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职跟着灰发青年走过装修风格从机械化到奢靡堂皇的建筑室内，又走过极简化和压抑沉重的走廊。
路过的职员们因为隶属不同部门而穿着不同的套装，只偶尔有几个穿着特殊的正式员工接到了工作指令匆匆路过。
他们在遇见一号时，虽然也有礼貌问好的，但也有许多会用奇特又复杂的眼神看着他走过。
这是什么职场冷暴力吗？
文职忍不住想。
“一号前辈…和其他员工关系不好吗？”他委婉问道。
“看也知道我被排挤了吧。”
一号头也不回地说着。
“这个公司的所有人，除了我都是狗派，唯一的猫派融入不了他们啦。”
文职：“……”
真的？居然是因为这种原因吗？
……
他们逐渐远离了人群，一号打开自己的权限带着文职走到了设施的边缘。坐上前往上层部门的电梯。
在文职探究又好奇的目光中发呆般地看着显示着上升标记的电子屏幕。
【亲爱的四级员工，ONE。】
【欢迎乘坐本次前往上层部门的电梯，脑叶公司是一家运用自主研发科技的新型能源公司……】
一道女声像是介绍一家普通公司那样念着宣传语。
一号揉了揉耳朵。
“啊，在你面前说也没关系，被Angela听到也无所谓。主管…我们的主管，能力超级差，总是失误导致员工的死亡。
但是呢，又会在我耳边说着「一号，一号，你不可以死，你可是我精心打造的高级员工啊」这种话。”
文职：“一号前辈很受重视。”
灰发青年沉默着。
他皱了皱眉，微微低头，垂着眼。有些长的额发遮住了那双眼睛，在电梯内刺眼的光下显出更沉重深晦的阴影。
“或许吧。”
“但是文职，那不也是在一次又一次地告诉其他人，告诉我，我的生命很重要，我比其他人更值得活下去吗。”
文职愣了愣，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见电梯停下的提示音。
对方走出去转过头来，催促地说了句“跟上”。他也只好握紧了手里的十字杖踏出了这个安静又压抑的空间。
……
“这里是控制部。”
一号向他介绍着，又用有些复杂的目光看着这个文职也同样并不觉得陌生的地方。
这是他入职脑叶公司后呆的第一个部门。也总觉得上次来到控制部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灰发青年揉了揉自己的头，带着他走向最近的一个房间。安静地看着那扇紧闭的、位于控制部第一个收容室的大门。
“公司曾经在这间收容室做实验进行沟通派分工作，定量分析，将人类的罪孽被划分为不同的类别。”
一号用权限刷开了屏幕上的资料。
“你想猜猜看吗，文职。”
「O-03-03」
「ZAYIN」
门边的金属卡牌上这么标注着，下方的电子屏幕上是一个写着管理手册的本子，封面绘制着一颗戴着荆棘之冠的、被十字架贯穿了顶骨和颞骨的白色骷髅。
只有正式员工才能够观看和添加内容。
那个被禁锢着的、只是通过图片打量的头骨，空洞的眼窝和怪诞的形态，也会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
“国家罪，社会罪，个人罪？”
文职回过神，迟疑着开口。
一号：“……”
他幽幽地转过头来，用无声的目光，谴责着移开视线的文职。“你是在背法典条律？”
文职无辜茫然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一号：“……的确是三个等级没错。”
他收回视线。
能够在社交场合中作为玩笑谈论的，无关紧要的谎言或是不会引人注目的小错。只会与最亲密的朋友分享，更加严重的错误和过失。永远不能透露给任何人知道，只能跟随自己一同埋进坟墓的滔天大罪。
他在讲述自己偷偷骂主管是个鱼脑主管的时候，被O-03-03认为毫无忏悔之心。
真可恶。
“这一间收容室，就是员工们向其承认和忏悔自己罪孽的地方。不过我跟里面的这一位…嗯，相性不太好。”
灰发青年顿了顿，又纠结着改口。“也算是我单方面讨厌这一位吧。”
文职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一号：“怎么了。”
文职：“呃……前辈有喜欢的…嗯，异想体吗？”
灰发青年歪歪头，用“你在说什么鬼”的目光看着他，坚决否认。“当然没有了。”
那不就是在单方面讨厌每一个被称为「异想体」的人或物吗？
文职心情复杂。
“这绝对不是我的问题。”
一号像是看懂了他在想什么一样反驳道。“异想体不讨人喜欢，那当然是异想体的问题。”
“前辈不是说，除了前辈，整个公司都很喜欢那个叫波迪的异想体吗？”
分明就不是所有人都讨厌「异想体」的存在吧。
文职看着转过头来用「你再说一句我就让你体验企业文化」的一号，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
“哼。”
文职：“是我多嘴了，一号前辈。”
虽然是故意的，也道歉了，但还是觉得有些好笑。
灰发青年摆出臭脸瞪了他一眼。小声咕哝了几句，又重新开口。
“你连异想体都不了解，那应该也不知道脑叶公司的伟愿和目标？”
嗯……该不会是拯救世界吧。
一号：“他们想拯救世界。”
灰发青年带着一点平淡又感慨的语调开口。
文职：“…………”
为什么。
为什么这种荒谬的东西他会在子供向特摄剧之外的地方听到不止一次啊。
……
“至于要怎么做……”
一号伸出手碰了碰那扇紧闭的大门，房间内无声无息得像是只有一片死寂。
“这是脑叶公司的第一个收容物，「一罪与百善」。他们所谓的拯救人类和这个世界的方法，早在这家公司漫长循环的一开始，就出现了。”
文职：“一罪…与百善？”
“从字面意思上就很好理解吧？背负一罪实现百善，为了正义而犯下罪孽。你觉得那是正确的吗，文职。”
文职：“……”
他沉默着，恍惚着想到了自己，自己的理想、信仰、正义，为其实现而付出的代价，以及枪□□击的子弹，那当然不会像恶作剧一样开出花和彩带，只会瞄准目标的心脏。
为了正义犯下的罪孽，真是…让他不知道怎么回复的问题。
一号：“这很难吗？”
文职：“…即使是为了正义，犯下的罪恶也是不能因此抵消和覆盖的。”
但是否正确和应该存在，这的确是一个他难以给出的答案。尤其是在One君这样似乎绝对不会赞同的人面前。
果然，灰发青年冷笑了一声。
“没错，无法抵消。”
“公司说他们要拯救世界，将人类从绝望和疾病中拯救。可是，谁来拯救注定被抛弃的员工呢。”
他的反问格外尖锐，语气充满嘲讽，满是厌恶和反感。像是在质问，又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情绪自言自语。
让文职也茫然地生出一丝无措来。
对于那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远被折磨着陷入无限循环、困于地狱中的，或许认为自己是在为了伟大的目标而承受一切，将主管和脑叶公司视为救赎，坦然赴死的人。
分明就是被视为脑叶公司的养料而不是英雄牺牲者的员工。
一号：“所谓的正义若是需要牺牲和抛弃才能成功，那这样的正义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正义…还是有存在的必要的。
文职默不作声地想着。
这个问题明明应该归咎于黑公司洗脑传销的锅，跟他坚持的正义完全不沾边啊，One君。
文职：“前辈说得对。”
还是顺着他吧。
一号：“那群只知道光荣牺牲成就公司的家伙全是白痴！”
文职：“前辈说得对。”
的确不应该这样轻视生命啊。
……
“所有人都说应该为「死亡」骄傲。”
一号说。
“说是卑劣怯弱的念头也无所谓，我就是偏偏不想让朋友和自己，成为所谓正义和伟业中被「光荣牺牲」的人。”
……
“这种想法，并没有什么错误。”
文职拍了拍他的肩。
他想，拯救世界也好，正义和别的什么也好，总有其他应该去做的人会去做的。
……
如果是问列车难题。
高正义值的人大概会欣然接受自己躺在必经的铁轨上。普通平均值的人大概会艰难地为「多数人还是少数人的生命更重要」、「为了拯救多数人，少数人就应该去死吗」这种情况做个辩论赛。低正义的人士大概无所谓地认为这问题傻透了，谁死了都无所谓，或者全死了也没关系。
一号哪个都不选。
他的朋友已经被压没了，他想把列车踹翻，想让朋友活过来，想让列车停下，想开车的鱼脑混蛋突发恶疾或者吃他一弹。
可惜的是，他一个也做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快十万了，我居然还没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