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想是一回事，断是不好问出口的，江韫也无意去深究，只顺着应下：“那先去用晚膳好了。”

江韫极少出门在外用膳，自是不知哪里的菜好，亦步亦趋的跟在褚昱身后，看他转身朝着来路返回也紧紧跟上。

正是用晚膳时分，一踏入天香楼，便是满目的人，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说话声沸反盈天，似是能将房顶掀开。

江韫眼波流转间扫视一圈，已有好些人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肤如凝脂，面若芙蓉，红服妥帖的勾勒着眼身，懵懂的杏眼打量着四周，像是误出深林的麋鹿。

清澈又好奇。

褚昱不动声色的将她掩在身后，叫住肩膀搭着巾子正忙的脚不沾地的小二：“公子。”

褚昱不多说，将天香楼的牌子往前一递，声音淡淡地道：“今日午间已提前定好了雅间。”

那小二躬身笑着接过，看清上面的东西，侧过身比手：“二位这边请。”

褚昱正欲迈步，又垂首看了江韫一笑眼，后者朝他一笑：“表哥费心了。”

“不碍事，走罢。”

上了通往二楼的木阶，周遭就安静了许多，天香楼隔音好，待入了雅间便彻底静了下来。

昨夜江韫说了后，褚昱回头便安排千帆来天香楼提前订好位置，说好的时间还是每日江府用晚膳的时辰。

不过此时还未到时辰，菜自然也是未全然准备好。

两人才入座，那小二便机灵的斟好茶：“二位来的早，这会子菜还未备好，恐怕还得教两位再待一阵子。”

“无妨，尽快即可。”

褚昱掀起眼帘回他一句，清琅如玉。

江韫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褚表哥提前便订好了今日的晚膳。

再看褚昱，心里不免更添几分钦佩。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人敲响雅间门，说是要上菜了。

一连摆了八道菜，江韫支着腮看那一盘盘精致的菜，眉头也越皱越紧。

褚衍之不过国子监一小小监生，兄长还在外地任职，他没有来钱的门路，今日这晚膳确是有些破费了。

难免忧心的看他。

褚昱触及她那欲言又止的眼神，很快便想通个中细节，他不欲与她解释，但满脑子皆是她愁目苦脸的模样。

半晌，垂着眼出声打消她的疑虑：“我爹娘在京有几家铺面。”

言至此，便也差不多了。

江韫有些不好意思的腼腆笑，委实有些懊恼：“褚表哥莫怪。”

褚昱并没有放在心上。

用完膳，两人这才往春芙街上去。

江韫吃饱了，再瞧见街旁摊贩手里做的香气扑鼻的各类吃食，也没旁的心思去买，倒是一心在寻要买礼的铺面。

夜更深了，长街人头攒动，胡姬围成一圈在灯下抱着胡琴唱着哀婉的曲子，边上杂耍喷出的火半尺高。

江韫一时眼睛不知该落在何处，突然间，那火竟直直喷向自己这头来了。她心下一凛，急忙闭上眼，转头往身侧人扑了过去。

褚昱身子微怔，良久才垂下眼。

乌发柔顺，茉莉的馨香丝丝缕缕充斥着他周遭。江韫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冷香，这是第四次，褚昱清清楚楚的嗅到这味道。

许久。

褚昱才有些无措的张口：“已经好了。”

江韫从他的胸膛里抬起脸，双手仍是紧紧攥着他的衣衫，许是方才扑的太狠，她此时鼻尖微红，双眼润盈，长长的眼睫也被浸湿，挂着泪珠，将落不落。

声音犹带着哭腔：“好了？”

褚昱不自在的移开眼，抬手搭在她的肩头，轻轻的将人从怀中扶了出来。

“不若，我们早些买好了东西，韫表妹再转？”

江韫仍是心有余悸，懵懵的点头。

这番被惊吓到，江韫再没旁的心思去瞧旁的景色，一路都兴致缺缺的。

从长街这头到那头，都没挑到什么合心意的。两人又折身往之前来时未去的几个金玉铺子里去瞧。

只是江韫自幼都在深宫，见过的自然不俗，等闲之物哪能入她的眼。这么多家都未寻到，她不免有些泄气。

褚昱便说平康坊那里有家铺子：“只是他们的东西多是外地货，其中不乏有西洋来的。”

江韫想着索性没找到，不若去试试看，便说去一趟。

秋画便紧着上来问：“可否要架马车去？”

江韫下意识看向褚昱。

“离得不远，若是你累了便坐马车去。”他顿了顿，“要是过会儿不急着回府，那便不必再驾马车。”

江韫踌躇片刻，转念一想，自己同褚昱好不容易才得空能一同出门来，要是不同他多待些时间，岂不是太浪费了。

思及此，她唇畔弯弯，声儿很轻：“那就走着去，过会儿还回来。”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

这一趟，江韫总归是挑得一个趁心的东西。

她手里握着玉佩的一角，举高在豆灯下爱不释手，低喃：“伯父远去赴职，我赠他平安玉佩，又是他喜爱的白鹤样式的，伯父应当会喜欢的吧？”

“应该。”

买好东西，两人又在春芙街来来回回逛了几趟。

江韫了却一桩事，兴致便又起来了。最后替府里众人一人挑了一件小玩意。

回府时已经夜深，马车停在府外，江韫让小厮替自己将买的东西悉数拿去枫泊院。

见秋画将装东西的匣子一个接一个的往下递，一眼瞥到一个棕色的匣子，便急忙叫住她：“这个给我便好。”

秋月接过来送到她手里。

江韫抚了抚上面绑着的丝带，见小厮都进门了，如今外头只有秋画秋月和褚昱。

月色混沌，府外槐花落，一地的白。

朱红大门两侧的灯笼轻轻晃，昏黄的灯色从他的鼻梁分开直下，映着他的脸明明暗暗，看不清神色。

深夏夜里，虫鸣止歇，似乎能听到花落声。江韫莫名有些紧张，她咬唇深呼吸，鼓起勇气踩着槐花往褚昱那边去。

她将匣子往前递，声音缠绕着夏风，声声敲打在人的耳边：“褚表哥，这是给你的。”

她今日确是买了许多许多的东西，又听她道是自己第二次来夜市，只当是好奇，故而见到什么都新奇。

褚昱也没往礼物上想。

如今看着那细白皓腕搭在匣子上，江韫眼睛里满是期待，他喉间一梗，竟有些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江韫猛地福至心灵，像是读懂了他的眼神，接着道：“大家都有，褚表哥的一份自然不能缺。”

褚昱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竟然有些怅然若失。

江韫又往前递。

褚昱目光盯着她，想问她缘何如此，为何对他如此好，为何次次是他，为何偏偏是他。

哪有天天捧着圣贤书，真正两耳不闻窗外事之人呢，人非草木。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并非真如师兄弟和如今的同袍所言的那种，是个木头。

他见过爹娘恩爱的模样，也常在夏澜他们为情所困时，被拉着去喝闷酒。

对江韫种种，他总是刻意掠过，不去思索，便当不存在。

只是今夜的月色实在太亮，风止虫歇，槐花扑簌簌。江韫的眼睛又太过明亮，教他怎么躲也躲不过。

更何况，他也不想躲。

他目光幽深，看着那匣子，嘴唇动了动，几欲问出口。

恰在此刻，有一道埋怨的女声突然响起：“怎的还不进来。”

褚昱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清明。

江韫循声而去，见是江槿正在往过来走，眼底一亮，紧着迎了上去：“姐姐，你怎么出来了。”

褚昱手指动了动，目光跟着那红色的裙摆一直到了江槿跟前。

“黑灯瞎火的，你们二人站在大门处做什么呢。”江槿掐了把江韫的脸，又不悦道：“要是守大门，靠你二人怕是明日一早起来，府里都要被搬空了。”

江韫声音拖的长长的晃她的胳膊：“姐姐。”

“好了好了。”江槿戳了下她的额头，这才往褚昱这里来，福了一礼：“表哥。”

褚昱颔首回礼。

几人往府里走，礼未送出去，江韫这时也不好再当着姐姐的面给褚昱送了，颇有些幽怨的看了他一眼。

被她轻飘飘的斜一眼，褚昱迎着视线，面上也没什么波澜。

江韫喜欢挽着人的手臂，拿着东西很是碍事，便将匣子递给秋画。

动作落在江槿眼里，她拿下巴指了指，侧过脸问她：“那是什么？”

江韫抿唇，不知如何开口，对上江槿揶揄的目光，突然觉着面上烧的慌，她紧紧挽着她的胳膊，别开话题：“姐姐，今日我买了好些东西，给你也买了！”

江槿“哦”了一声，视线在她与褚衍之二人身上转，慢吞吞的道：“瞧你语焉不详的，那这份是给褚表哥的了？”

江韫一滞，她的姐姐一贯是说话不留情的，但是也不能当着褚表哥的面如此打趣啊。

她慌张的去捂江槿的嘴巴，又往周围看，生怕还有旁人听到了。

但江槿怎么会让她如愿，她拉下她的手，低笑道：“我方才已经看到了，韫儿怎的还脸红了。”

语罢，她又转过脸去问褚昱，一字一顿，声音缓缓：“既然妹妹给大家都买了，表哥又为何不接？是瞧不上妹妹买的东西，还是……你不喜欢我妹妹这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