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绎抱剑的姿势熟稔而潇洒,他的脸上不再有邪气,在桃花树下扬起长眉,像是温柔地等待她的答复,眼神澄澈至极,却凝着股一触即碎的浮冰般的残忍。
花瓣越是离开枝叶,坠入泥土,它的美丽越是触目惊心。
“可是,他们那么费尽心思救你……”姜时七咬紧下唇。
景绎摇头道:“其实我也没想到。我早知他们要利用我杀死父王和大祭司,却没想到在我死前,他们口口声声后悔,后悔告诉我天人五衰咒,后悔违背我的意愿,屠灭我的母族,可惜再是后悔,这一切都已经过去,我们没有二次选择的机会,除非……时间倒流,因果重置,要影响因果,则必须找到一个界外之人。”
姜时七:“我就是那个界外之人,他们已经突破重重阻碍,找到了我,而我们,马上就会成功。”
“你们真能成功吗?”景绎笑着问。
“……”
“那个救我之人,不仅是一个可以修改因果的界外之人,还必须是我的灵魂伴侣,唯有如此,才能取代我灵魂的回响,如此苛刻的要求,只有你能满足,而他们确实找到了你,姜时七,他们觉得,既然你是我的灵魂伴侣,那么你一定会选择救我,这是他们布下的必生之局。”
景绎笑容浅淡,他抬头看天,悠声道:“可惜,我的身上也有一个必死之局。”
“……是啊,我要救你,就要懂你,而我一旦懂你,就会明白你真正的选择。”姜时七鼻尖酸涩道,她本以为景绎的死局是天道的手段,没想到却是他亲手布下。
她要救景绎,就要让他的记忆修复,而记忆一旦连贯,景绎便会从容赴死。
这是一个无法解决的悖论,一个没有答案的难题。
“现在的你,明白了我的选择吗?”景绎的身形渐淡,声音消散在风里。
姜时七一言不发,半晌,她抬起悲悯而了悟的目光。
“你说我是你灵魂的另一半,但剩下的一半依然有所差别,如果我也面临一个无法选择的窘境,我不会寻死,我会找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开启新的生活。因为我追求的是不亏欠自己,而你追求的是,不亏欠任何人。”
姜时七一边说,一边看着桃花树的凋残,这片窄小的天地摇摇欲坠,她终于要回到现实,做出她的选择。
“……可惜最终,你还是亏欠了我姜时七。”姜时七说。
最后的一眼,景绎带着些祈求凝视着她,玻璃质地的眸子一触即碎。
*
姜时七在枕边听到浅淡的呼吸,她的左手被紧紧握住,握着她的这条手臂肤色白皙,本是无暇白璧,手腕上却多了些难以忽视的针洞,景绎的取血手法仓促而拙劣,像是拿了针,血管没找准就往下扎,结果就是针孔大小不一,血痂都没清理。
景绎还是那副蜷缩般的睡姿,他低着头,只能看到浓密的长眉和微卷的睫毛,眼睑之下有些淡淡的阴翳,似是倦极。
姜时七愣了愣,一时不知道以怎样的心情面对现在的景绎。
他已经开始改变,他开始接受自己的感情,不再掩藏喜怒哀乐,开始坦诚心意,他的理智和记忆都在慢慢回笼,但与此同时,悬在他宿命中的天人五衰咒也终将落下。
如今选择的权利已经过度到她手中,选择成为金麟卫,选择进入轮回,选择回到过去,违背他的意愿去搏那一线生机,还是顺从他的愿望,陪他度过这最后的一年,一月,甚至一天?
姜时七反握住他的手,忽然觉得看不够这张脸。
“……嗯?”景绎惺忪睁眸,抬头看她,“你醒了?好点了吗?我的血有用吗?”
“有用。”姜时七苦涩道。
“你好像有些不开心。”景绎敏锐地发现她的低落,试探道,“是……我又惹你生气了吗?”
姜时七摇了摇头,扯出一个勉强还算灿烂的笑容。
“多亏了你的帮助,我现在感觉好极了,而且……什么都想起来了。”
景绎听到前半句眼睛亮起,到后半句,却是几不可见地皱眉。
“什么都想起来了……”景绎有些迟疑。
“嗯,我想起来了,但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想起来什么,它并不重要。”姜时七扬起面容,与景绎四目相接。
“过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
姜时七在他的错愕中紧紧抱着他,“重要的是现在。”
景绎顿了顿,而后用力地回抱她,感到肩头湿润,心中一颤,立刻正过身,修长的右手为她拂去泪水。
姜时七贴着他的耳廓,不知不觉已经落下泪来,“重要的是现在我们在一起,而且明白我们的心意是什么,这就足够了,对不对?”
突如其来的狂喜蔓延心间,景绎无所适从,只是忙不迭的狠狠点头,“嗯!”
“姜时七说她明白我的心意……我是在做梦吗?”抱了半响,他喃喃道。
姜时七咬了一下他的耳垂,哭笑不得道:“你不是做梦!”
她的眼泪被拭去后,干脆扑进他怀里,八爪鱼一样缠住他。
“其实,我也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姜时七在他怀里闷闷道。
景绎肩膀一抖,几乎握不住她的手,“真、真的?”
“可能你现在想不起来,其实我们初次见面,你就像个吊儿郎当的神棍。”姜时七说,“你兴来就支摊,不爽了就走,这是我对你的初印象。”
“我给你的初印象,似乎算不上好……”景绎苦笑着。
“那倒没有。”姜时七否定道,“的确,以前的你看起来很不靠谱,现在的你看起来又呆呆的,老是踩我雷区,不瞒你说,在我失忆后,你给我的初印象还不如之前呢。”
“……好吧,我确实是笨蛋。”景绎摇头,“你是我喜欢的第一个,我一遇到你就着急,一着急,就容易犯混,抱……”
“你不用道歉。”姜时七手指挡住他的唇,“我曾经跟你说过,我们是靠灵魂相认的,即使你在我这里的印象分一减再减,只要你是那个表里如一,真诚善良的景绎,我就会喜欢你。我不会为自己的选择后悔。其实初次见面,我就注意到了你,我觉得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没想到你比我还主动,非要说我是你的有缘人,然后死皮赖脸跟着我,还和我换上婚服,假扮夫妻……”姜时七笑着回忆。
景绎摸了摸鼻子,“我那么勇吗?”
“你现在也一样。”姜时七说。
“因为你太难追了。”景绎认真道,“不勇敢一点,一定会和你错过。”
“没办法,我这人疑心病很重,我一定要搞清楚你的真实目的,才能放心,在你身上盖个安全戳。”姜时七说。
因为儿时的习惯,她很难相信一个人,她一直觉得游虹影的接近是别有用心,后来的发展一度作证了她的猜测,让她期待又失落,几乎丧失宝贵的勇气,好在她还是克服心理障碍,继续追寻下去,终于找到了景绎的真实目的,但这一结果却并不能让她满意。
有时候,坚持不一定有好结局。
“嗯,我理解。”景绎点头道,“你说过你儿时的故事,说你也曾经是个胆小鬼,后来才变得胆大,你还说……你要让我从无情到有情,我那时候还觉得不可理喻……”
“哦?”姜时七抬起头看他,“现在理解了吗?”
“理解得不得了。”景绎笑了一下,“需要我向你证明吗?”
证明?
姜时七看到景绎眼中一闪而过的幽色,不由得暗暗缩回手,却被对方死死留住,借势拉到他怀里。
下一秒,失控的吻急风骤雨般落下,景绎制住她的后脑,揽着她的腰,不留下丝毫退路。
其实此刻的姜时七早已不准备反抗,她带着极致复杂的心情,主动回应他的热情,将点燃的火苗以狂风吹涌,愈来愈盛。
景绎倾身而下,似乎光是接吻也无法倾诉他此刻的心意,姜时七躺在枕面,双手勾住他的脖颈,望进他幽暗的眼睛,那深藏不露的滚烫浆流此刻彻底燃烧迸裂。
“还没证明完。”
吻毕,他呼吸微沉,带着隐含的笑意,再次覆上来。
这一次,他的吻变得温柔而细致,打开她的牙关,侵入每一寸口腔,仿佛带着隐约的电流,裸露在外的皮肤尽是一片酥麻。
姜时七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渴水的鱼,愈发贪婪地请求他的唇舌,人生第一次,她将主控权完全交予对方,心甘情愿地沉沦。
景绎似乎被她的情绪感染,细密的吻中逐渐沾染了同样的味道。
——如果没有明天,至少现在的我们彼此相爱。
景绎将尚未消化的狂喜,隐隐约约的忧虑,没有明天的不安,都悉数释放,姜时七不甘示弱地回以同样的力道,在他苍白的肌肤上留下真正属于自己的印记。
动作幅度越来越大,他们心照不宣地接吻,仿佛把对方揉进身体的拥抱,互相撕扯衣物,撕开肌肤,露出两个生来□□的灵魂,而后用把对方揉进骨髓的力度相依,愈是疼痛,愈是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