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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血仍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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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俟卨与吴玠走在最前面,李木低着头与几位来自秦桧府上的侍卫紧随其后,身后另有一批披坚执锐的兵士;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到大理寺广场时,李木的脑子还全是懵的。

今晚极冷,他未曾料到本来只是中午普通地进宫面圣最后却会在外忙到如此晚,更未曾料到要顶风冒雪如此奔波,因而穿得并不厚,此刻靴子已湿了大半,腿脚都冻得即将失去知觉。

今天官家召见相公是干什么来着?不是谈论兵法与防务吗,怎么突然就说到了国家法度,还突然要即兴参观大理寺?这一行全副武装的兵士又是什么意思?

李木有种十分不祥的预感。

他在心中默默祈求,不会有事,不会有事,如果真不幸有事,他拼将一死,也要保得吴相公周全。

他确实大大低估了此行的凶险程度。

万俟卨此刻正兴致高涨地给他们带路,时不时与吴玠讲两句大理寺如何日常运转,里面的囚犯——这些大半是往日高官大员的人——过着何等生活。

“自家往日未曾涉猎过刑狱诉讼之事。”吴玠十分客气地笑着回道,“多蒙指教。”

李木正思考着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万俟卨的前一句话,陡然间扑鼻而来的血腥气就令他反胃起来,胃里翻腾出的酸涩液体直冲鼻腔,他狠命咽下去,天灵盖似乎都在嗡嗡作响。

这股血味太冷冽,又与这临安城过于格格不入;他猛觉不妙,心里警铃大作,还未来得及准备分毫,骇人场景就大邋邋摆在那儿,不得不尽收眼底——

大理寺广场覆了半层薄雪,众人踩踏之下早已泥泞不堪。雪水和泥水里混着新鲜的血液,在广场上肆无忌惮地弥散横流,画出一副扭曲惊悚的图案。两名身强力壮的刽子手还未离去,李木甚至一眼看到了铡刀上暗红色的血光,还未干涸的血迹正淋淋漓漓地洒着。

……

这里,刚刚,执行过死刑。

论理他当然不该怕这种场面。沙场征战什么没见过,光他做卫队长这些年,亲手砍下的人头都能以百计。但他此刻格外难受,这种难受不应当是生理反应,但全部以生理上的反胃表现出来。

他略略别过头去,忍着满嘴的酸苦,刚想稍稍深呼吸一下以免自己太过失态,就听得耳边响起另一个掩饰不住兴奋的声音,那声音尤其故作声势,让人更加恶心起来——

“不想张某在此又见吴相公。”张俊春风满面地虚虚行了一礼,“眼下这鬼天气,吴相公顶风冒雪不辞劳苦前来大理寺,想必是同张某一样来看逆贼伏诛,当真是操心国事,张某佩服。”

李木几乎要吐了出来。他一手用力捂住胃部,另一手狠狠掐着了自己的虎口。

他已经听懂了张俊这阴阳怪气的一句话。

他已经猜到了那是谁。

他没想到事情会在今晚了结。

他只觉天旋地转,即刻要昏过去。

万俟卨即刻附和起来,“委实有劳张枢相!天寒地冻,张枢相万万保重身体。方才行刑,可曾有什么事端?”

“哼。”张俊冷笑一声,瞥向地上的尸身,“此二人到死不知悔改,若非杨殿前宅心仁厚不忍死囚受难,老夫今日就是打断他二人的腿,也非得叫他们跪在这里。”

“此等逆贼,合该如此下场。”万俟卨的声调陡然升高,尖锐得刺耳,猛地又哈哈大笑起来,“速将此二人尸首在闹市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总有死囚不知天高地厚,让吴相公见笑了。”万俟卨笑得更肆无忌惮起来,露出一大排不甚整齐的牙齿,转而毕恭毕敬地行礼道,“大理寺戒备森严,吴相公紧随下官入内吧。我等还需处决主犯,张枢相辛苦了这半夜,下官等颇不过意,枢相且先回去早早歇息。”

“为国锄奸,自家义不容辞。”张俊打着哈哈道,“万俟中丞劳苦功高,自家敬佩。”

他二人你来我往又几句好听官话,李木偷眼觑过去,唯见吴玠面不改色地颔首,回了一礼,大步跟上去。

“哦,还有个你。”

万俟卨刚转身,似乎是第一次发现李木的存在,他突然止步,越过吴玠,径自一步逼到李木面前,斜眼乜着他道:“大理寺牢狱重地,闲杂人等不可涉足半步。看着吴相公的面子,带你进去也无妨。不过,你需知晓,若是胆敢多嘴多舌半句,格杀勿论!”

恭敬下毫不遮掩的威胁。

“卑职但凭中丞安排。”李木压着吐出来的冲动,机械人一般地低眉顺目俯身道。

走入大门的前一步,在门口,李木一眼认出了杨沂中。杨沂中依旧全副武装,面目藏在兜鍪下的阴影里,什么都看不清,只是忙忙碌碌地安排着殿前司的士兵,哪些送张俊回家,哪些一会儿押送流放人员上路。他远远见得万俟卨带着吴玠走来,上前一步,低头招呼道,“中丞,吴相公,辛苦了。”

他们向内,走过灯火通明的过道。过道上干净整洁,燃着火盆,温暖又明亮;李木却只觉周遭被巨大的暗色压着,寒意透骨,他眼里只剩下吴玠一个人,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忍着,忍着,跟着吴相公,不要管其余人,跟着吴相公就好。

渐渐有沉重的击打声和杂乱的吵嚷声传来。

七拐八弯后他们走到大理寺大堂。此处刹那间换了天地,阴冷肃杀戒备森严,万俟卨还在侃侃而谈,讲着守卫配多少人、几个时辰换一班、怎么选拔。他谈得正起劲,似乎故意不去讲这里正在发生的事。

此处也在行刑。

李木又想别过头去,可他别不过去,无数双眼睛盯着吴玠、也盯着他,他依旧不得不看。即使他闭上眼,杖责的击打声与刺鼻的血腥气依旧无孔不入,侵袭着他每一丝神智与每一个毛孔。

这些人显然此前已被折磨良久受尽酷刑,个个都状若活鬼。这个刚打完,脊背上血肉模糊,就被半死不活地扯起来架在另一边,锁上长枷;那边马上扯着另一个人下去,剥净囚服,换两个刑手上前开始新一轮责打。

地上的人早已是遍体鳞伤气息微弱,外边有人高声呼喝:“不得拖延,即刻上路!”

万俟卨不再讲话,他抱臂站在那里洋洋得意歪头看着:看几眼地上半死不活的囚犯,又看几眼被众人簇拥在最前面、正直视着这一切的吴玠与李木。

待最后一个看着身体最为单薄的文士也被扯到棍棒下,他们被带着继续向前,走过蜿蜒曲折的昏暗长廊,一路上耳边都是人犯的呼号和□□,夹杂着狱卒的斥责怒骂,还有皮鞭打在□□上的沉闷声响。

最后他们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至少李木已经完完全全猜透了赵构秦桧等人的居心和嘴脸,明白这才是最想让吴玠看到的。

他们停在长廊尽头的最后一间牢房。牢门刚刚被打开,已经另有一批全副武装的人候在那里。

李木已经彻底失去了个人意识。

他似乎灵魂出窍了,只剩一个躯壳在这里,站得笔直,面无表情。

他直愣愣听着里面有人在宣读圣旨,眼睁睁看着万俟卨走上前,看着牢房里那个人——或者说那具躯体——被架到刑架上;他看着万俟卨凑近,对着那人笑眯眯地说了点什么,笑得让人毛骨悚然;那人浑身是血,身体薄得像一张纸勉强挂着衣服,头低垂着,看万俟卨靠近,似乎也轻笑着在他耳边慢慢回应了两句;万俟卨脸上的表情立时扭曲得像打翻五彩染料罐,他有若被点燃的火药桶,顷刻间由得意到震惊,而后怒不可遏,声嘶力竭喝令道,“行刑!”

铁椎自胸口贯入,血光飞溅。

李木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他觉得自己也胸口生疼,自己顷刻要昏过去。他下意识地一口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后颈一阵剧痛,一记极快的手刀强迫他清醒过来。

“吴相公。”万俟卨不紧不慢走回来,依旧状似恭谨地称呼着,指着血泊里尚还没有断气的人,阴惨惨地笑着问道,“吴相公可认得此人?”

“自家不认得。”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眼花,李木甚至觉得他家相公笑得比万俟卨还要无所顾忌,似乎今晚所见所闻与他毫无关系,回答得云淡风轻,“中丞若是不嫌辛苦,自家极是愿听中丞细细讲述一二。”

“不认得最好,吴相公。”

万俟卨一时语塞,有气无处发泄,此刻更是愤恨起来,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用尽气力却毫无效果,偏偏自己又无可奈何。

不认得!不认得!

他怎么能这么容易地讲着这三个字!

他们曾设想过一万种吴玠面对此情此景的态度,万万没想到是使他最不爽但又最无法挑剔的一种。他停了片刻,似乎觉得吃了莫大的亏,又咬牙补了半句,“吴相公国家重臣,片刻都值千金,下官就不为这些琐事耽搁了。”

吴玠不接话,只微笑着点头。

整个过程不长也不短,他们看着那具躯体渐渐失去生命体征,万俟卨蓄意侧过头去端详,他看到吴玠始终浑不在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就那么看着,眼神一点都没有闪避,更没有一点震惊或者害怕——甚至连一丁点的疑虑都没有。

他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确实没有,一点点都没有,万俟卨自信自己的眼睛很毒辣,只要有一点负面情绪,他就能立刻捕捉到,再放大一万倍。

一切都结束了。

两名行刑的士兵和两名医官先后上去试了一番,向万俟卨道,人犯已死。万俟卨不放心,又亲自上去仔细确认了半晌,方才昂首挺胸站在那里,满意地点点头。

“若是没什么其他事,自家就先走了。”

吴玠看着他做完这一切,抱臂站在那里转了半圈,复又挑眉笑道,“今夜多谢万俟中丞,自家一介武夫,难免生疏法度诸事,感荷中丞指点,获益匪浅。”

万俟卨想骂人。

他,或者说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是这种走向。

吴玠太平静也太无所谓,他甚至再也没有多看牢房里的人一眼,休说兔死狐悲之感,简直恍若一切都不存在。但吴玠偏又做得无可指摘,不卑不亢,有理有节,半分抓不到张扬跋扈的把柄,却又让万俟卨体验不到任何居高临下操控他人的快感。他甚至开始怀疑起赵构和秦桧的预判,吴玠大约和岳飞真没什么交情,或者……难道是曾经有,但吴玠已经见风使舵地向他们“投诚”了?

总不可能是吴玠傻,到了这地步还看不懂。

这么说来,传闻吴玠极是城府深沉,倒真有几分道理。

他想不通。

他不死心。

他看吴玠一脸公事公办做完急着回家的表情,慢悠悠问道,“吴相公,不愿替主犯收敛尸身吗?”

作者有话要说:我终于自己回来更新这个啦!之后会以稳定的频率慢慢整理搬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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