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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血仍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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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木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状态,几趟跑下来他的神识和身体知觉似乎都丢在了大理寺。他只知道,要听吴玠的话,不要问,不要想,不要看,不要怕,低头按命令做事。

等他的个人意识稍稍恢复了些的时候,指挥他的人已经从吴玠变成了军医。他已经烧好一大壶热水,和冷水掺起来,将干净的白布沾上温热的水,吴玠立刻接过去,亲自去给床上的人清理伤口。

“李木,熬药!”

伴随着军医言简意赅的命令,药材已砸到手上;炉子上很快冒起新的热气,刺鼻药味里,他冻僵的四肢也逐渐恢复了知觉。

“吴相公……”

军医话还没继续,吴玠立刻意会道:“你需救人,我来吧。”

言毕,他放下手里的干净布条,径自解了外衣扯出左臂,拿烈酒涂了两层消毒;军医对了一眼,示意没问题,他便拿刀过了火,撑在白瓷盆边,手起刀落,在自己大臂上绽开一长道血口。

“够吗?”

“不够再说。”

话音刚落,就有人在外扣门。

吴玠一条胳膊露在外面,刚接完一盆血,正在按压止血。这个出血量并不低,割破的又不是小血管,一时半刻还止不住。

“李木,去开门。”吴玠低声令道。

“哎呀!李队长!相公休息得真不是时候。”

又是冷风扑面,李木带上门,推着人向前走两步说话。副队长小王显然是一路狂奔过来的,上气不接下气,说话却不含糊,低低向他道,“宫里来的人,言道官家有令,即刻又需召见咱家相公,兹事体大,不可不去。我寻思此刻都快三更天了,这……”

他最后一句更压低了声音,急得直跺脚。

反胃感又陡然涌上来。

李木迅速端住腰刀,稳了半分身形,拍着对方肩膀道:“晓得了,自家马上去叫相公。”

他话音未落,就听外头传来一阵急切的询问,跟着人员整整齐齐跑进来的脚步声和叮叮当当兵器与铠甲碰撞声。领头人问着,可通传到了?官家催得急,还需快点。

???

二人一时大惊,面面相觑。李木正要回话,开门声倏地响起,头顶已传来他家相公的笑声,“好了,夜半三更的,辛苦诸位。”

他抬眼看去,这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吴玠已然打扮得齐齐楚楚。吴玠依旧穿着下午那身衣服,不急不徐自台阶上走来,瞥了二人一眼道,李木,你奔波了一天实在辛苦,先去歇息吧,小王随我走。然后又笑着同已直接走入院中的军士们寒暄道,自家本想换身衣服,如此去见官家实在失礼,如今既然刻不容缓,自家即刻动身。

衣服……

李木悄悄瞥过去,瞬间心惊不已。只见吴玠衣袍下摆与靴子上净是斑斑点点的血迹,已经干涸成一片片黑红色的硬块,这些有在大理寺现场沾上的,应该也有抱着人回来时淋上的。

“吴相公。”

嘶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自院外一路传来。

又是杨沂中。

他跑得太急,连呼吸都分外困难;他似乎还想说句什么,嘴都没张就被吴玠抬手拦住;吴玠同副队略一招手,同时大步向外走去,笑哈哈拍着杨沂中的肩膀道着辛苦。等李木回过神来时,整个院落已经空空如也,除了院墙外断续的人声,只剩他站在原地,胃部的翻江倒海提示着刚刚发生过的一切。

李木不知道吴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的神识似乎又丢了,他的军人本能却督促着他一刻不停地奉命行事。他不断地熬药,和军医一起给人强行灌下浓稠的药汁,止血,消毒,接骨头,包扎伤口,处置内伤。他似乎接过军医的几句话,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嘴里在说什么。

床上的躯体一动不动躺在那里任他们处置,不会有活人该有的任何反应,脸上没有血色,口鼻上几乎探不到气息,手腕上也摸不到脉搏,除了颈部顽强不屈的微弱跳动,只有凝血这样的生理反应在提醒着他们,这个人确实还没死。

我不需要知道这是为什么。他想。

天色擦亮,今天是腊月三十,除夕来了,今夜就要过年了。

李木躺在自己床上时人还是恍惚的。

他是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吴玠勒令立刻睡觉,又因为走路晕得七荤八素,直接被军医揪着领子扔到床上塞进了被子里。他躺在那里,直勾勾盯着渐渐明亮的屋顶,也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睡过去,后来应当是睡过去了吧,虽然还残留着一些清醒的意识。眼前的人逐渐从几个时辰前的那些人变成了自己,不,不只有自己,还有自己熟悉的很多人——吴玠相公与其他人——他们正在经历一模一样的事,他看着自己被一次次折磨,杀死,他看着那个自己眼睁睁站在那里,眼前是自己立誓用生命保护的人们,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人们,他们正在一点点被吞噬,被残害,慢慢死去。

“啊——!!!”

他惊叫着睁眼,睁眼之后还在下意识叫着。紧接着入耳的是叮铃哐啷东西掉地的声音,小王正弯腰在那里,一手抄着吃到一半的鸡腿,一手捡起杯子盘子,有点摸不着头脑地高声问道:“老李怎么了?被噩梦吓醒了吗?”

他嘴里咬着那半根鸡腿,手上还沾着油,自李木眼跟前晃了晃,看对方的手一直在痉挛,上去一把抓起来,惊道,“手怎么这么冷?精神不好再多睡睡呗,五更天刚过,早着呢,我是一熬大夜就睡不着,这不,先吃点热乎的,你起来我再补觉。”

“兴许昨夜穿少了。”李木努力调整了一番情绪,复又问道,“昨晚你跟随相公进宫,可有什么事?”

“嗨,这次我们不能跟进去,就送到最外面,杨殿前和相公去面圣啦。真冷,冻了大半个时辰,也没见着一个活人。然后相公出来,看起来心情挺好,就是出来时天又落了雪身上淋了些。相公路上还安顿我们,饿了就顺路买点新鲜吃食。没旁的啦。”

“再细想想,当真没有遗漏什么?”李木只觉精神紧绷着,一把抓住对方的手继续问道。这一回答分毫无法使他放松,反而让他更加紧张起来——自己不在,他们真的未曾遗漏什么吗?这才四天,所见所闻就如此阴险恶毒,这些毫无下限的人又何曾有做不出来的事?

“当真没有。老李啊,我早知道你会劳心,弟兄们一路可仔细着呢,我这边吃边想了三四个回合,真没事。”小王咬干净最后一块肉,将鸡骨头朝盘子里一丢,“你啊,容我多嘴一句,就是太心多。干咱们这活儿的吧,心细是好事,心太多迟早累死。起来起来,睡不着就吃点饭,啥事都没。”

努力加餐饭,确为人间真理。

李木很希望这句话是真的,可惜天不遂人愿。

迈步转入热气升腾满屋药味的后堂的刹那,他清清楚楚看到吴玠脸色一点也不好看地站在那里,嘴唇都灰白干裂着,军医按着他的心口,逼着他一口一口往出吐暗色的瘀血。

李木还未来得及震惊,就听到了他平生听过的最目无纲纪大逆不道的话——

吴玠脸色掩不住地憔悴,眉眼间却全是一派冷冽肃杀,他自己用手随意抹去嘴角弥散的血迹,沉声冷笑道:

“官家如此,无异于自掘坟墓。”

官家如此,无异于自掘坟墓!

这句话配上这副场景,立时有若黄钟大吕砸在李木心上,是啊,是啊,自家相公何等人物,最最是不能忍的人,怎么可能只生生忍下这一晚啊!

他目光涣散地乱转着,地上放的显然是刚才宫里来人送的大批东西,鲜亮的红色黄色丝绸映在周遭种种里,伴随着院外飘来的悦耳丝竹管弦,更尤其刺目起来。

是啊,过年了,过年了,事情了结了,那些人终于能“放心”地过年了……

要过年了!

谁已经留在旧年,谁不一定能走进新年,又是谁在“过年”。

思绪荡开的瞬间,周遭诸事立时都不可见不可闻,眼前只剩茫茫血色,伴随着后脑被强行洞穿颅骨一般尖锐骇人剧痛,李木只觉有若被人一锤砸碎天灵盖、一刀砍下头颅,无法控制地栽倒在地,瞬间失去意识,什么都不知道了。①

无成心力尽,未老形骸残!

作者有话要说:①注解:这几天诸事对李木刺激太大,武人强大的求生本能让他一步步不自觉地从身体上寻求痛苦代偿(为了不让自己在刺激下疯掉),即损毁身体以保全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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