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朝棠来到行宫,发现姜时七破天荒地迟到了。
后日就是金麟卫大选,时间非常紧张。朝棠疑惑地走到属于姜时七的寝屋前,却见门扉紧闭,悄无声息。
“哎,等等。”阎慈从侧屋出来,叫停朝棠叩门的动作,“将军,里面好着呢,咱们还是别打扰他们俩。”
朝棠看了看阎慈,又看了看上锁的门扉,心中疑窦丛生,奇怪,太奇怪了。不仅姜时七奇怪,阎慈也奇怪。他换下了将皮肤遮实的黑袍,穿了一身裁剪合身的绿衣,衬着长年不见光的雪白皮肤,整个人就好像春雨洗净后出生的竹笋,乍一看还以为哪来的青葱少年。
但朝棠一想起此人的性格,心中就浮起一阵怪异。
“他们俩?”
这其中一个自然是姜时七,只是另一个,是景绎,还是明秀,还是沈霜序?这个问题非常重要,关乎她的下一步动作。
“还能有谁,陛下和姜时七啊,他们两昨晚动静太大了,我后半夜都没睡着。”阎慈指了指他眼下显眼的黑眼圈。
朝棠眼睛一亮,“陛下和姜时七,他们,咳,在一起了?”
阎慈端起一盏茶品了一口,又啧了一下,“您可别看觉着奇怪,世人都觉得陛下宠爱之前那个冒牌货,但我早就看出来了,陛下看似对她很好,其实心里冷冷淡淡,还一被她碰就别扭,我当时还纳闷儿呢,直到碰上我这徒儿,我才明白,陛下真正的‘宠爱’是什么样子,原来的那个姜时七和我徒儿用着一个名字,性格可差远了,全天下也只有我徒儿敢顶撞陛下,只有她值得这泼天的富贵嘛……”
阎慈一口一个徒儿,脸上更是与有荣焉。
朝棠边听边笑,不断点头,在徐子木的计算中,姜时七是景绎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两人早该互通心意。
确认了姜时七对景绎的感情,她就可以将计划告予对方了。
见阎慈还在唾沫横飞,她善意提醒道:“你的茶要凉了。”
“啊?哦,没关系。”阎慈把茶盏往泡袖里面一塞,一挥手,那茶盏也没掉下来,“反正我也只是装个样子,过几天还要给你们充场子,怎么样,我这表现,应该不会让徒儿丢脸吧。”
也对,后日就是金麟卫大选,选出来金麟卫,还要靠明秀驱赶鬼魂,才能进入轮回。
想起明秀,朝棠有些头大,那位总是笑意迎人的少年僧人总是和景绎争锋相对,如今他要是知道姜时七和景绎在一起了,会作何反应?
这几日朝棠都在处理鬼魂的事,那些不知来处的鬼魂还在源源不断地涌来,将整条延乐大街塞得水泄不通,如今光是明秀或者景绎一人无法处理这种局面,因为鬼魂是无穷无尽的,但人的力量是有上限的。
得想办法打开轮回才行。
朝棠正思忖着,面前紧闭的门扉被一下推开,热浪扑来,俊美无俦的青年长发披肩,一身纯白云纹长衫,浓眉高扬,双眼明亮似星,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诉说着雀跃。
“朝棠!”景绎意气风发,飞扬肆意地看着她笑,“我要和姜时七成亲!”
“是,陛下。”朝棠欠身行礼,很快应声。
穿着同样制式云白长裙的姜时七从景绎身后走出,脸上带着些尴尬,小声说:“抱歉啊朝姐姐,我今天失约了。”
“没关系。”朝棠笑道,“还是人生大事比较要紧。”
“人生大事……”姜时七摸了摸鼻子,敲了景绎一下,“我还没和你商量呢,你猴急什么?”
被她一敲,景绎配合地叫了一声,“哎哟,这不是看朝棠正好在这吗。上京现在热闹,让她好好张罗一下,我们就在金麟卫大选之后成亲,我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的金麟卫和我的皇后,都是你……只有你,就够了。”
想到彼时的场面,景绎的期待已经写在脸上。
“皇后?”
此言一出,朝棠和阎慈纷纷看向姜时七,“你想起来了?”
“我什么都想起来了……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珍惜当下吧。”姜时七微笑道。
“……没问题,臣这就回宫。”朝棠一拍掌,飞快地看了景绎一眼。
“我知道,‘珍惜当下’,意思就是,我们要办一场无与伦比的婚礼,把玄明界中洲四域尤其是东胜洲千衍宗的人都请来,还有九大宗门,各种乱七八糟的家族,凡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都要来继续见证这一场婚事。”景绎一边数着,一边将姜时七的肩膀揽过去紧紧相贴。
“你捏我肩膀干嘛,有人看着呢!”姜时起把景绎往边上推,结果推了半天,景绎反而越扣越紧。
“我就不松,略略略。”
姜时七一用力,景绎就扮鬼脸逗她,逼她扑哧一笑,卸了手上的力道,他好抱得更紧,一刻也不肯撒手。
朝棠不断拍掌,她看着喜气洋洋,还在互相打闹的两人,微微欠身,掩下微红的眼眶和鼻尖酸涩。
她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景绎,这样生动明朗的景绎了?
三千年前,是这样的他,骑着马,将她从混乱中拾起,将流离失所的孩子们接回秘密基地,教她们读书写字,陪他们嬉笑玩闹,魔族太子,这样的人物竟然能和人族的孩子们打成一团,让他们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走出。
早熟的朝棠永远地记住了那时景绎的模样。
可不设防的景绎却并不知道,在他对孩子们倾囊以授之时,朝棠将他无意中透露的魔族情报一一收集整理,她学会辨别魔宫的令牌与人族的旌旗。
后来,景绎失去五感,只能缠绵病榻,却还是故作轻松地看着她的方向,露出鼓励的笑容。
直到朝棠拿走他的太子令牌,潜入魔宫,亲手杀死他的父亲。
临走前,她看了病榻上几乎是废人的景绎一眼。
——景哥,你不会怪我的,对吧。
——继续往前吧,朝棠,我会一直为你骄傲。
于是再后来,朝棠接过他的位置,扬起自己的旌旗。
年幼清理马厩时,她曾定下一个目标,成为玄明界的帝王,登顶天下第一,也是玄明界历史上第一位女帝。
目标实现了,梦想却遥遥无期在称帝后,她开始按照自己的理想改造玄明界,让各族各派和谐共处,共襄盛世。然而三千年过去了,她统治的玄明界,仍然是兵戈扰攘,以利相倾,丑恶、愚蠢、短视,让她疲惫不堪,丧失一切兴趣后,她开始怀念当初的那个少年。
她开始后悔,开始设想,如果当初称帝的是景绎,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想到这里,朝棠和景绎姜时七两人打了招呼后,就转过身,走向皇宫。
对一般人来说,荣耀亦是囚笼,将她锁在深宫,三千年动弹不得,疲累至极的最后,她开始抽身退去,开始冷眼旁观,开始在史册上淡去自己的姓名,她发现衮服卸下后,才是自己最初的样子。
朝棠看遍人间,也只发现两个能始终做到这一点,不为名利改变的人,那就是景绎和姜时七。
只有这两人携手统治玄明界,才能实现她最初的理想。
*
送走朝棠后,姜时七拉着阎慈,端正脸色,郑重地问:“你确定他的身体没什么不对劲?”
阎慈在景绎身边走了一圈,将手上五花八门的诊测用具统统试了一遍,随即打包票道:“放心吧,陛下的取血手段虽然粗暴,但他身体可是好得很,现在已经好多了,没留下任何的后遗症。”
“对啊,七七,都说了我没问题。”景绎亲昵地叫她,生龙活虎地站起来,又被姜时七无情摁下去。
姜时七将阎慈拉到一边,“有没有那种比较隐秘的病?就是那种平时看不出来,一到某些时候,就突如其来的出现?”
“!难道?”阎慈听了她的话,思索半晌,惊诧地往后一仰,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景绎一眼。
“别惊动他。”姜时七示意阎慈噤声。
她现在还不能在景绎面前提起天人五衰咒,以免产生什么意外。
阎慈大睁着眼,了然道:“理解,理解。”
“你知道了?”姜时七眯着眼问。
“知道、知道。”阎慈忙不迭说,“这个嘛,虽然罕见,但也不是不能治,相信我,我有办法。”
“你有办法?”姜时七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连元先生都没有办法,这货能有办法?
她怎么有点不信呢。
“放心,我可是妙手神医。”阎慈自我吹嘘道,“就算死人我也能给他活过来,更何况陛下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我作为陛下的首席太医,一定会让你们两舒舒服服地洞房!”
姜时七皱起眉,她本来就是随便问问,没想到阎慈竟然一口答应,好像真知道怎么解开天人五衰咒。姜时七看着阎慈自信的样子,转念一想,也对,阎慈是巫族,倒还真可能了解一些不为人知的上古谜辛。
不过他最后一句“舒舒服服的洞房”是什么意思?
“你们背着我说什么悄悄话呢。”看着阎慈和姜时七一直在角落说小话,景绎提高音调,狠狠看了阎慈一眼,方才还春风满面的面容此刻晴转多云,本来就是眉压眼极具压迫力的长相,还故意放出气势。
阎慈被看得哆嗦一下,连忙收回目光,心想也对。这种隐疾,谁都不想被外人知道,以后还是更加谨慎行事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