟然有人敢找景绎麻烦！

他看向举着一块镜子对着天空举止很是奇怪的姜时七，“什么情况？”

姜时七抓住镜子，像拨浪鼓一样翻来覆去，镜子却丝毫没有反应，她看向忻槐，指了指无极殿的残墟，又指了指天上激战正酣的两道气息，无奈道：“我大师兄和你尊上，打起来了。”

“大师兄？”忻槐忙问，“你说的是那个白头发的？”得到姜时七肯定的答复，他一跺脚，“坏了！”

带沈霜序进来的就是他啊！

“既然是你熟人，那你快去劝劝啊！”忻槐急道。

“哎，我当然劝了，但是没用。”空中一片云谲波诡，姜时七感叹完毕，反问道，“劝也劝不动，打也打不过，怎么办？你不是魔族的将领吗，快替你尊上想想办法！”

忻槐看了会天，半晌，沉痛道，“我也打不过。”

“那你有没有什么让他清醒一点的办法？”姜时七又问。

“……”忻槐看着她像看一个傻子。

姜时七：“……意思是，我们只能干看着？”

“我对尊上有信心。”忻槐看了她一眼，“你大师兄也不错，虽然不可能赢，但肯定能成为尊上认可的食物，他要是好好吃了一顿，心情一好，就会放过我们。”

姜时七：……

这什么变态脑回路，简直无法沟通。

姜时七清楚，沈霜序虽然已经修出道韵，但他年纪尚轻，又出身小宗门，肯定比不上景绎的血脉和底蕴，几乎没有胜算。

明知自己处于劣势，却还要上前，实在是冲动得不像她记忆中的沈霜序。

大师兄究竟为何如此？难道是为了她……

姜时七下意识想否认，但沈霜序的种种异常，似乎正在一一佐证这个猜测。

饶是再迟钝的人，也能发现沈霜序对她的处处特殊，冷然之中的温柔，陪她同入秘境，现在甚至弃绝了无情道。

他现在可以毫无顾忌地体会情之一字，而她就成了“有情”的对象。

姜时七想起很久沈霜序的那个梦，梦境中，她见到沈霜序失去弟妹的过程。

莫非自己是被当成他亲妹的替身，亏欠妹妹的，要在她身上弥补回来？

这个问题很尴尬，她根本没法直接问大师兄啊！

……但是不论如何。

看着空中的两道身影，脑子一团乱麻的姜时七攥紧了手中的镜子。

她只知道，她不想看到其中任何一人出事。

“……时七，姜时七。”

紧张的思考中，乍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姜时七吓了一跳，看向手中的圆镜，只见镜面一亮，逐渐浮现出一张脸。

“道玄真人！”姜时七几乎喜极而泣，“你来的太及时了！”

道玄古井无波的表情微微一动，似乎是看出她的紧张与激动，“发生何事？”

姜时七忙不迭举起镜子，对着空中交战的双方，“我大师兄和……和一个疑是游虹影的魔族发生了冲突，我怕他们出事，又不知道该如何阻止他们，真人，请您指点一二吧！”

“的确是游虹影。”镜子中传来肯定的声音。

道玄没说怎么劝架，倒是直接肯定了游虹影的身份。

姜时七手一抖，差点没拿住镜子。

即使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但乍然听到这一事实，还是有些无法接受，她心里一直把游虹影和景绎当成两个人。

道玄：“放心，他的天魂还没有与灾兽完全融合，只要及时剥离，一切都有希望，现在你先后退，将玉虚镜悬于头上三尺，镜面朝上，我来处理。”

玉虚镜？

姜时七看了一眼手上的镜子，道玄的语气极为平淡，但却莫名让她安心，她飞快悬起镜子，一五一十地照做。

这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镜子，此刻才展现出真正的威能。镜面照出万丈光芒，向着云层折射而入，云端出现一个道袍青年，全身上下只有黑白二色，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仙人。

姜时七感受到一股古老而苍茫的气韵，不由得心生敬意。

半步飞升的境界，一举一动都是古仙气魄。

传说中的古仙立于云巅，移山填海，无所不能，修出“真身”，更可身化千面，穿越时空而行。

云端的道玄真身没有直接出手，他凝实身形后，两手在空中结印，沉静道：“两仪。”

姜时七呼吸一滞，脑中轰然，她看到无极殿上空汹涌的气流与震颤起伏的树林同时停止摇动，枝叶褪去绿色，巍峨宫殿褪去朱红，不远处的忻槐惊叹着望向云巅之影，一身盔甲褪去金属铁色，周身空气停止流动，天地寂然，一切都仿佛静止的水墨画。

道玄再出声：“归一。”

黑白二色从世界万物中析出，像是被感召一般，流向天际，凝化成两只勾玉。

道玄伸出手，虚空一握，与勾玉紧贴的瞬间，黑白二色在他掌中消失，而后，他透明的手掌愈发凝实——

自他的手掌开始，浮光跃金，林叶翠染，花木繁茂，万物有了颜色，世界……又活了过来。

姜时七急急喘了一口气，再看向云端，道玄分身已经消失不见，无极殿上空澄澈而宁静，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是道玄第一次在她面前出手，方才，她明显感到时间静止了一瞬，而道玄就在这一瞬中，完成了自己的所有布置。

道玄神仙手段，难以捉摸，但姜时七隐隐感觉，方才感受到的时间静止与那位无脸小女孩的手段有所不同。

忻槐嘴就没合上，他使劲擦了擦眼，又擦了擦眼，依然是难以置信：“哈？”

无极殿前，只见沈霜序和景绎相对而立，神色懵懂，好像也没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直到看到飞奔而来的姜时七，才逐渐回过神。

景绎看着她，勾起唇，扬眉道：“看来是我赢了。”

“你怎么就赢了？”

姜时七在心里吐槽，明明是战成平手啊。

她像是确认一般，看向沈霜序，却在大师兄冷清的眉目间看到一丝明显的黯然。

姜时七看了看自己的位置，这才发现，这场战斗停止后，她竟然想都没想，第一个跑到景绎身边，确认他的安全。

场面一时极为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