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发大了，随着夜幕的提前降临，寒冷也如约而至。

狭窄的楼道放满了半湿的雨伞，菟耳被姬西桃牵着，狼狈地跨过湿漉漉的地面。可相握的双手传递着对方的体温，菟耳自动忽视了昏暗潮湿的走廊，以及难免被水打湿的裤脚。

门锁在身后发出轻微的上锁的咔哒声。菟耳刚抬起头，就被姬西桃的吻盖住了视线。菟耳感觉到唇上的用力，些许疼痛后，恋人的吻忽而变得克制。从雨水里沾染的土腥味从额头落到唇角，再落到下颌。菟耳感觉到对方颤动的睫毛，以及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温暖的湿润。

菟耳抬起手抚摸对方的脸颊，她喃喃道：“你瘦了好多……”

没有开灯，窗帘也拉着。房间内昏暗地近乎深夜。菟耳看不清姬西桃的脸，却能感觉到对方急促的呼吸。姬西桃覆上她的手，比之前粗糙许多的手渐渐扣紧菟耳的手背。她什么都没说，只更用力更密集地吻下去。

菟耳把自己从一个深吻中挣出，她们的呼吸交融在一起，菟耳闻到对方身上熟悉的味道。她刚想开口，姬西桃却低声道：“嘘。”

窗外雨声忽至，玻璃在风中发出轻微声响，隔壁电视放着新闻联播，姬西桃的呼吸带动着牛仔面料摩擦的声音，还有——格外明显的心跳声。

“菟耳……”

姬西桃的声音好轻，心跳声和呼吸声似乎都能盖过它。菟耳一时分不清那恼人的心跳声来自自己还是对方。

“就这样站一会儿，好吗？”

姬西桃已经把头靠到了菟耳肩上，她伸手抱住菟耳，手指用力地抓住衣服，手臂却僵硬而紧张地靠在菟耳身上。

菟耳把脸埋到对方头发里，伸出手小心又热烈地回应了这个拥抱。

她分明听到了爱人的抽泣声。菟耳轻轻拍着姬西桃的后背，她闭上眼，第一次感觉到无比轻松。

屋内陈设简单，除了生活必需品没有别的东西。破破烂烂的桌子下塞着一个打开的大书包，里面放着所有贵重物品。

菟耳一时有些呆愣。她想起之前那宽敞明亮的家，以及姬西桃买的许多护肤品首饰香水衣服，甚至放在家里各处只为装饰的摆件。与那里相比，现在……

姬西桃明白菟耳在想什么，她说：“我是为了能随时逃走才这样的，你知道的，新郡主在通缉我。不过还好，我靠着易容能躲过去，姬易午怎么也想不到我就在她眼前。”

她顿了顿，冲菟耳笑道：“不用给黑市打工后我也不需要包装了，我喜欢漂亮衣服，但是我不喜欢为了别人而穿上它。菟耳，虽然现在我没有那些，但，你能想象吗？我感觉……自由。我不想回到鸟笼里。”

“那是危险的鸟笼。”菟耳说。

“对。但或许现在还更危险一点。”姬西桃笑道，“所以……菟耳。”她忽然一字一顿问道：“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菟耳垂着眼睛，片刻后，她头一次坚定地看向姬西桃，“因为你说过在这里等我。”

“我逃离了那个……鸟笼。”菟耳又把眼睛垂下，她往姬西桃身上靠了靠，安心地闻到对方身上透过雨水气息传出的气味，才说，“如果你想知道，我都会告诉你。”

姬西桃慢慢地捧住菟耳的脸，轻轻摇了摇头，“不重要了，菟耳。不重要。把它们都忘记吧。”

“了结这一切后我才知道……”菟耳听着对方或是自己逐渐急促的心跳，“活着”的质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传入大脑，她说，“西桃，我爱你，就算你不相信，就算连我自己都不太相信。”

她似乎是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念出她的名字。在熟悉不过的唇舌齿的动作和声带的颤抖，此刻也因为奇怪的情愫变得陌生。

窗外风雨阵阵，菟耳却觉得自己的声音从未如此清晰。

或许是那一捧泪泉水让她得以从痛苦的泥沼中超脱出来，又或者，救赎是那时姬西桃伸出的一只戴着黑曜石戒指的手。

菟耳讨厌自己的卑劣。她深知姬西桃对她做的所有事，豢养，控制，暴力或是别的什么。她同时也知晓她对姬西桃做出的，包括利用、背叛、威胁，以及无家可归后又去寻求保护的恶劣。

但菟耳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爱，这样在畸形的腐朽枯骨中开出的一朵白色罂粟。

美丽的，剧毒的罂粟。

“我们合作吧。”菟耳说，“项目是去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这回，我们能触及到所谓的……自由吗？

姬西桃沉默许久。就在菟耳担心她不会得到回答时，恋人的吻轻轻落在了她唇角。

对方轻笑道：“我要约法三章哦。”

姬西桃把手臂搭到菟耳肩上，“第一，不准抽烟。第二，不准喝醉。”

菟耳发笑，“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姬西桃微微抬起头看着天花板，“第三的话，我下次再和你说。现在，”

她又低下头来，眼底盛着一层薄泪，“我可以吻你吗？”

该怎样形容空气中蒸腾的泥土气息？该怎样描述从并不能完全遮光的窗帘外透出的闪烁路灯光芒？该怎样书写这样湿漉漉的拥抱和吻？

用胸口起伏的弧度？咬紧嘴唇印出的粉色？暴露在空气中皮肤上起的小疙瘩？还是温柔又不容置疑的手指？

菟耳想不出这些问题的答案，她只能紧紧抓住爱人的肩膀，或是将自己埋进并不柔软的被褥里。她享受着爱人的低声细语，享受黑夜与路灯交替着将她淹没，将她抛向高空，远远地便能看见爱人同样星光点点的粉色眼眸。

爱人，她们是爱人，是伴侣，是最亲密的依恋，是人与人之间最近的距离。

她竟真实地拥有这一切。

乌兰区的春天来了。下过一场雨后，空气更加温暖，街边陆陆续续开始出现新鲜的花，鸟啼也明显增多了。

菟耳抓好上午最后一位客人的药方，正打算伸个懒腰，就看见姬西桃从门口探出个脑袋。她把头发扎成简单的马尾，鬓边发丝在阳光下闪烁出温暖的橙黄色光泽。外面的阳光有些许晃眼，这让菟耳不得不眯起眼睛来。

“你下班了吗？吃饭去？”姬西桃这样说。

在外面打扫卫生的同事姐姐走进来放扫帚，说：“你们去吃吧。”

“可是今天中午应该是我……”菟耳包好手里的药，犹犹豫豫道。

同事姐姐笑着挥了挥手，“去吧去吧。今天下午人多，我待会儿早点把药煎上，你早点回来喝。”

“谢谢！麻烦姐姐了！”姬西桃先笑道。

她们走出药铺，讨论着今天中午吃什么。春季的阳光异常温暖，甚至她们相握的手都微微出了汗。

“你什么时候休息？我们去山边那个村子玩吧。乌兰区三月特别美，这里的花别处都没有。”姬西桃说。

“嗯。”菟耳任姬西桃牵着自己的手，带着她拥挤的人群，她犹豫道，“可以……去吗？会不会被……”

“偶尔一次没关系的。而且我们很久没出去玩了嘛。我想带你看看我长大的地方。”

菟耳这才点点头答应。

街边叫卖声此起彼伏。

“啊，有桂花糖。你要不要？待会儿喝完药苦。”姬西桃说。

菟耳望到近处小贩，笑道：“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怕苦？”

姬西桃却停下了脚步，从口袋里摸了点零钱买了一小袋，她丢一块进自己嘴里，又把剩下的塞到菟耳手里。

她含着糖，说话有些不清楚，“我还是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