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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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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晨我醒来,走出石屋。昨晚黑暗中没看得清楚,原来四周草木青翠欲滴,繁花似锦,一路上风物佳胜,此处更是个罕见的美景之地。信步而行,只见路旁仙鹤三二、白鹿成群,松鼠小兔,尽皆见人不惊。

转了两个弯,那绿衫少女正在道旁摘花,见我过去,招呼道:“姑娘起得好早,请用早餐罢。”说着在树上摘下两朵花,递给了我。

我接过花来,心中嘀咕:“难道花儿也吃得的?”却见那女郎将花瓣一瓣瓣的摘下送入口中,于是学她的样,也吃了几瓣,入口香甜,芳甘似蜜,更微有醺醺然酒气,正感心神俱畅,但嚼了几下,却有一股苦涩的味道,要待吐出,似觉不舍,要吞入肚内,又有点难以下咽。我细看花树,见枝叶上生满小刺,花瓣的颜色却娇艳无比,似玫瑰而更香,如山茶而增艳,问道:“这是什么花?我从来没见过。”那女郎道:“这叫做情花,听说世上并不多见。你说好吃么?”

我道:“上口极甜,后来却苦了。这花叫做情花?名字倒也别致。”说着伸手又去摘花。那女郎道:“留神!树上有刺,别碰上了!”我避开枝上尖刺,落手什是小心,岂知花朵背后又隐藏着小刺,还是将手指刺损了。那女郎道:“这谷叫做‘绝情谷’,偏偏长着这许多情花。”我问道:“为什么叫绝情谷?这名字确是......确是不凡。”那女郎摇头道:“我也不知什么意思。这是祖宗传下来的名字,爹爹或者知道来历。”

我笑道:“情是绝不掉的,谷名‘绝情’,想绝去情爱,然而情随人生,只要有人,便即有情,因此绝情谷中偏多情花。”那女郎以手支颐,想了一想,说道:“你解说得真好。你怎么这样聪明?”言词中钦佩之意什诚。我又笑了笑,道:“或许我说得不对。”那女郎拍手道:“一定对的,一定对的,你说得再好也没有了。”

我们二人说着话,并肩而行。我闻得闻到阵阵花香,又见道旁白兔、小鹿来去奔跃,什是可爱,说不出的心旷神怡,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师姐来:“倘若身旁陪我同行的是我师姐,我真愿永远住在这儿,再不出谷去了。”刚想到此处,手指上刺损处突然剧痛,伤口微细,痛楚竟厉害之极,宛如胸口蓦地里给人用大铁锤猛击一下,忍不住“哎哟”的一声叫了出来,忙将手指放入口中吮吸。

那女郎淡淡的道:“想到你意中人了,是不是?”我给她猜中心事,脸上一红,奇道:“咦,你怎知道?”女郎道:“身上若给情花小刺刺痛了,十二个时辰之内不能动相思之念,否则苦楚难当。”我大奇,道:“天下竟有这等怪事?”女郎道:“我爹爹说道:情之为物,本是如此,入口甘甜,回味苦涩,且遍身是刺,就算万分小心,也不免为其所伤。多半因这花儿有此特性,人们才给它取上这名儿。”

我又问道:“那干么十二个时辰之内不能......不能......相思动情?”那女郎道:“爹爹说道:情花的刺上有毒。大凡一人动了□□之念,不但血行加速,且血中生出一些不知什么的物事来。情花刺上之毒平时于人无害,但一遇上血中这些物事,立时使人痛不可当。”我听了,觉得也有几分道理,将信将疑。

两人缓步走到山阳,此处阳光照耀,地气和暖,情花开放得早,这时已结了果实。但见果子或青或红,有的青红相杂,还生着茸茸细毛,就如毛虫一般。我叹道:“那情花何等美丽,结的果实却这么难看。”女郎道:“情花的果实是吃不得的,有的酸,有的辣,有的更加臭气难闻,中人欲呕。”我一笑,道:“难道就没甜如蜜糖的么?”那女郎望了我一眼,说道:“有是有的,只是从果子的外皮上却瞧不出来,有些长得极丑怪的,味道倒甜,可是难看的又未必一定甜,只有亲口试了才知。十个果子九个苦,因此大家从来不去吃它。”我心想:“她说的虽是情花情果,却似是在比喻男女之情。难道相思的情味初时虽甜,到后来必定苦涩么?难道一对恋人倾心相爱,相思之意,定会令人痛得死去活来?到头来定是丑多美少吗?难道我这般苦苦的念着师姐,将来......”

我一想到师姐,突然手指上又是几下剧痛,不禁右臂哆嗦了几下,才知那女郎所说果然不虚。那女郎见了我这等模样,嘴角微微一动,似乎要笑,却又忍住。这时朝阳斜射在她脸上,只见她眉目清雅,肤色白里泛红,什是娇美。我笑道:“我曾听人说故事,古时有一个什么国王,烧烽火戏弄诸侯,送掉了大好江山,不过为求一个绝代佳人之一笑。可见一笑之难得,原是古今相同的。”那女郎给我这么一逗,再也忍耐不住,格格一声,终于笑了出来。

这么一笑,我和她之间的生分隔阂更去了大半。我道:“咱们俩聊了这么久,我还没有问过你叫什么名字呢!”那女郎又嫣然一笑,道:“我复姓公孙,我爹妈给我取名叫绿萼,我前天才过了十八岁生辰。”我赞道:“果然名字跟人一样美,我叫燕凌川,今年十六了,我以后就叫你绿萼姐姐可好?”

公孙绿萼将姓名跟我说了,跟我又亲密了几分,此时忽然叹道:“他娶了我新妈妈之后,不知还会对我怎样呢。”说着流下了两滴泪水。我安慰道:“你爹爹新婚后心中高兴,定是待你更加好些。”绿萼摇头道:“我宁可他待我更凶些,也别娶新妈妈。”

我父母早逝,对这般心情不大了然,有意要逗她开心,道:“你新妈妈一定没你一半美。”绿萼忙道:“你偏说错了,我这新妈妈才真正是美人儿呢。爹爹可为她,为她昨儿我们把那姓周的老头儿捉了来,若不是爹爹忙着安排婚事,决不会再让这老顽童逃走。”我又惊又喜,问道:“老顽童又逃走了?”绿萼秀眉微蹙,道:“可不是吗?”

我俩又说了一阵子,朝阳渐渐升高,绿萼蓦地惊觉,道:“你快回去罢,别让师兄们撞见我们在一起说话,去禀告我爹爹。”我对她处境油然而生相怜之意,伸左手握住了她手,右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几下,意示安慰。绿萼眼中露出感激之色,低下头来,而我则生怕想到师姐,手指又痛,快步回到所居石屋。

我尚未进门,就听得麻光佐大叫大嚷,埋怨清水青菜怎能果腹,又说这些苦不苦、甜不甜的花瓣也叫人吃,那不是谋财害命么?尹克西笑道:“麻兄,你身上有什么宝贝,当真得好好收起,我瞧这谷主哪,有点儿不怀好意。”麻光佐不知他是取笑,连连点头称是。我走进屋去,见石桌上堆了几盘情花的花瓣,人人都吃得愁眉苦脸,想起连金轮国师这大和尚也受情花之累,暗暗好笑。我拿起水杯来喝了两口,门外脚步声响,走进一个绿衫人来,拱手躬身,说道:“谷主请六位贵客相见。”

一行人随着那绿衫人向山后走去,行出里许,忽见迎面绿油油的好大一片竹林。北方竹子极少,这般大的一片竹林更属罕见。七人在绿竹篁中穿过,闻到一阵阵淡淡花香,登觉烦俗尽消。穿过竹林,一阵清香涌至,眼前无边无际的全是水仙花。原来地下是浅浅的一片水塘,深不逾尺,种满了水仙。

青石板路尽处,遥见山阴有座极大石屋。七人走近,只见两名绿衫僮儿手执拂尘,站在门前。一个僮儿进去禀报,另一个便开门迎客。此时又出来一位老者,朗声道:“贵客已至,请谷主见客。”

只见后堂转出十来个绿衫男女,在左边一字站开,公孙绿萼也在其内。又隔片刻,屏风后转出一人,向我们一揖,随随便便的坐在东首椅上。那长须老者垂手站在他椅子之侧。瞧那人的气派,自然是谷主了。

那人四十五六岁年纪,面目英俊,举止潇洒,上唇与颏下留有微髭。只这么出厅来一揖一坐,便有轩轩高举之概,只面皮蜡黄,容貌虽然秀气,却脸色枯槁,略有病容。他一坐下,几个绿衣童子献上茶来。大厅内一切陈设均尚绿色,那谷主身上一件袍子却是崭新的宝蓝缎子,在万绿之中,显得颇为抢眼,裁剪式样,亦不同于时尚。谷主袍袖一拂,端起茶碗,道:“贵客请用茶。”

只见那茶碗中不过漂浮着几片茶叶,茶汤色泽浑浊,不免难以下咽,潇湘子道:“你们不给肉吃也罢了,怎么连茶都舍不得喝?”那谷主道:“自敝祖上于唐玄宗时迁来谷中隐居,茹素之戒,子孙从不敢破。”潇湘子咕咕一笑,说道:“那你祖宗一定喝过杨贵妃的洗脚水了。”此言一出,大厅上人人变色。这句话自是向谷主下了战书,顷刻间就要动手。

麻光佐鼓掌大笑,叫道:“对了,对了,定是这个道理。”那长须老头再也忍耐不住,走到厅心,说道:“潇湘先生,我们谷中可没得罪你啊。阁下既然定要伸手较量,就请下场。”潇湘子道:“好!”说着便拿出一把大剪刀。这时大门口突然绿影晃动,一条人影迅捷异常的抢进,双掌突往潇湘子背后推去。谷主喝道:“是谁?”潇湘子左掌放杖回转,往敌人肘底一托,立时便将他掌力化解了。那人怒道:“贼厮鸟,跟你拚个你死我活!”众人向他望去,惊奇不已,同声叫道:“潇湘子!”原来进门偷袭的人竟也是潇湘子。何以他一人化二?又何以他向自己的化身袭击?众人一时都茫然不解。

再定神看时,与樊一翁纠缠的那人明明穿着潇湘子的服色,衣服鞋帽,半点不错,脸孔虽也僵尸一般,面目却与潇湘子原来相貌全然不同。我一摸自己身上的□□,顿时道:果然!那人是偷了我的面具,又换上了潇湘子衣服,混入大厅中胡闹。我凝神看了片刻,道:“老顽童,还我面具!”周伯通拉下□□向我掷来,叫道:“玩得够了,我去也!”双足一登,疾往梁上窜去。公孙绿萼叫道:“爹,便是这老头儿!”周伯通横骑梁上,哈哈大笑,屋梁离地有三丈来高,厅中好手什多,轻身功夫尽皆不弱,但要这般轻跃而上,却均自愧不能。公孙谷主淡淡的道:“你只须将取去的四件物事留下,立时放你出谷。”周伯通奇道:“咦!我要你的臭东西有什么用?就算本领练到如你这般,好希罕么?”公孙谷主缓缓走到厅心,右袖拂了拂身上的灰尘,左袖又拂了一拂,说道:“若非今日是我大喜日子,便得向你领教几招。你还是留下谷中物事,好好去罢。”

周伯通大怒,叫道:“这么说,你硬栽我偷了你东西啦。呸,你这穷山谷中能有什么宝贝了?”说着便解衣服,一件件的脱下,手脚极其快捷,片刻之间已赤条条的除得清光。公孙谷主连声喝阻,他那里理睬,将衣裤连袋子里里外外翻了一转,果然并无别物。厅上众女弟子均感狼狈,转过了头不敢看他。这一下却也大出谷主意料之外,他书房、丹房、芝房、剑房中每处失去的物事都什要紧,非追回不可,难道这老顽童当真并未偷去?他正自沉吟,周伯通拍手叫道:“瞧你年纪也已一大把,怎地如此为老不尊?说话口不择言,行事颠三倒四,在大庭广众之间不顾体面,岂不笑掉了旁人牙齿?”这几句话其实正该责备他自己,不料却给他抢先说了,公孙谷主眉头微皱,指着身上□□的周伯通道:“说到在大庭广众之间,行事惹人耻笑,只怕还是阁下自己。”周伯通道:“我赤条条从娘肚子中出来,现下赤身露体,清清白白,有什么不对了?你这么老了,还想娶一个美貌的小姑娘为妻,糟老头子全没自知之明,嘿嘿,可笑啊可笑!”这几句话犹似一个个大铁锤般打在谷主胸口,他焦黄的脸上掠过一片红潮,半晌说不出话来。周伯通叫道:“啊哟,不好,没穿衣服,只怕着凉。”突然向厅口冲去。

原来周伯通脱光了衣服,谁也没防到他竟会不穿衣服而猛地冲出。他身法奇快,兜手抄起地下正自缠斗的樊麻二人,丢入网中。乘着四弟子急收渔网,他早已窜出。虚虚实实,声东击西,闹了个神出鬼没。

国师奉忽必烈之命,要想拉拢周伯通,但周伯通一阵捣乱,没机会跟他拉交情,便与潇湘子、尹克西两人悄悄议论了两句,站起身来拱手道:“极蒙谷主盛情,厚意相待,本该多所讨教,但因在下各人身上有事,就此别过。”

公孙谷主拱手道:“今日午后,小弟续弦行礼,想屈各位大驾观礼。敝居僻处穷乡,数百年来外人罕至,今日六位贵客同时降临,也真是小弟三生有幸了。”我正要随金轮国师离开,突然见到一个白衣女子缓缓从厅外长廊走过,淡淡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清清冷冷,阳光似乎也变成了月光。她睫毛下泪光闪烁,走得几步,泪珠就从她脸颊上滚下。她脚步轻盈,身子便如在水面上飘浮一般掠过走廊,始终没向大厅内众人瞥上一眼。

我好似给人点了穴道,全身动弹不得,突然间大叫:“师姐!”此刻师姐已走到了长廊尽头,听到叫声,身子剧烈一震,轻轻的道:“小川,是你叫我吗?”回头似乎在寻找什么,但目光茫然,犹似身在梦中。我从厅上急跃而出,拉住她手,叫道:“师姐,你也来啦,我找得你好苦!”接着“哎唷”一声,却是手指上为情花小刺刺伤处蓦地里剧痛难当,跟着扑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情之为物,本如情花,明知危险已至,却放不下其滋味。初尝时甘甜无比,回味苦涩,唯有断肠方能解脱。常言道“智者不入爱河”,呜呼哉,情之一字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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