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龟三年（157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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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炎炎正当时，新风习习夏未央。

信濑一屁股压在地板上，地板发出“嘎吱”一声不堪重负的回应，他挪了挪尊臀，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摆了个潇洒的姿势，欣赏着庭院里、艳阳下的美景与美人。

继国岩胜生得是真的好。肤洁如雪，发密如织；目脉坚韧，鼻若悬胆。他侧身而立时，更显得线条流畅利落，身姿挺拔高挑，身段优雅自持，端得是气质与美貌并存。哪怕继国岩胜才是总角幼儿，却已经能窥见未来惊人的模样。

信濑再次感叹妹妹眼光真好。

信濑见岩胜持刀而立，气沉丹田，气质陡然一松，忽而抬手一动，那木刀虽无刀光寒影，却有风驰电掣击气之声，岩胜这一套耍得是大开大合，速度甚至不逊于信濑认识的老爹名下一些成年武士，这下信濑都大吃一惊，没想到岩胜这么厉害，他大张着嘴巴，目瞪口呆。

岩胜举刀向前，借着惯性往前一劈，电光火石之间收刀回而立，那木刀举于胸前，那木刀上赫然是一片断成两截的落叶。

“厉害哇！”信濑这下也不顾烈日当头，蹦哒着来到岩胜身边，一脸崇拜，“你也太厉害了吧！”

岩胜嘴角微微上扬，随即又尽力压抑下来，他淡定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只是看起来不明觉厉啦，比起真正的高手实在差得太远，就说他的老师蓝染，自己基本走不了他三招。

老师曾跟岩胜说过，“天下唯二不可破，一曰力，二曰快，要么用绝对力量碾压敌人，要么就快到敌人无法看清你出招。”

“你那一招太漂亮了！”信濑化身夸夸群群主，两眼直冒光：“就是最后这一招，转瞬之间直取落叶！”信濑手舞足蹈，不过他那身材活似一个上下弹动的皮球。

岩胜感觉面子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真好啊……”信濑激动了会儿又惆怅起来，“我要是也有岩胜这么厉害就好了。”

岩胜拍拍信濑的肩膀，“你不是才说了嘛，以后你继承泷川大将大名之位，我就是你的家老，虽然你不会这些招数，但是你有我这么厉害的武士也行呀。”

信濑小鸡啄米似地疯狂点头，“嗯嗯，还有我的归月妹妹，你可别忘了。”谁说他泷川信濑不是好哥哥，你看这不是时时刻刻记挂着妹子的婚姻大事嘛。

岩胜一听就有点尴尬了，这才几岁啊，功能都发育不全就想着讨老婆，而且岩胜连小公主面都没见过，岩胜可是自由恋爱的坚定捍卫者。他打着哈哈，“这件事就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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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胜不像信濑这样悠闲，有个宠着他的大将老爹，所以岩胜和信濑打闹了一会儿就得去上课，这次幸好不是笛子课而是书法课，虽然一手烂字写得也“鬼斧神工”，但至少在短时间内，岩胜是不想再见到笛子先生。

上完课，岩胜出了庭堂，见周围没人，就把满是墨水的小手伸进池子里，惹得鱼儿摆着尾巴到处乱窜。岩胜来了兴致，就坐在池子边上搅着清水，望着水面形成的漩涡，心里顿觉有了一丝轻松的惬意。只是这种独处的时刻很快被人打破，晴子端着茶盘，温温柔柔地站在栏杆里边儿看着他，岩胜瞧见她便立刻换了副神情，收回躁动不安的小手，打直腰杆，略微正经地端出少爷的姿态，问：“你怎么在这里？”

晴子微抬手里的茶盘以示她是来送茶的，只不过无意间撞见岩胜在逗鱼儿玩。

岩胜见晴子眼角眉梢的笑意，总觉得自己的少爷形象在她心里一点点崩坍，为了挽大厦于将倾，岩胜就转移话题，“对了，之前有个下人撞到泷川大人，我见他的食盒倒了一地，叫他去找你，他找你了吗？”

晴子微微弯了弯腰，“来了的，岩胜少爷。”

“你说他为什么要带一些馊了的饭菜呢？”岩胜走过来，“带给谁吃的？他父母吗？继国家不至于克扣到这个地步吧。”

晴子又微微一欠身，未就这个话题做深入探讨，她只是说：“这个谁知道呢？反正也不是要紧事。”

确实不是什么要紧事，但是岩胜真的很在意。如果岩胜不知道也就罢了，他知道的话为什么不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这些穷苦的人呢？大人们的手缝儿里漏下的一点儿米对于穷人来说那都是高不可攀的山珍海味。

于是岩胜对晴子道：“这样吧，以后那人带的食物就从我这儿出吧。”反正岩胜也不太爱吃，每天都有许多剩菜剩饭，分一点儿出去做个顺水人情。

晴子脸色微变，她不太赞同，“这怕是不太好吧？坏了继国家的规矩。继国大人也许会生气。”

岩胜还以为她说的是关于下人和主子吃一样的饭菜坏了继国家的规矩，岩胜心想即便是继国家主再苛刻严厉，不至于百忙之中还要抽空管这种小事吧。

岩胜道：“不让他知晓不就得了。”

晴子表情复杂，似有一些话想说，最后还是咽了回去，目送岩胜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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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古时候的日子说快也快，说慢也慢，不知不觉之间，又一个月过去了，盛夏已经到了尾声，院子里蝉鸣虫叫陡然激烈起来，似乎也意识到这夏日□□的季节即将过去，得抓紧这最后的机会。

这夜里也着实闷热潮湿，哪怕是待在屋里子也像待在蒸笼里一样，所以这个时候，岩胜反而不太愿意早早地就回屋去，他烦躁不安地偷摸扯着这一身黛色剑道服，只是因为实在是太热了。

夏天似乎让每一个人的心情都急躁起来。

在岩胜不知道的地方，在光明与阴影的交界之处，一道猩红色的贪婪目光正紧紧地盯着他，那道目光如此炽热浓烈，那情感似乎化为实质。它小心翼翼地隐藏在角落中、黑暗里，煞费苦心地消除掉存在的痕迹，只是为了让男孩不再注意到它，只是男孩的目光如此敏锐、洞察力远超它的预期，在那么一瞬间，它都认为男孩看到了它，结果他下一刻又若无其事地走进澡堂。

它蹑手蹑脚地来到窗边，正犹豫着是否要掀开来观察，但在手碰上窗户纸的这一刻，尖利的恐惧自它心头而起，“被盯上了”这种感觉警告它现在处境极其危险。

它只得放弃男孩，转而悄无声息地跳上屋顶，借着夜色急驰，但危险的预感仍然没有消失。

忽然它停了下来，月光下一个高大的男人正停在它不远处，他微笑着，月光下笑容却显得阴暗诡谲，“你想往哪里逃？”

刚刚眼前明明什么都没有！

它惊恐地后撤，转身欲跑，那个男人又出现在它身后，他说道：“不要想着逃跑。”

它惊吓至极。

它意识到自己绝不胜算。

“原来如此。”男人道：“真是有趣的生物，真是强烈的执念。”

它会死吗？

它完全听不懂这人在说什么。

男人笑得温柔亲切，只是话语却阴冷低沉，“姑且那个小孩也算我的学生，作为老师我还是有基本师徳的，所以请你稍微懂点规矩行吗？”

它畏惧地低下头颅。

男人道：“不要让自己做后悔的事。”

它再抬头时，男人已然消失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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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胜脸色难堪地盯着这窗户纸。果然……那个黑影又出现了。它似乎安分了一阵子，今晚又冒出来了。岩胜就是觉得在洗澡的时候有东西在盯着他，这种感觉非常强烈，以至于岩胜连水都没擦就披着浴衣蹬蹬蹬跑出来，他来到这视线的来源，却什么也没见到，左瞧右看，最后眼尖地发现这纸糊的窗户上被尖利的物件儿刺破了一个口子……

岩胜心想这不会是指甲戳穿的吧？这得多长的美甲？这家伙居然在这里偷窥他洗澡！

令岩胜气愤的是这居然是一个炼童癖，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岩胜少爷您怎么了？穿这么少站在这里会着凉的。”

晴子的关切声唤回了允自生闷气的岩胜，他转头见女孩儿手里抱着衣服，她向岩胜招招手，“岩胜少爷您快过来吧！”

“您看您都不保重自己。”晴子道：“全身都是湿的，还穿着浴衣在外面吹风，哪怕是夏天也会伤风的。”说着她便拉着岩胜坐到屋子里，拿出白布擦拭岩胜湿透的长发。

晴子听见岩胜闷闷的声音响起，他说：“你过来的时候什么也没看见吗？”

晴子问道：“您说的是什么？”

“黑影。”岩胜道：“上次说的那个事。”

晴子回忆起来便说：“我什么也没有看见。”说完便沉默下来，她继续擦着头发，过了一会儿又说：“如果岩胜少爷实在很忧虑，可以找和尚来作法，据说本能寺的和尚驱魔辟邪的本领高强。”

岩胜还是闷闷不乐地，“你不是说这是迷信吗？而且哪怕我去求父亲，也不一定能请来和尚吧。”说不定素未谋面的继国家主还会觉得他胆小怕事。

晴子道：“没问题的，再过一个月就是盂兰盆节了，往年这时候都会请本能寺的和尚来驱邪消灾。”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晴子眼见着岩胜眼中又有光，于是暗暗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