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昨晚陆榆果然一夜未回，第二日沈照起床后，还佯装发脾气，吩咐下人拆了新房中的种种红色新婚装饰，还接连摔了好几个看着不怎么好看，也不甚名贵的花瓶器具。
外面的人听见响动，皆知昨夜世子没有留宿长公主处，长公主生气也在所难免。于是一时间，下人都更加小心侍奉，生怕被逮住了错处，当作了长公主的出气筒。
沈照环顾四周，这作为新房的东苑内的装饰处处显露出华贵。紫檀木雕花的床榻，上面垂下层层叠叠的质地良好的软烟罗床帐，塌前摆着一面八扇描金龙凤呈祥屏风，案几前的鱼嘴铜壶中散发着袅袅青烟。
沈照见此颇为自嘲地想：平秦王府家财万贯，这里的装饰比昭华宫要华丽更甚。陆榆根本不踏进她的房门，而她还可以在这里扮演一个不得夫君宠爱的骄纵公主。如果说天圣帝的任务催得不急的话，那这里似乎要比皇宫潇洒。
沈照吃过早饭，还是准备先去熟悉一下平秦王府的地形布局。只是她出房门还没走几步，脚步便顿住了。
宿雨日常留守在院中打理寝居事务，朝烟跟在沈照身后。可是她们二人都不熟悉王府的情形，还是需要一个府中的侍女来带路的。
沈照环顾四周，只见不远处两个身着粉色衣衫的洒扫丫鬟正在细细地擦洗着房门前的朱漆圆柱。仔细看去，一个是陈念，另一个不认识，应当是平秦王府中原来有的。
“你过来。”
“见过长公主殿下。”
沈照看着面前杏眸圆脸的小姑娘，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一直在王府中侍奉的吗？”
“奴婢新雨，才来府上一个多月。”那小姑娘像是个开朗的性子，冲着沈照一笑：“但是奴婢是在各个院中做粗活的，对府上可熟悉了。”
沈照彷佛被对方的情绪所感染，也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那便由你带着本宫四下逛逛吧。”
“嗯嗯！”新雨惊喜地瞪大眼眸，点头如捣蒜。
走出院门的时候，侍立在外的陈清安也默默地跟在沈照后面。沈照权当没看见，这狗男人，前世一直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虐，可恨得很。但她随即转念一想，如果今生没有魏谢二人的插手，陈清安的用途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毕竟这可是皇帝递到她手中的一把利剑。
新雨一路上特别有活力，一直叽叽喳喳地为沈照介绍府中的各种情况:“我们王府里呢，丫鬟仆从不少，但是真正的主子却并不多。王爷政务繁忙，白日里都不怎么在府中。王妃过世的早，府中也有王爷的一干夫人们，但是一般都在西苑，不怎么来我们东苑。世子是王爷的独子，世子在娶得殿下之前，有一位侍妾……就是昨晚闹得很凶的那位莲夫人，已经有两个月多的身孕了。”
新雨说到这里才意识到什么，连忙回过头偷偷观察沈照的脸色，见沈照面无异色，才吐吐舌头继续说道：“府里的主子也大概就这么些人了”
沈照点点头，默默记下。
几人闲庭信步穿过东苑花园，和煦的轻风拂面而过，在曲折的廊檐下，沈照偏偏就撞上了一男一女，正上演着恶仆欺主的戏码。
那男子被骂，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处，嘴上连连道歉，只是对方却似乎一直不依不饶。
一个粉衣的侍女，正蹲在地上收敛羹汤残骸，嘴上不住地骂骂咧咧：“不过是暂时寄住在王府里，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走路就不能长些眼睛吗？撞翻了世子的汤药你担待得起吗？”
沈照走上前去，只见那男子一袭素色青衣，眉眼修长俊朗。一双眼睛生得很是好看，宛如润玉上那一点微微的莹泽，看上去柔和，实际上却坚韧无比。
只一眼，沈照便断定，这人肯定是无辜的。无他，这人长得有些过分好看了，在沈照看来就是无辜又无害的样子。
对方微微敛着眸，看见沈照过来，态度似乎也颇为恭谨谦顺：“见过长公主殿下。”
沈照正迟疑着不知道对方是谁，新雨悄悄道：“这是表少爷，姓裴名溯，字洄之。”
沈照点点头：“裴公子无须多礼。”
沈照转头看向那个侍女，这一看倒还是个故人。面若芙蓉，长相娇俏，前世便是陆榆的贴身丫鬟秀禾，后来爬床成功当上了陆榆的众小妾之一。
“药洒了再熬一碗便是，何必在这里大呼小叫，失了体统。”再说就你们那个世子，天天拖着残躯去逛青楼，便是喝多少补药也顶用不了。
秀禾却并不懂得见好就收，还颇为不愿地小声嘀咕道：“不过一个表少爷而已，王爷高看他两眼，还真拿自己当主子了?”
沈照无语，这陆榆的婢女倒是脾气比宫里的娘娘还大，于是冷言道：“你倒是什么身份？不过在在陆榆身旁侍奉几年，倒是敢看不起你锦衣玉食的主子了？”
秀禾闻言脸色一僵，蹲在那里默默捡起药碗碎片，不做声了。
裴溯以为此事作罢，感激地向沈照施完一礼，往南边那一排青砖碧瓦的房间去了。
待他走远了，沈照才回过神来，纳罕道：“这表少爷不也算是主子吗？方才怎么不见你介绍？”
新雨挠挠头：“这表少爷是王爷的妻妹之子，因为家中破落无人，所以寄住在王府之中，听说已经有五六年了。但是吧……表少爷寄人篱下，偏又性格温吞，府上的下人大多都不太尊重。”
沈照闻言便明白了，族中无人，寄人篱下，难免受一些奚落白眼。
这边沈照还未走远，就听见那极为叛逆的侍女连她都记恨上了：“新婚之夜世子连新房都没进，还真当自己是府里的女主人了。”
沈照脚步顿顿，颇为无奈。这人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骂人都不会在背后骂，自己就算不是世子妃，那也是长公主啊，轮得到她指手画脚。
沈照朝朝烟使了个眼色，朝烟会意，一个耳刮子扇上去，秀禾顿时脑瓜子嗡嗡作响。
秀禾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朝烟：“你敢打我？”
朝烟可不惯着她，闻言又下去一巴掌：“什么身份，也敢对长公主不敬。”
…………
沈照上午也将平秦王府摸排的差不多了，临回东苑之前，沈照再次经过那个廊檐。
“那里是什么地方？”沈照指着裴溯当时走进的院落，看着那一排青砖碧瓦，目露疑色：“怎么不见你向本宫介绍那里？”
新雨踟蹰，“那里是平秦王府的书房，平时只有王爷和世子才能进，里面是有守卫的。”
沈照点点头，若有所思。
天圣帝早已悉知了平秦王的种种异动，并且早就已经暗地里为此调兵遣将了。可能铲除一个平秦王对天圣帝来说并不是最难的，之所以现在还迟迟按兵不动，无非就是想摸清其党羽，一并株连，借机清洗朝堂势力。为了查探这份逆党的具体名单，据说天圣帝最近还重启了多年不曾用过的皇城司，那些号称“天子鹰犬”的暗卫一出，必定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前些日子，天圣帝的暗卫已经查到，平秦王府藏有一份与平秦王有所联络的诸多官员的名单。而皇帝在平秦王府放沈照这枚棋子的目的，也正在于此。
这书房，当然是极其有必要进去看看的。
…………
上午熟悉罢了环境，趁陆榆今日不在府中，沈照还是想先去见见冉莲。
在碧荷院中，冉莲听闻长公主来探望了，心里顿时忐忑起来。
皇宫里面的明争暗斗，画本子里面可演的太多了。以自己的地位和手段，只怕人家长公主手都不用抬一下，自己就莫名其妙地身首异处了。
但在庭院中见到沈照的那一刻，冉莲讶然，等等，她脑子有些不够用了，这长公主……竟然就是她的雇主？
心下虽然疑惑，但她还是先遣退了侍奉的婢女，然后才疑惑地望向沈照，期期艾艾道：“不是，你们潜渊皇室……口味都这么重的吗？长公主殿下还没成亲……就先给你夫君挑个妾室？”
沈照笑笑，不知可否，反问起对方的近况：“入府这些时间，陆榆对你如何？”
“还能如何？凑合着过呗。”
“最开始我总是说如何如何心悦他，他防我跟防贼一般。后来我表现出满眼都是荣华富贵和贪图他的钱之后，他反倒对我颇为放心了。”
“男人都是贱骨头。”冉莲撇撇嘴，复又得意道：“不过，我确实更爱他的钱。”
沈照看着冉莲得意的样子，颇有些羡慕她的处世态度，笑着夸赞道：“孩子没事吧？你昨晚表演的倒是够卖力啊。”
为了让陆榆着急，她还怀着身孕，倒是真敢往冰凉的湖水里边跳。
“孩子当然没事，好着呢。”冉莲想起昨晚地经历，尚且心有余悸地摸摸自己尚在脖子上的头颅：“收了你们的钱，再不好好办事，那我小命岂不是就要没了？”
沈照闻言眉头轻皱，她精准地捕捉到了冉莲话中的异常信息：“收了‘我们’的钱？”
“所以呢，你还收了谁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