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说小师妹姓姜，名时七，与他同一师门。”忻槐边说边观察着景绎反应，“与小师妹失散后，师门上下对她极其挂念……他还说，还说……”
“说什么。”景绎搭在床沿的手敲了敲。
“他说请尊上将小师妹还给他。”忻槐回忆起沈霜序说出这句话时，那平静而坚定的表情，以及周身的凛若冰雪的气度，不像是什么不知死活的蠢货。
敢与景绎抢人，一定是有什么别的依仗。
“……呵。”景绎看了一眼姜时七，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他这意思是，是我抢了他的人？”
忻槐口是心非道：“也许只是他刚刚出世不知天高地厚——正要禀告尊上，我们在各处都陆续发现了身怀那股’气‘的人族，来历不明，但初次露面的时间相差无几，甫一出现，就互相打探消息，似乎在寻找同族。整体实力虽然不及尊上，但也颇为可观，远超一般人族。初步推测，这些人都来自同一隐世古族，这位沈霜序，则是这批人中的最强者。”
“如果这些人来自一个古族，他们是同一时间出世，为什么会失散在各地？”景绎皱眉道。
忻槐低下头，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但若不是隐世古族，还能如何解释这些人的来历呢？
“……不能查清真相，是属下失职了。”忻槐低头道。
“沈、霜、序，他如今身在何处？”景绎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正在宫外等候。”忻槐道。
“让他进来。”景绎稍稍抬手，修长如玉的手指抚上昏迷中少女的耳廓，“正巧，让我看看，他的那股‘气’究竟能不能吸引我，等我查清楚了，再把你们这些古族的所有依仗都吃干净，看你还能不能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忻槐不发一言退出无极殿后，望天而叹，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景绎性子深沉，很少情绪外露，忻槐习惯揣测他的心意，也会为猜对猜错而提心吊胆，但在与少女的关系上，景绎这些显而易见的举动，已经让大部分臣子看出，景绎其实就是被少女自身所吸引，与那股气并没有太大关系。
忻槐见过沈霜序，可以肯定姜时七和沈霜序的气质完全是毫不相干，一个活泼，一个……他遥遥望去，那个自称是沈霜序的青年极为安静地伫立在宫外，双眸无悲无喜，他须发皆白，整个人就好似一尘不染的雪，笼在脉脉云烟之中。
忻槐本打算大喊一声“进来吧”，但一看到他的身影，却不自觉放慢了脚步，放轻了语调，就好像稍微粗重的呼吸都会将这片云雾打散。此时，原本守卫森严的宫门外，也围了一圈小心翼翼的婢子，她们与忻槐同样屏了呼吸，半是好奇，半是惊艳地望着宫外的青年。
沈霜序，根本不像那些灰暗的人族，甚至不像是这个世界的存在。
忻槐忽而想起一个可能，沈霜序、姜时七也许都不是此界中人。
他们一出现就直奔魔宫，找到尊上，到底意欲何为？
“你……”忻槐走到沈霜序面前，满肚子诘问又吞了回去，他避开对方的眼睛，结结巴巴道，“你、跟我来吧。”
*
姜时七回到现实，脑子还沉浸在过山车般的失重感中，刚到达临界点，“蹦”的一声，捆缚带断了，姜时七一个激灵，鲤鱼打挺坐起来，下意识抓住身边的凭依，然而一睁开眼，就对上一双危险的红眸。
——自己一手抓着景绎的衣袖，一手抓着他的脸颊，景绎的唇角被她扯开，一张极为完美的脸扭曲成有些诙谐的样子。
“景绎！”姜时七愣了愣，“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吧？”景绎低声道。
他一眯起双眼，姜时七心中一紧，迅速放开手，四下望了望。
？
怎么又回到了无极殿。
自己不应该正躺在游廊上淋大雨吗？
莫非景绎又把她带回来了？
“别自作多情。”景绎像是看穿她在想什么。
“不是就不是，这么凶干嘛？”姜时七莫名被他一呛，摸了摸鼻子。
不是他，还能有谁呢？
姜时七自讨没趣，敲了敲有些沉重的脑子，发现浑身酸痛，尤其是喉咙中段，像是吞下一整块烙铁，咽口水都难受。
这段时间，她在两个世界穿来穿去，游离在现实与梦境中，忙碌又疲惫，饶是钢铁之躯也支撑不住，更何况这幅孱弱的□□？
姜时七自觉起身，顿时身形一晃，差点又倒下去。
“…….啧。”景绎明显有些嫌弃。
姜时七深吸一口气，不想在这里自讨没趣，她定下脚步，慢慢往殿外走去，却迎面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师兄！
姜时七惊喜万分，沈霜序竟然也来了无极殿！
看到这张脸的瞬间，姜时七忘记了身上的所有酸痛。
沈霜序看着她，一如往昔的浅色眸子在旭日中熠熠生光，安定之中，染了些抑制不住的欣喜，他微微展开臂膀，姜时七便兴奋地扑过去，直想欢呼雀跃。
有大师兄在，周身的空气都仿佛是安宁的。
“大师兄，你又突破了？”姜时七讶然发现，沈霜序周身的气场又不一样了，分别之际他还是元婴期，但现在，他周身罩着她看不懂的一种气场，玄妙至极。
“这是……道、道韵？”姜时七嘴角抖了抖。
道韵，也即大道真意，是所有修真者梦寐以求的一种境界，修出道韵，意味着修炼进阶过程中的一切阻碍都尽皆消失，有如顺水行舟，顷刻可渡。
据姜时七所知，玄明界已经近千年无人飞升了，就连道玄也停留在九劫真人的层次。
如果沈霜序真的参透了道韵，那么他将成为玄明界第一人，受万众敬仰，甚至拥有阻止天灾的能力，也未可知。
“太好了，太好了。”姜时七真心实意为沈霜序高兴。
沈霜序始终看着她，翡色眼眸中染上笑意，轻声道：“前几日，我弃了无情道，转修冰雪之道，没想到在那之后，犹鱼得水，一日千里。”
“哈？”姜时七不懂，修了半辈子的无情道，就这么放弃了？
而且别人转修道法难如登天，他转修后反而一步登天。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你才是真的天选之子。”姜时七幽幽道。
“嗯？”沈霜序清澈的眼中有些不解。
“咳、没什么。”突如其来的重逢让她太高兴，姜时七一时忘了，两人还没离开无极殿了。
叙旧很好，但身后的那位魔尊可能不会高兴。
毕竟，这里是他的地盘。
“我们先离开这里。”
姜时七只想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想想下一步的打算，她记得沈霜序身上有可以联络道玄和玄明界的圆镜，正好大家可以在一起商量下一步的打算。
“嗯。”沈霜序唇角带笑，“听你的。”
嗯？
姜时七莫名感觉，大师兄好像有哪里不对，总感觉他的态度，前所未有的温和？
弃绝了无情道，竟会让一个人改变至此。
“走？”身后响起一个冷到极点的声音，“所以无极殿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姜时七紧甩开身后如附骨之疽一般的目光，
她在修冰雪道的沈霜序身边感受不到什么寒凉，却是被景绎的目光冻个半死。
即使知道对方讨厌自己，但姜时七知道，他们还暂时不能撕破脸。
姜时七镇定心情，道：“魔尊大人你这是何意？我承认，前几日我闯入魔宫，对你多有叨扰，是我不对，我在这里再次向你真诚道歉。但是……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说好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景绎幽幽道。
“说好了，我们之间进行一个交易，我助你饱腹，你赐我一滴血。”姜时七说。
“……”
“然而，这个交易被你彻彻底底拒绝了，你不但拒绝了我，还……差一点就将我杀死。”姜时七心有余悸地说。
杀死？
沈霜序面露寒意，姜时七感到周身温度骤降，大师兄已经往前一步，挡在她面前，与殿内魔族形成隐隐的对峙之势。
“哈，交易？交易！”景绎上身后仰，大笑一声，“原来这一切都是一场交易。”
沈霜序微微蹙眉，凝视着这位几欲癫狂的魔尊，对方的长相，让他想起那个让小师妹始终挂念在心的人。
此前，他猜测过姜时七来到这座魔宫的目的，但现在，答案已经明了。
“他是游虹影？”沈霜序极轻地问，“你还……”喜欢他吗？
“是，也不是。”姜时七说，“出去再跟你说吧，我也得跟道玄真人好好解释解释。”
“……”沈霜序吞回下半截话，点了点头。
尽管只是遥遥对峙，但沈霜序已经感觉到，景绎与游虹影的气质截然不同，此人始终罩在一片深沉阴影之下，像是隐在暗处，伺机而动的野兽。
此时已是正午，临水的窗格中有阳光透入，但那光芒停在景绎身前三寸，就像……不敢接近。
沈霜序看不透景绎的真实实力。
所以他始终注意着景绎的动向，提防对方忽然暴起，伤害姜时七。
然而，在他一手调动灵气，准备唤出冰凰时，
“如果我说，我可以同意这场交易呢？”
景绎阖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