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英奇今天早上就到了，她表现怎么样？挺懂事儿的啊，我昨天和她聊了一晚上，她不是想当外科大夫嘛，我觉着她肯定行，您就放心吧，这几天我招待她，到时候给您发照片。”

肖莎挂断电话，姑姑在电话对面鼻涕一把泪一把，对她没有包袱地哭诉念女之情。

表妹文英奇被全家人寄予众望，在老家名列前茅，往年假期基本都是跟着爹妈到处看海吃海鲜。

今年不知怎的心血来潮，高中的最后一个假期决心来投奔表姐肖莎。

昨晚上下了飞机后没说补个好觉。

先精神百倍地和肖莎彻夜长谈职业规划，规划的那叫一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令肖莎自愧不如。

当年她高考毕业可没这个抱负，光盘算着大学进哪个社团要不要报名学生会。

在她海豹鼓掌时，文英奇忽而抱住肖莎的胳膊亲昵地问：“咱明儿能去欢乐谷玩儿吗？这么多年没见我都想你了。”

话说的温情，但肖莎面露难色，明天她约了夏邻学：“下午四点以后再去行不行？”

可四点后好多项目临近关闭，玩儿的不一定尽兴，要不后天再去算了？肖莎刚要提出改天，文英奇已经点着头甜甜地说：“只要能去几点都行！”

*

和夏邻学得速战速决，他这才抽出空来往都会商厦这儿奔，离四点也就只剩没几个小时。

肖莎在网上做攻略，都会商厦附近有个流动摆摊的大爷推着车卖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其中就包括平安扣戒指。

虽说网上不是没有卖的，但听说大爷卖的是现选绳现编的，先拿细毛笔在红绳上写名字，再做戒指，求个心诚则灵。

夏邻学来时肖莎就站在小摊推车前选红绳。

大爷生意异常火爆，她没挤到头一排徘徊在第二排止不住张望。

他凑到她身边，但没有即刻说话，而是等到她发现自己就在身边才抬抬眉毛，示意她有人从前排退下，他们俩可以再向前挪。

“和长命锁的功效差不多，都是求平安的，说是本人到场更灵，要不然我也不叫你来了。”肖莎牵着夏邻学的衣角介绍着。

夏邻学宽慰地问：“你在哪儿知道的这些？”

她的眼睛始终聚焦在眼前几十条长得一模一样的红绳上，答得很快。

“我查的。说还有猪惊骨、狗牙、貔貅、麒麟，都能求平安，但前两个你没法随身戴，后两个又有点儿太隆重，买来你放哪儿……到咱们了！”

她指挥着：“你选你的，一会儿要写名字。”

夏林学看她一门心思只想着挑红绳，还没正正经经的瞥自己一眼，带些吃味：“我选我的，你选你的。那为什么不是我选你的，你选我的？写名字，不用写八字？”

心诚则灵，肖莎瓮声瓮气：“你要想写也不是不行。”她多半已经猜到夏邻学又是和她胡闹。

“我叫肖莎，他叫夏邻学。”

大爷手法老练，用的毛笔极细是文具店里卖的几元钱一只用来勾边的专业工具，笔身泛着花白，笔尖最尖头才有红墨，和红绳颜色相差无几，写在绳子上不细看也看不出那几道横沟转折的笔画。

说是以往也用过黑墨，但圈成戒指效果不好看，又换了红墨。

肖莎对这些半老不老的故事特别痴迷，听的聚精会神。

没注意夏邻学在旁边学着她的腔调笑着重复遍：“她叫肖莎，我叫夏邻学。”

不出几十秒红绳就在大爷结了厚茧的手指交错间翻成小圈，中央分别点缀着一颗装在马铁口盒里的铜钱状但要稍厚的翠色玉石。

玉石当然是假的，但胜在颜色好看。

两个人的戒指莫名弄混了。

肖莎掏出手机扫码结账时手里的两只戒指在人群的挤压下意外被撞在地下，她捡起来后戒指已换了位置。

她把写了自己名字得那只叫错成夏邻学的，夏邻学的那只已经被她戴在手指上。

夏邻学发现了但没声张。

一来他觉得没必要，二来他莫名不想说。

他们已经挤出小摊的“核心圈”，站在街边背后是都会商厦的侧门之一。

远处有花店开业，音乐舒缓变调，放着小语种的抒情歌，歌声穿过钢筋水泥的城市丛林在他们身边围绕。

夏邻学才听出来这首歌为什么听上去那么耳熟，有点儿像婚礼进行曲的前奏被不断延长，配上人声，听来缠绵悱恻。

车水马龙的都会商厦外，肖莎捏着和身体不成比例的小小的手工戒指要递给她。

他伸出手本来是要拿，但手掌张开，像是把无名指送到她眼前。

肖莎戴戒指的动作自然谙练，像是她曾经练习过千百遍。

她告诉他确实如此。她在老家帮姑姑照看居民楼下开的小超市，学生喜欢什么卖什么。

在数年前的某个夏天，小学生中不知何时流行起“钻石戒指”所谓的钻石是便宜的多色塑料，那年姑姑进货上百对，她的主要任务就是在店门口替小学生们找到合适手指尺寸的戒指。

“后来有家长说戒指指环做的有点儿尖，找上门来不让卖了，当时我姑姑那儿还剩零零碎碎十几对，卖不成扔了还可惜，我就和我表妹送着玩儿，今天和她玩儿的好送一个，明天和他玩儿的好再送一个。”

怎么听这句话也不像结婚誓词，夏邻学哭笑不得。

他想将来有天肖莎结婚了，是不是也要讲起这段往事，告诉宾客，她对戒指隐含的意义一知半解。

她觉着只有真金白银材质才具有感情方面的特殊含义，如果是这种红绳编成的戒指，只可能代表祈求平安。

但她忘了戒指原本就意指套在手指上的小环，即使是易拉罐拉环，只要有心也能代表爱情。

她是个十四五岁的青少年不懂是人之常情，但到了这个年纪还不懂那就是装傻了。

肖莎是在装傻吗？

实话实说，夏邻学看不出，他想如果她是假装的那她绝对算做天底下独一份的好演技。

但他已经顺水推舟把戒指戴在手上：“将来我还礼也送你支戒指。”这话不假思索未经大脑，他因言语中的暧昧一怔。

“我已经有了啊。”肖莎抬起手：“没关系，你不用还礼的，咱们俩干嘛非要谁欠谁。”

和她的堂堂正正相比，夏邻学反而显得有些局促，却偏想要表现地神色自若：“走吧，我送你回去。”

她昨天说过：“如果你有时间就顺路来一趟，顶多几十分钟。”

几十分钟都花在人挤人上了。

他也确实是百忙之中从工作日里抽时间出来和她碰面，于是自顾自认为肖莎送过他戒指后，接下来的安排就是回到店里，去监工她抱怨过的漏水水管的维修进度。

听他要送自个儿回去，肖莎颇感忐忑。

她不能这么早回去，过会儿英奇还要和她在这儿碰头：“可我才刚来……”

第二次失言令夏邻学百口莫辩，一时间他也不太明白他们俩之间谁才傻里傻气。

*

文英奇顺着位置共享的引导来到都会商厦侧门。

恰巧望见自己表姐正跟一人搭话，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夏邻学的轮廓也愈来愈清晰。

比她一路上碰见的那些“庸脂俗粉”不知清爽俊秀多少倍，正和肖莎大眼瞪小眼。

看不出表姐还藏这么一手。

文英奇偷袭式地往她肩膀上一拍：“表姐！这位谁啊？”

肖莎没被她吓出个好歹，定神后才充当介绍人。

先向夏邻学介绍文英奇——高考完正处于打鸡血时期的老家表妹，也就是那位和自己一齐送戒指的……

文英奇还茫然不解：“什么戒指？”

肖莎也来不及和她解释来龙去脉，又向文英奇介绍夏邻学：“这位是我朋友，”

她介绍的一板一眼，拿腔拿调一派长辈气质。

夏邻学也就附和着：“需不需要我送你们？”

他听说了她们的欢乐谷半日游，为答谢文英奇解围之恩，愿意充当她们的专职司机。

“先不用了吧，我们准备坐地铁去，表姐你说呢？”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万事以文英奇意见为准，肖莎对此行自己的角色定位十分明确——她就是个陪玩儿的，务必在同住的这几天照顾好她久违谋面的小表妹。

被拉走时文英奇几步一回头，和夏邻学摆手说再见。

肖莎被文英奇闹的有些迷糊，简直忘了夏邻学是她的熟人还是自己的熟人。

望着肖莎没了踪迹，夏邻学才有时间好好观察自己无名指上衬得肤色愈发惨白的戒指。

看着看着没头没脑地皱着眉头，嘴角微微扬起：“真算不上好看。”

但戒指是肖莎替他戴上的，好像就不那么令他难以接受。

“怎么想到买个戒指送人的？”

夏邻学摘下戒指想看清毫毛工笔刺下的“肖莎”名字，他还没见识过这种新奇样式，定制戒指一般也不会一笔一划地把人名填进指环体中。

有探索未知的欲望，夏邻学想把戒指拆开，但又有些许的不忍，他盯着戒指陷入苦思，连接起对面徐子游打来的电话时都犹犹豫豫：“喂？”

*

察言观色是徐子游的强项，但他的强项偏在夏邻学这儿失了灵。

面对面他都不一定能敏感到掌握夏邻学的情绪波动，隔着手机屏就更难听出夏邻学似有心事的语调。

冲着老同学劈头盖脸。

“郑祥林儿子那事儿你听说了吗？听说他在启峥干的不错，刚替启峥签下大单。也是，跟他老子对着干就是有劲头。

这事儿先放一边，大事我先跟你透个底，郑祥林是铁了心要落井下石。如果董事会投票表决通过，拟出售华雍发展100%股权的消息他们就准备放出去了……

你别笑，我可没说这事儿保证就定了，我倒认为目前来看你还能搏一搏。”

“怎么博？”

夏邻学口气轻松仿佛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