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天,练习已经一周了。
距离最后的记录会22天,U18田径竞技会76天。
竞技会和记录会一样都是三跳。不同的是八名上位者还要继续三跳,成绩从所有记录中排名,以尽可能排除风速的影响。
想要维持六次跳跃中爆发力的极限状态,没有很好的耐力是做不到的。而我一塌糊涂的体能状况在第一天就惹恼了曾是长跑运动员的远野朱真。
——为什么跳远教练是长跑运动员?这事我也觉得纳闷。
我从初中时就最讨厌练长跑了,教练没注意的时候也会躲懒,但我不想对远野朱真示弱。
每天早上七点,从家里出发。
跑一样的路径,越过从家里出门必经的那座桥,沿着贯穿乌野町的北上川支流跑,桥那头的步道群木茂盛,几乎完全被树的阴影覆盖着。
到更远处的时候,视线里会出现盘山公路的上坡。今天也是走的石阶步道那一侧上山,跨步跳台阶。
这也算是长跳练习的一部分。
将肌肉练得更紧实,这样做的我们明明是想要对抗引力跃向高处。
但记录会迫近的焦躁,却只有在切实看到脚下踩着的土地时,才会奇妙地消失那么一瞬。
山的这头是乌野町,翻过去便是仙台。
仙台西的渡边选手说他不会参加最后一次记录会,我只是对抗着一个他留下的数字,这么想便觉得有些遗憾。
上山顶再跑公路下来,大约四十分钟……更短时间就真的够呛了。
说起来,有一回我在这附近碰上了影山,打了照面却没来得及打招呼,因为没多久我就被他甩在后面,他还有余裕回头得意地冲我笑。
我本来想回怼他一个鬼脸的,结果先把自己的呼吸打乱了。自那以后我想着还是别碰到他比较好。
连续几天准点到达便利店,收银的店员小姐也记住了我,在今天同我打了招呼。
“啊,今天也来了。”
店员小姐温和地冲我笑着。
算是突发情况,我匆忙地微笑一下。
“最近总在这个点来呢。”店员小姐元气满满,“以往您都是更早些时候来买猫罐头,真巧,总能碰到!”
我歪了歪头,顿了顿说是啊。
她惊觉过来,搅着黑色的围裙,“啊,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上学时我当更早一班。”
还在上学啊,看起来的确很年轻的。
“我知道的。”我说,“最近在训练,没有什么时间喂猫了。”
不管是哪种猫都是——别说猫了,连我自己的早饭都是在便利店解决。
她见我不介意,又轻松起来,主动告诉我她也养了一只猫。
在她打算展开掉毛的话题之前,我留下用于支付的硬币,做了个道别的手势,我说:“您误会了,我喂的是野猫啦。”
店员小姐眨了眨眼睛,便利店的门铃发出叮咚的响声。
“您慢走。”她在我身后说。
到校门的时候远野朱真的摩托车已经停在遮阳棚底下了。
我碰到了从后面走上前来的月岛和山口,他们差不多每天都是这个点,所以我们还挺常遇上的。
月岛又上下打量我一回,将耳机拨到脖子上,手插在裤兜里,不冷不热地说,“哟,田径部的,真热血。”
“月岛同学。”我和他互相阴阳以示尊敬,“彼此彼此吧。”
和山口打招呼则正常许多,他还和我提起今天上午要打一场和伊达工业的练习赛。
然后就是训练,第一周低强度的适应练习过后,从这周开始要加入动作更大的短跳了。
可喜可贺的是,远野朱真终于弄来了室内练习场的钥匙,上周他美其名曰在室外能感受风的速度,实际上是没磨过管钥匙的教务老师。
上强度的练习过后,身体被唤醒的速度很快,虽然远野朱真从来没夸我一句,但回身时他脸上惊喜的神情总是来不及藏好。
两年里我个子窜高,肌肉也发育起来,跳得当然比中学一年级时还远多了,但是不够,远远不够。
最后一次已不成型的单足跳过后,我直接躺倒在了地板上。远野朱真走过来,嫌弃地踢踢我,说赶紧去吃饭,下午再来。
我应了声,说让我歇会。就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背上的汗肯定打湿地面了,有点黏。
远野朱真的脚步声远去了。
“清水、喂。”大概也没有过多久,有人叫着我的名字,并且拍打我的脸,“你还好吧?”
“好着呢。”我没睡着,只是没什么力气动,眯缝着睁开眼睛,看见影山蹲在我脑袋旁边,低着头,双手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
见我睁开眼,影山松了口气,“别睡在地上……”他后来的声音有点小。
“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你,”他拖长了话尾,沉着脸大声说,“刚刚像死了一样!”
“……要死也是先被你当排球拍死了,这不是你发球前的动作吗?”我将双手撑开,学着他的样子一拧,假装那里有一颗正旋转的排球。
“……才没你学得那么逊。”影山无语地看了一会,但掩饰不住他一提到排球就高兴,“对了,学姐给你带了午饭。”
“那感谢你的配送服务……嗯?”没闻到饭的香味,我勉强抬起脖子。只有影山蹲在我旁边,垂着双臂且两手空空,我说:“饭呢?”
“没有,要是我来的时候你正好过去了怎么办?”影山扯两下我袖口,“起来,她让你去。”
“她”当然是洁子。
别说,挺有道理的。
那好吧。
我翻了个身坐起来,握住影山伸过来的手掌,不是第一次碰到影山的手了,但这次稍微有些特别。
汗水完全蒸发,带走了皮肤表面的温度,我现在的手很凉,和影山刚打完练习赛灼热的掌心相触,感受到延迟的热意,我立刻松开了他的手。
“干嘛?”
我随口扯着,“哦……手上有沙子,别弄脏了。”
他的眼神又好像在说,清水真麻烦。
“洁癖也能跳沙坑啊。”他小声说。
我故作镇定掸掸身上,浅色的短袖的沙土被汗水粘着,恐怕要搓洗才能去掉了。
排球部门口有长长一排的水池,简直是在引诱我把沾着沙尘的头伸到底下去洗洗,实际上我也那么做了。
虽然这让我那句“我才没洁癖”,显得很没有说服力。
凉意滚过头皮,对怕热极了的我来说是在太舒服了,我将手臂也伸到水龙头底下,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
影山靠在水池边上,双手在后面支着身体,他的矜持显得我像个野人。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兀地说:
“……你和学姐的关系真好。”
“什么话?”我将水龙头拧上,侧头仰视他,“那是自然,我们可是亲姐弟……啊、啊啊水流进眼睛了。”
我勉强睁开没进水的那只眼睛,身上太脏了,没一处能擦的,我求助的眼神投向影山。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方巾,放在我手里。“干净的。”这次他特意强调了一句。
还嫌我爱干净,自己的手帕还带着皂香味呢。我在心里默默吐槽着影山,但拿人手软,我应了一声:“哦。”
淌着水的头发被我绞了一下,随意撸到脑后,带着凉意的水珠不断滚进领口。
我将手帕还给影山,他直直盯着我,没有反应,“……影山?”
他这才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视线像被撵着一样四处躲闪。我左右看了看周围,什么也没有,“你在看什么?快走了我好饿。”
影山这才给我了一点反应,抬手匆匆将我拦住,从嘴里挤出一句,“……吹一下头发再去。”
我奇怪地眯起眼睛,尽力形容目前的状况,“影山,你干嘛一副不小心看到了别人洗澡的样子?”
-
不知道为什么排球部的男生会特意准备吹风机的,总之就是有那么一个。
我被影山按在椅子上吹头发。
明明是夏天,还特意吹干多麻烦,尤其是风还那么热。
“刚刚提起我和洁子,怎么了吗?”我随口问。
影山拨弄着架子上训练日记的纸页,想将翘脚压回去,“就是觉得你们这样很好。”
“姐弟之间不就都那样。”
意识到吹风机的声音很大,我提高了点音量,“影山,你也有姐姐妹妹吗?”
“有。”提起这个,影山苦恼地撅起嘴,显得他的脸十分稚嫩,一瞬间我觉得他应该是家里的弟弟。
果然,他说:“我有个姐姐。”
“哎——”我说,“没听你提起过呢,在我们学校的吗?”
“她在东京。”影山看着难得有些落寞。
笨蛋露出复杂的表情会感冒的。
于是我放下吹风机,姐姐弟弟的话题也随着风声终结了。
头发一吹干,影山就变回了正常的样子。
我恍然大悟,并且不假思索道,“影山,你该不会是……觉得湿头发很性感?”
他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我不怕死地进一步调戏影山,“哎?真的?”
影山不服气地瞪着我,闷着头好一会才想到了什么,我好整以暇地等着,期待他会怎么回击。
他勾起嘴角,慢悠悠地说:
“哦,是又怎样?”
作者有话要说:两个不服输的人(指指点点
店员小姐:猫咪→真的猫咪
清见:猫咪→真的猫咪和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