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濯开心地跑进雨幕之中，后果是着了风寒，连着发了三天的高烧，卧床不起。
谢清然望着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脸上泛着极不正常的红晕，却还在咧着嘴笑的傻儿子，心下颇有些无奈。
谢清然叹口气，前日里陛下为昭懿长公主和平秦王世子赐婚的圣旨就已经传遍了全盛京，婚期就定在下月十七。眼下，她还真不好判断，这傻小子，到底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
听见谢清然叹气，谢濯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娘，你不开心啊？”
谢清然面色复杂，欲言又止：“你与长公主……”
“娘，你都知道了啊？”病中的谢濯反倒羞涩起来，“那尚公主的礼单应该列出来了吧？”
谢清然：“……”
她最怕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她这可怜的满身恋爱脑的傻儿子，原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长公主始乱终弃了。平时这小子体格硬朗，三年五载也不曾生过一场病。这下倒好，甫一生病，睁开眼，好好的媳妇就没了。
“你先好好休息，娘去药房看看你的药煎好了没。”
谢清然起身拿起谢濯床边的药碗，并吩咐好侍从们记好时辰，每隔两个时辰用药酒给谢濯擦洗身体，以降体温。
…………
谢濯这风寒足足让他在床上老老实实地躺了很多天，等他在婢女们的闲谈中得知长公主被赐婚的消息后，距离圣旨降下已经有整整五天了。
“不可能，怎么会！”谢濯满脑子的不可置信：“那日明明……”
阿照生辰那晚，还柔情似水地扑到自己怀中。他以为他们两个已经算是互通心意，两情相悦了，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就不要他了？他真的不明白。
谢濯皱眉，推门就要出去：“我要进宫找阿照当面问清楚！”
“站住！”谢清然赶紧阻拦：“现在圣旨已下，你便是去质问长公主，又有什么用呢？”
谢濯白着一张脸，握着手中的剑柄，倔强地抿唇不语。
看着自家儿子不言不语，但也不退让的倔强样子，谢清然只觉得一阵头疼。怪他们将谢濯保护得太好了，今年都即将弱冠之年了，还是看不透这平静局势之下的尔虞我诈。
“阿照心中就算没有我，也断然不会真心想嫁给陆榆。大不了，我带阿照私奔去，天大地大，还能没有我们两个的容身之处？”
“谢濯你可真有出息！还学会私奔了？”谢清然都被他给气笑了：“那你有没有问过长公主她愿不愿意跟你走？”
谢濯梗着脖子不愿退让：“阿照当然会愿意的！”
迎着谢濯倔强的目光，谢清然叹口气，道出了一个极其残酷的事实：“这次赐婚，是长公主自请下嫁的。”
“眼下平秦王府蠢蠢欲动，连你爹都已经悄悄回京待命。谢濯，长公主此刻下嫁，你的眼中看到的还只是浅薄的男欢女爱吗？”
“她不是普通人，她是潜渊王朝的昭懿长公主。她身上所背负的东西，是以你的智力永远也想象不到的。圣旨已下，你还如此不知轻重地纠缠于她，你就这么想陷她于不忠不义之地吗？”
谢濯的倔强似有松动，唇瓣依旧无意识地紧抿着，眸中染上几分无助的神色。
谢清然有些不忍心，她这傻儿子就是被他们保护得太好了，还是没有见识过人世间的诸多险恶。她也不想说得太多，让他一夜成长，可是这死心眼的孩子，不说开了又怕他心里想不开。
“你再想想之前，长公主和新科状元郎的传闻真的是空穴来风吗？在她有选择的时候，她都不选你。现在她已经没有选择了，她就更不会选你了。”
“行川，你仔细想想长公主为什么不选你？什么时候你能想清楚了，你才算是真的长大了。”
谢濯的神色终于从倔强轻狂逐渐变得仓皇无措起来。
思索良久，谢濯苦笑。
归根结底还是，还是沈照不信他。不信他能有能力带她逃离皇权的束缚，甚至不信他可以庇护她周全。是啊，像他这样即将弱冠之年，还在礼部任闲职混日子，年少轻狂，一事无成。阿照，又凭什么相信他。
生来矜贵的紫衣侯世子平生第一次，无比痛恨这十九年来无所作为的自己。
从六岁初识到如今，堪堪有十三年的时光了。在对今后设想的无数种可能里，谢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真的失去他的阿照。
…………
天圣五年，六月十七，癸卯年己未月癸巳日，宜嫁娶。
这一日，盛京中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世人皆知今日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昭懿长公主与身份尊贵的平秦王世子陆榆的大喜之日。
大婚当日，天色才堪堪破晓，沈照就被一众嬷嬷和侍女折腾起来了。侍奉的宫女给他梳洗打扮，穿上了深绿色的绣着凤凰的嫁衣，上面用金银线描绘出繁复而华贵的纹路。随即又为她戴上造型华丽的飞凤冠，冠上的流苏垂在她的肩上。这还不算完，头上依次被簪上各种分量不轻的金钗玉簪。
沈照本就生得一副雪肤花貌，浅斟峨眉。加上这些精致的妆容与繁复的点缀，更是显示出与平时不尽相同的华丽的美。
从昭华宫到平秦王府数十里的红妆，两旁道路上皆是维持秩序的守卫，涌动的人群摩肩接踵，都探出头去观望这难得一见的盛景。
花轿的颠簸中，沈照透过轿帘，看到送亲的亲卫里有一张熟悉的脸。
那人身披一身银色铠甲，剑眉薄唇，面容坚毅，正是天圣帝身边的轻骑都尉，陈清安。
送亲的队伍不久便到达了平秦王府，轿帘被人掀起，在凤冠与盖头的遮挡下，沈照只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了进来，触感并不十分柔软，但抓住沈照手腕的指骨，却相当有力。
沈照透过盖头缝隙，看不到面容，只看到对方身着深红的喜服，上面绣着描金龙凤，身形修长，仪范清冷。
沈照沉吟，这……是陆榆？
不怪她疑惑，前世的陆榆身有先天不足之症，身体孱弱，是以几乎不出席任何宫宴会饮。但长期的病痛折磨下，这人心理变态又少手段残忍，在没有遇到冉莲之前，还经常流连花街柳巷，几乎日日眠花宿柳。在冉莲怀上他的骨肉之后，他才渐渐远离了那些风花雪月之地，如珠似宝地专宠起对方来。
平秦王有谋逆之心，还敢求娶皇室公主。无非就是要借皇室公主的下嫁，为他的宝贝儿子冲喜罢了。
沈照心下思索着事情，没注意到脚下婚房前的门槛，在她差点被其绊倒而惊呼出声时，一只有力的臂膀牢牢地揽在她的腰间，低沉的声音缓缓在她耳边响起。
那人低笑一声，道：“公主殿下，要当心呐。”
…………
三拜过后，沈照便被下人们搀扶着送去了新房之中。
沈照端坐在婚房之中，面色却不甚忧虑。
沈照摩挲着手上的菩提珠串，陆榆虽然难缠，但也未必没有解决之策。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希望冉莲不要让她失望才好。
月上梢头，外头的喧嚣声逐渐散去，新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沈照透过盖头的缝隙往下瞧，一步两步，那人停在了沈照正面前，鼻翼传来丝丝酒气。
一只手伸过来掀去沈照的盖头，沈照抬眸看去，模样算是俊朗，只是一双极为狭长的双目泛着阴郁的冷光，使得整个人都显得格外的……欠揍。
正是平秦王世子，陆榆。
陆榆打量着龙凤红烛的映照下的沈照，半晌，露出一个较为满意的笑，用嶙峋的指骨挑起对方的下巴：“没想到长公主殿下，倒是颇有姿色。”
沈照皱眉，这人话里话外的不尊重，和梦境之中的如出一辙，真的挺让人想揍他一顿的。
沈照还未回话，新房外便传来了摔摔打打的声音，还伴随着僮仆们的惊呼声。
沈照心道：好戏来了。
下一秒，新房的门便被拍响了，门外传来婢女犹豫的声音：“世子，莲夫人听闻您今天娶亲，寻思逆活地要自尽，您要不……先来看看。”
陆榆眉头皱起，阴冷地眸子里闪过一丝犹豫，但看向沈照之后却又笑道：“任她闹去，每天都这样，本世子烦都烦死了。”
下人退去，但是门外的鸡飞狗跳却并未停止。
不一会儿，那个婢女又回来拍门：“世子，你还是去看看吧。莲夫人她……跳湖了，已经捞上来了，但是她……她不肯回房换干的衣裳。”
沈照清楚地看到陆榆太阳穴“突突”地跳了几下，咬牙切齿道：“这疯女人，是真不想活了！”
沈照知道，冉莲一直这样闹下去，他一定会迁就冉莲的。
因为冉莲腹中，有陆榆的骨肉。平秦王府向来一脉单传，这个孩子对陆榆来说有多么重要，不言而喻。并且在梦境之中便是冉莲的作妖，导致陆榆在洞房之夜没有进沈照的门，也成为她在平秦王府痛苦的开端。
而今日，她正好可以借力打力。
沈照见陆榆要走，佯装羞愤：“今日你若出了这个门，日后就别想再踏进来一步。”
陆榆闻言脚步顿住了，回头扫了沈照一眼，终究还是推门而去。
沈照听见门“哐当”一声被关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
这冉莲，工作态度着实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从这章开始再也不虐女主了，我们世子马上就要支棱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