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彻底卸下了继任东山神的重担，安子宋每日闲得发慌，每日不是和楚绥调调情，就是看看话本子，在要不就是去后院练练剑打打坐。
楚绥在长老阁的工作一日比一日忙，安子宋经常是一醒来就不见了她人影，等到天近傍晚才看到她回来。
某日他正像往常一样窝在院子阴凉处看凡间淘来的话本子，孰料，守他院子的那个女使却忽然走过来，说今日来了客人，说要找他。
这倒是稀奇，往日无论是什么客人，都是来找楚绥的，安子宋撂了书，先道：“是谁？”
“苍龙将军。”女使道，“小神君，见吗？”
“苍龙将军来找我？”安子宋笑道，“她来找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东山神释玺神君。”
可他说着，却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
纹缬今日已经换了一身干练的深色软甲，一袭长发束成马尾，星眸剑眉，看起来干练清爽。
“苍龙将军今日怎么大驾光临了？”安子宋说着，却并没有请她进来的意思：“我这小破院子真是蓬荜生辉啊。”
“小神君抬举了。”纹缬拱手行礼道，“是在下叨扰。”
“有什么叨扰的。”安子宋道，“有事？”
“有些事想和小神君商议。”纹缬温声道，“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安子宋看了她半晌，最后摇头，道：“你若是为我放弃东山神之位来的，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纹缬道：“小神君当真是自己放弃的？”
“不然？难道是北昆神君把剑架在我脖子上逼我放弃的？”安子宋摆手道，“苍龙将军无事就请回吧，我跟你没什么好商议的。”
纹缬叹了口气，又是拱手行礼道：“打搅小神君清修了。”
安子宋回去了。
方才那女使走过来，似乎是想合上大门，但见纹缬还在门口站着，又有点犹豫，纹缬见她有点进退两难的尴尬，便柔声道：“没关系的，我这就走，你直接把门关上吧。”
女使点了点头，这才合上了大门。
纹缬这才往回走，她转过宫殿回廊，朱雀正在门口等她。
“吃了闭门羹？”
“意料之中的事。”纹缬和她并肩而行，接着叹道：“我只是，总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你怎么还自己给自己找活干。”朱雀叹道，“真受不了你，生怕自己闲着了，在家陪陪我多好。”
“我都陪你多长时间啦。”纹缬撇嘴道，“我到底也是有自己本职工作的，若是日后你直属的南山神诞世了，你会不帮他？”
“哎呦，那都得多久以后的事情了，我能活到那时候吗。”朱雀道，“况且，管他南山神北山神，妨碍我休假的都让他自生自灭。”
“算了。”纹缬无奈道，“当我没说吧。”
“你都治不住我，还指望那什么南山神治我？”朱雀笑道，“不知道还在哪喝西北风的小屁孩，想他干什么。”
她挽起纹缬的手，道：“好啦，你就是随你爸，容易想太多，那小神君都不着急，你着什么急？人家说不定有自己的打算呢。”
“不是，我毕竟是他直属的将军……”纹缬叹道，“他哪怕说有难处让我帮他忙，我肯定会……”
“他有神嗣楚长老呢，什么事做不成？”朱雀道，“至于连那小楚长老都做不到的事情，你也别为难自己了，得罪了北昆神君，他不好过，你更不好过。”
两人出了楚绥殿院，朱雀正思索着带纹缬去吃些什么，孰料，玄武将军府升正坐在门口一个花坛沿上，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去找小神君？”
府升是鲸饮上一任的玄武将军，属神兽命格飞升，和崇光同龄。
今日府升穿着一身藏蓝色的云纹长袍，额间系了一根红色抹额，长发半散，折扇合着，搭在手上，看起来懒洋洋的。
他是乾元，生得俊朗，素来又会打扮，加上久未成亲，在天界倒算是很受欢迎。
只不过，风流韵事过多，就有点惹人烦了。
“哟，我道是谁，原来是我们将军府的俊王八。”朱雀道，“这里可没有漂亮小乾泽，你在这晃荡什么？”
“谁说这里没有漂亮小乾泽？”府升道，“倒是你们，来找小神君做什么？”
“吃了闭门羹，都没见成。”纹缬道，“本来也就是放不下小神君放弃当东山神这事。”
“他都能放下，你放不下什么，真和你爹一模一样。”府升摆摆手，道：“好啦，不寒暄了，本来就是路过，海棠花仙还等着我呢，走了。”
等到府升走了，纹缬无语道：“前几天等他的还是长老阁那个叫芸莺的女仙呢。”
“他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朱雀道，“那些小乾泽，被骗几回才能长记性，恋爱脑救不了，别管了，走啦。”
一红一青两个身影刚走远，方才那个穿藏蓝色长袍的人就又回来了。
府升勾唇笑道：“海棠花正在院里等我呢。”
他跨步进了楚绥和安子宋的殿院，带着他惯常挂在脸上的完美微笑，叩响了安子宋的殿门。
那个女使头痛地开了门，待到她看见是府升，愣了一瞬，道：“玄武将军？”
“不知小神君在么？在下府升，请求一见。”
女使点头道：“将军稍等，我这就去问小神君。”
那门合上了。
过不久，门再次打开，女使比了个“请”的手势，道：“小神君请您进去。”
府升微一躬身，这才进去了。
这殿院不小不大，盛下楚绥和安子宋两个人倒是正好。
院里栽着一棵梧桐，角落种着几丛竹子，此时安子宋就躺在院子角落竹子旁的一个躺椅上，翻着一本话本子。
府升进来，他连一个眼神也懒得给，等到府升走近，恭恭敬敬地做了自我介绍，安子宋才道：“苍龙将军纹缬来找我，我还能猜到她来的目的，……玄武将军，我和你素不相识，也从未有交集，你今日登门拜访，所为何事？”
“小神君哪里的话。”府升笑道，“前几日小神君去长老阁时，我正好在长老阁，当时见到了小神君，既然见过，怎么能算素不相识从未有交集？”
“哦。”安子宋翻了一页，又道：“找我干什么？”
“和苍龙将军的目的大同小异罢了。”府升道，“小神君当真甘心一辈子缩在这里？”
安子宋将手里的话本子合上，皱眉道：“你们一个两个都抽什么风，纹缬就算了，你掺和进来干什么？有病？”
“我自有自己的坚持。”府升道，“怎么，小神君对自己没有信心？如今我和苍龙将军都支持你，苍龙将军在，朱雀将军必然也在，长老阁自有神使、纹羽和神嗣，支持小神君的势力也不小，小神君在畏惧什么？”
“……”安子宋道，“你知道什么。”
“小神君无非是顾忌北昆神君。”府升道，“可是，小神君，你今年才二十多岁，北昆神君已经数万岁，你有的是时间，继位神君也不急于这一时，我此行也不是为了催促你此时就登任东山神，只不过是想在小神君的路上助一把力。”
府升一直笑着，安子宋瞥了他一眼，道：“为什么要帮我？”
“没有缘由。”府升道，“只不过是，我在见到小神君第一眼，就觉得，你是我要追寻一辈子的神君。”
那天晚上楚绥回来，就见到安子宋坐在院里发呆。
待她走近，安子宋才好像回过神，勉强笑道：“你回来啦。”
“你怎么好像都闲傻了。”楚绥担忧道，“要不偶尔也出去玩玩吧。”
“说得好听，我去哪玩？”安子宋叹道，“得了，你乾泽我没事。”
楚绥俯身将他从躺椅上抱起来，安子宋顺从地揽住她的后背，这时候楚绥闻到他身上有别的乾元信香的味道，蹙眉道：“今天谁来找你了？府升？”
“府升和纹缬。”安子宋叹道，“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院子这么热闹，吵的我头疼。”
“唔，纹缬的事我听纹羽长老说了，可府升来找你做什么？”
“和纹缬一样。”安子宋道，“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那老渣男还愿意帮你？”楚绥匪夷所思，“他怎么忽然……转性了？”
“谁知道。”安子宋道，“不过，……老渣男？怎么回事？”
楚绥吃惊道：“你不知道？府升是天界著名渣男啊，又老，所以叫老渣男。天界被他甩的乾泽足有几百个吧，有的都跟他结契了，他一样撒手不认了，所以臭名卓著。”
“啊，好恶劣。”安子宋道，“当真人渣。”
“对啊，他为什么会忽然愿意帮你……？”楚绥想了想，又道，“唔……算啦，我明天去问问他。”
安子宋目光深邃，他忽然松开楚绥，道：“走，回屋吧，外边冷了。”
“嗯。”楚绥亲了他一口，接着挽着他回了屋。
屋中点了灯，楚绥进去便从乾坤袖里拿了一大摞公文出来，安子宋见状，道：“啊，不是吧，这么晚了，还要批公文？”
“没办法啊。”楚绥叹道，“这些都是我父亲指名要给我办的。”
“你父亲好烦。”安子宋道，“净拿你我开涮。”
“他气这一阵也就好了，过段时间就忘了。”楚绥道，“没事的。”
“你没事我有事。”安子宋挥手扣住那些公文，道：“就为了这堆公文冷落我？”
楚绥难得见他吃醋，吃的还是这堆公文的醋。
她可怜道：“我也不想冷落你啊，可是为夫做不到啊。”
“哼。”安子宋冷笑道，“跟你的公文老婆过去吧。”
见他真的甩手就走，楚绥忙拉住他，服软道：“我不管公文了好不好？嗯？”
“像我求着你不管了似的。”安子宋不领她的情，仍旧甩开她的手自己往内房走。
他这小性子使得莫名其妙，毕竟安子宋从来也没有在她工作这方面抱怨过半句。但楚绥确实是忙了多日，就有些心虚地跟在他身后，想再解释一下。
可进了内房，安子宋就自己脱了外衫鞋袜，盖上被子便睡了，一点想同她说话的意思都没有，楚绥坐在床边，苦恼道：“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安子宋：“……”
他叹了口气，道：“批你的公文去。”
“不批了，还是你比较重要。”楚绥坐到他旁边，低声道：“我这段时间确实太忙于工作了，……我是想快点在长老阁立足，忙晕了才忘记顾及你的感受……”
安子宋没有说话。
他坐起来，扯了楚绥的发簪，没好气地道：“我的感受？你那黑眼圈都快跟食铁兽一个色了，睡你的觉吧！”
楚绥愣了半晌，道：“你是……你是为了让我进来睡觉？”
“什么？不是你自己进来的？”安子宋恼道，“睡不睡，不睡抱着你的铺盖卷滚外边去。”
楚绥一下扑到他身上，抱着他打了个滚，接着将安子宋抱到自己怀里，安子宋被那被褥缠成了粽子，偏偏楚绥劲儿还不小，安子宋一时挣不开，踹了她一脚，道：“你想闷死我？放开！”
楚绥将那被子抽出来盖在身上，安子宋转了个身，只用后背对着她，楚绥抱着他，低声道：“好啦，我知道是你担心我了……明明你自己心里也乱。”
安子宋不言。
“今日纹缬和府升来找你表忠心，你有些后悔了吧？不过……现在的局势，我想了这许多天，你放弃神位确实是最好的选择，至于纹缬和府升的助力，你就当做日后崛起的推助。——你不可能一辈子都是小神君的，你我今年才二十岁，尚年轻，我父亲管得了你一时，他不可能管你一世的，我们慢慢来，慢慢往上走，总会出头的。”
“……”
安子宋闭上眼睛，叹道：“他们说想要助我，就一定会助我？别想这么多了，睡觉吧。”
“嗯。”楚绥道，“我用法术把灯熄了，晚安。”
“嗯。”
屋中骤然暗下来，安子宋默默地望着屋中如水般流淌的黑暗，黑暗和时间从他指尖流过，冰凉又迅速地摩挲着他的心脏。
他到底年轻，滔天的权势说放下就放下，平心而论，他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豁达。
毕竟从小到大，支撑他走过来的信念，就是成神后继任东山神，然后光明正大地同楚绥在一起。
因为只要成了东山神，他就能同北昆平分秋色，就再也不用在这段关系中过分顾忌北昆和亓臧。
如今他依旧寄人篱下，虽然楚绥仍旧爱他，可是，这种只靠爱情维持的关系，又能长久到哪里去呢。
早晚有一天楚绥会因为他的无用而心生厌烦的。
安子宋转过身去，伸手抱住了楚绥。
楚绥已经睡着了，她迷迷糊糊地好像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安子宋应了她的梦话，抚了抚她的后背，楚绥就安静地睡着了。
这个东山神他一定要当的，哪怕真的和北昆撕破脸。
时间可以化解一切，那就让时间去化解他和北昆的矛盾吧。
只要被化解的不是他和楚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