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韫是个小鸟胃，吃什么都用几口便搁下箸。且她一贯被养的娇贵，什么时辰用膳又是何时该喝水，都是早早定好的时辰。
这会儿还未到她用晚膳的时辰，她便如实告知褚昱，后者也说自己不饿，过会儿再吃。
金乌下山的时候，便是夜市要开始的前奏。
江府的马车上有刻着“江”家字样的家徽，从街上驶过颇是惹人眼。
江韫听外头的热闹声，心痒的也想下去。只是她才撩起帘子一角投出去一个视线，便看到路旁行人正稀奇的看着自己。
江韫便搁下帘子转过身，双手搭在膝头，乖乖坐着不动了，原想喊褚昱陪她一同下去走走，目光触及坐在自己对面依着车壁闭着的人，已经张开的唇又闭上了。
罢了，褚表哥似乎已经睡着了。他平日里那么累，今夜还得陪自己挑东西，还是让他歇着吧。
她收回视线，又忍不住侧着身子挑起一小角确保自己能瞧到外头，但外面看不见自己，这才细细打量着外面。
……
江韫今日出来坐的是府里的马车，算不得太大，即便是二人面对面坐，所距也不过在方寸之间。
褚昱一进去便被清香紧紧包裹，丫鬟都在外面跟着，只有他们二人在马车里。
江韫一阵子瞧外头又过会儿悄悄的拿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伪装的极差的偷看自己，褚昱藏在袖子里的手指蜷了蜷。
他哪里晓得韫表妹看自己是为什么，只是无端的突然想起，夏澜前些日子见自己那般对待送荷包的姑娘，便打趣他。
——如此不解风情日后若有小姑娘偷偷看他，他会不会问人一句，姑娘，可是眼睛不舒服了。
但如今韫表妹这般，他便什么都问不出来，甚至都不敢偏过头半寸，生怕自己对上她的眼睛。
察觉到江韫又看向自己，褚昱索性闭上眼，开始假寐。
起先江韫还会窸窸窣窣的弄出些许动静，这次过了许久都未听到声音，褚昱心下疑惑。
他纠结了一番，这才掀起眼皮看了过去。就一眼，只觉一股烦躁直从脚底升起。
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江韫此时掀开了一半的帘子，外面一个白衣男子正笑吟吟的看过来。
那是……方睢宴。
今日方睢宴一改去明山寺那日翩翩公子的模样，一身白色劲装，他看到褚昱，神色微顿，复又笑着同江韫打招呼。
褚昱视线又落在江韫身上，可江韫此时背对他，脸对着外面。他看不见江韫的神色，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和她那扬起的唇角。
褚昱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
方睢宴没料到自己同云嘉郡主缘分如此深，近日京城太过闷热，他自从明山寺那日回来后便中了暑气，缠绵病榻许久，直到昨日才好。
他是个闲不住的，但白日里也怕晒，便趁着傍晚出来，谁知他才从客栈出来不久，一扭头便瞧见云嘉郡主打起帘子正兴致勃勃的看着自己这个方向。
云嘉郡主颜色极好，旁的高门贵女比不得她那通身的贵气，此时美人半遮半掩更添几分骄矜。
方家制香，免不得同些夫人姑娘家打交道，自然也见惯了那些买胭脂水粉来讨姑娘欢心的浪荡公子。
他见惯了风花雪月，更是精通风月。初见云嘉那一日，只是惊艳，再见佳人，惊艳之余更多了些旁的情绪，他清楚的晓得自己这是动了心。
*
褚昱眼力好，他看见方睢宴眼里的欣喜，亦看到他抬步朝这边走来。
他手指骨节因着用力有些泛白，轻飘飘的撤回视线，冷不丁的出声：“韫表妹，不若我们找个地方将马车先停下，下去走走。”
江韫看着那边杂耍的正起劲，倒是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又转过来问：“什么？”
褚昱看着帘子落下，隔绝方睢宴的脸，这才垂着眼重复：“我说我们将马车停下，你不是要给江伯父买东西吗，不若去铺子里转转。”
江韫颔首说好，又吩咐车夫找地方，才说完，又听褚昱似是不经意的问自己：“方才，郡主可是看到谁了？”
“谁？”江韫疑惑。
见她眼底神色不似做伪，褚昱心底的烦闷散去几分，眉头都松动开来，他将小凭几上本就整整齐齐的书又往好了摆了摆：“没什么。”
正好马车加快速度，江韫便也没放在心上，同他说起方才看到杂耍的，什么胸口碎大石，褚昱没有瞧见太可惜了云云。
车夫将马车停在一个无人的巷子里，褚昱便先下去了，又伸出手臂，让江韫扶着自己的手臂踩着轿凳下来。
本朝民风开放，戴帷帽的女子并不多，秋画秋月倒是拿了，递给江韫，却被她给拒绝了，说是大家都没戴，自己戴了反倒惹人注意。
两人丫鬟再有异议，也不敢多言。
从巷子里出去，褚昱走的慢，江韫便凑上去同他并肩。
只是她走的太慢，又时不时的看着街边的小摊便挪不动步子，褚昱只好将一半心思放在看周遭的铺子上，更多的一半则是放在她身上，生怕自己一不注意，江韫便不见人了。
这不，见买糖人的小摊前人多，江韫便又凑了上去，褚昱脚打了个转跟了上去。
排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到他们。
江韫视线在各种图案的糖人上来回逡巡，有些为难的咬着唇。半晌，她似是下定决心似的对那老伯颇为豪横地说：“全部替我包起来。”
那老伯先是欣喜，而后很是为难的问：“姑娘，你确定？”
江韫点头：“每个图案都好看，我都想要。”
褚昱欲言又止的看她一眼，想劝诫她少吃糖，又作罢。
他还未出口，旁人倒是受不住了，众人都排了许久的队，这位姑娘一开口就要将所有的糖人抱起来，哪有这样的道理。
“不行啊，你都买了我们买什么。”
“是啊，姑娘你是有些过分了，你好歹给我们留几个。”
“对啊对啊……”
“喜欢也不能全部都买了。”
……
江韫何曾被人如此讲过，更何况是在闹市，眼看着说她的人愈加的多，她脸有些烧，可仍是倔强的说：“但是我先来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只是如今还剩下十几个糖人，若是都给一人了，众人心里不免有些怨怼。
那卖糖人的老伯也一时有些为难了，他也是头一次碰到此等情况，见这位小姑娘穿着华贵，通身气度不凡，打心底便晓得这是自己不能得罪之人。
只是若自己真的卖给她了，今日是得了钱，就是不知日后会不会再如此好运，有人一口气要买下他所有糖人。
正僵持着，江韫心底便开始有些犹豫，要不要真的买下所有的糖人。
她一着急便会咬下唇，直咬的嘴里有血腥味才肯罢休。
只是这次还未咬，便见自己身边一道人影越过自己往前，褚昱从怀里探出荷包，从里头掏出一些碎银放在老伯面前：“这些银子可够？”
那老伯看着银子，又看他一眼，犹豫：“够是够，只是……”
“自古便讲究一个先来后到，既然是我们先来的，你此处也未规定一次只能买一个，我将所有的都买了，亦不违背任何规定礼法，为何卖不得？”
褚昱声音不大，但是足以让此处排队的人听清。
当即便有人不满：“买了也吃不了这么多啊？”
褚昱让老伯包起来，这才认真道：“我家表妹既然想吃，买回去她吃也好，不吃也罢，我买了便是了。总归这一刻她是什么图案都想要的。”
此时天色擦黑，周遭人声鼎沸，远处火树银花美不胜收，杂耍的人打的铁花飞到天际，又如天女散花般散落开来。
可是江韫却只能看到褚昱挺直的背脊以及他那不急不缓却令人信服的声音。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笑了起来，开始打趣说这位小郎君这是在讨姑娘欢心，便让他遂了愿罢。
褚昱身上书生气重，身量又高，加之江韫杏眼涟涟，一副天真烂漫的娇样，端的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
众人打趣几句便也作罢，临了还有位美貌妇人笑着对江韫道：“姑娘的这位郎君可真是会疼人。”
说罢，她又以团扇掩面，笑着对褚昱道：“不过小郎君疼人也得有个底线，你买这么多糖人，你家小娘子夜里怕是要牙痛喽。”
江韫瞬间背后有些烧，她连忙摆手否认：“没、没成亲呢！”
褚昱对那妇人颔首，又看着江韫红着小脸急于否认，但弄巧成拙，将他二人关系讲的更令人无限遐想的羞怯模样，心情莫名大好。
最终所有的糖人还是被包了起来，千帆提在手里跟在后面，江韫手里捏着一个牡丹花样的不知如何下嘴咬。
没走几步，秋画便上前来说是该到用晚膳的时辰了，又压低声儿道：“郡主少吃些糖，待用了晚膳再吃这些，免得夜里肚子痛。”
江韫咬了口糖人，又嫌太甜，便递给秋画说让她拿着。只是她方才买了许多东西，光是各家的饼都买了七个了，每个掐一点点吃了，到这会儿也不饿。
但见天色的确不早了，便仰头问褚昱：“褚表哥，你如今饿不饿，我们现在去用晚膳？”
她虽然嘴里如此问着，但眼珠子却是早被远处长街上的各色摊子给吸引走了，声音也越说越弱。
褚昱遂她愿，摇头说自己不饿：“再走走，过会儿再吃。”
江韫明显雀跃了几分。
走了一段路，正好碰到前方有方家的铺子，褚昱隔的老远便瞧见方睢宴站在铺子门口摇着扇。
眼见着江韫朝着那里去了，褚昱几乎是立刻抬步拦住她，将她的视线严严实实的挡住。
江韫疑惑看他。
褚昱不自在的喉咙滚了一下，又说：“……我有些饿了。”
江韫：“……”
不是才说不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