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裴芊芊下山了。谢清染叫她走的时候带走送来的那些药包或生活用品，裴芊芊深知他的脾气，却欺他眼盲。
假模假样带走那些东西，最后偷偷塞在了可以被人发现的角落里。
今天是大晴天，恶鬼们讨厌的天气。
辛春又研究了一晚上的医学古籍，给裴芊芊领路后，也在继续看。
今天这个鬼天气，出去游玩是不可能的。他可以有一天的时间用来好好研究怎么改进药方。
他现在上来找谢清染，在谢清染房间外显眼的角落边上发现了一些好东西。
辛春走进谢清染房间的时候，他在接着看那本爱情读物。
“你读到哪里了？”辛春走过去看：“原来才读到这里。”
谢清染合上书，指尖摩挲还剩挺厚的书页阅读内容：“这本书结局是好的么？”
他看到女主跑回去找男主，两人开始了甜甜蜜蜜，亲亲我我的日子。
虽然盲文版的书要比普通书籍厚，但还剩两只宽的厚度，让谢清染觉得后面应该还有一个大的波折点。
辛春微妙一笑：“不少人觉得是圆满大结局，但我觉得是悲剧结局，算是开放式吧，看你怎么理解了。”
谢清染眉头轻蹙：“我以为感情故事就两种结局，要么在一起，要么分手。”
“还有那种凑合在一起的。”辛春说。
谢清染感情经历只有三日，对其他人的感情经历也没有兴趣去八卦关注。他问：“为什么要凑合？如果不是特别喜欢应该要分手。”
辛春活了数百年，此刻解释起来像是个经验丰富的过来人，：“因为他们知道不够喜欢，但又找不到，没有机会碰到足够喜欢的，于是就凑合啊，遇到了矛盾，这种不足的喜欢就会爆发，转化为危机。”
他若有所思看着谢清染，给出自己的判断：“我觉得你就算没有得重病，也是要孤独终老的，除非碰到了足够喜欢的人，对不对？”
凭谢清染的条件，男男女女的追求者能绕这座偌大的古堡一圈吧。
可惜足够喜欢的人，一辈子只有一位，也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哪里是那么容易遇到的？
谢清染足够理性，甚至板正了，将喜欢一个人看做一辈子的事情。
而喜欢这件事，在大多数人那里只不过是一种好感，感觉没了，也就散了。
辛春数百年读过许多书，见过许多人，第一次见到对待感情如此理性的人。
可理性这个词，在感情里，好像很难啊。
“这谁的东西？”
辛春回头，见到池烬端着一碗药汤，下颌指向他刚才放在门口桌子上的东西，是那个来看望谢清染的小姑娘留下来的。
谢清染放下手中的书，正想要站起来，肩膀又被人摁下去。
“先把今天的药喝了。”池烬说。
谢清染眼睛还是不好使，落在他耳中的是另一道声线。
他接过药汤，微微仰头灌了一口，很苦，他感觉最近的药汤他要受不了了。
谢清染清冷的脸上永远缺少明显的情绪波动，即使他笑，也会让人感觉是浮在表面的，是冷的。
辛春没发现谢清染觉得今天的药汁贼苦，苦穿了心脏一样，四肢百骸里贯通着涩涩的苦味。
“把那条红绳摘了。”谢清染耳边又是恶鬼之主的声线，有种锋利的霸道。
谢清染乖乖解开了腕骨上的开过光的红绳手链。
辛春有些稀奇：“我怎么觉得你今天特别听话。”
谢清染回答：“因为今天是大晴天，你们的心情会不好，比如他。”
“感觉像是要把我杀了一样的狠厉。”
说完，谢清染侧头看了眼池烬，但是他也只能看到一抹深色的衣摆。
目前为止，谢清染连多日照顾他的两只恶鬼长什么样都没看清过。
听到谢清染的回答，池烬冷哼一声，他本就看不惯那根用来防止恶鬼靠近的红绳手链。
防他做什么，难道他还能杀了谢清染不成？
他往谢清染唇边塞一颗剥好的雪白奶糖。
带着点粗粝感的指腹似是无意地擦过谢清染柔软的下唇，谢清染身形有些僵硬。
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对于别人的触碰越发敏感了，哪怕是轻微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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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黄昏，谢清染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是池烬的母亲裴艳君打来的。
裴艳君的声音听上去不似儿子刚死时多日久哭的憔悴嘶哑。
“我是池烬的妈妈，裴艳君，我们之前见过。”裴艳君的开场白。
谢清染站在露台上，迎面的山坡上挂着一轮巨大的落日，艳丽的火红晕染天际，他现在倒是能明显感知到周围的色彩了。
他还能记得裴艳君长相漂亮，池烬的眉眼有几分与她相似。
裴艳君听见电话那端的谢清染简单地“嗯”了，继续说：“芊芊和我说她已经看望你了……”
这里她停顿半晌，不知道如何接下去转折。
说来说去，当初也是她“建议”谢清染来这么一片荒芜的深山老林。
她犹豫的点是在担心谢清染应该会由此恨上她，可当时，她自己也无法冷静，任谁的亲生儿子年纪轻轻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怕是皆会肝肠恨断。
裴艳君刻意柔和下来的语气有些生硬：“那些药材都是阿姨亲自找人配方的，你这种病还是得喝中药才有痊愈的可能性。”
态度的转变必定事出有因。
谢清染直截了当地问：“你找我，是和池烬有关么？”
裴艳君叹气：“是。”
“当初你和池烬在一起时，我调查过你，你是天师，应该懂得如何招魂，不知道在池烬死后，你有没有尝试过招来池烬的魂魄。”
谢清染依旧是平静的果断：“没有。”
他确确实实没有做这件事。
无论池烬死后魂魄有没有变成恶鬼，他们之间已经断干净了。
“没有吗？”裴艳君有些诧异，她以为谢清染多多少少对池烬有些感情的。
如果没有爱意，难道一点点愧疚都没有吗？
暮色中的风有些凉爽的温和感，谢清染心中却蓦然有些烦躁，他预感裴艳君今天特意找他，绝对不止说这一件事。
“在池烬死后，我找人尝试招魂，可是失败了，当时是觉得池烬应该直接轮回了。”
谢清染知道这件事，尤乐来的那天同他说过了。
裴艳君接着说：“可是，近些天，我得知了池烬的魂魄可能还在这个世界的消息。”
听到这句话，连谢清染都没发现他扣在手机背面的指尖稍加了力道，用力到泛白。
不过他听到了自己讥诮的反问：“所以呢，您是想说池烬变成了一只恶鬼么？”
裴艳君也是这么想的：“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他们说第一次没发现池烬的魂魄，可能是因为池烬自己也不想以恶鬼的身份活着，他可能想过在太阳底下‘自杀’。”
“你也知道恶鬼不能碰见太阳的，他们一照到阳光便会灰飞烟灭，再无轮回的可能。”
在这里，裴艳君顿了很久，叹了长长的气：“我觉得这小子为了护你而死，也没有后悔，他刚开始可能觉得变成了恶鬼，无法面对你。”
恶鬼和天师是永不相容的敌人，恶鬼天生注定被天师捕杀。
“但是最近池烬的魂魄渐渐活跃起来，能明显查到有存在的迹象了，可惜不能确定在哪里。”
裴艳君叹气，这通电话里她已经不知道叹了多少气：“我还是了解自己的儿子，他多半会找你，或者……已经找上你了。”
“如果池烬找你了，阿姨希望你不要伤害他，如果他有什么要求，你能考虑尽量满足他吗？”
她知道，以她儿子那股牛一样只认准一个人的倔脾气，再和谢清染重逢，势必会想要和谢清染破镜重圆的。
原来在这里等着。谢清染冷笑：“我和池烬已经分手了，分手那天后，我们再也没有关系。”
他觉得池烬放弃和他纠缠，选择去投胎转世，远比浪费时间继续和他这个将死之人纠缠要好得多。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裴艳君声音拔高，有些怒意地质问：“池烬是因为救你而死的！如果不是因为第一时间保护你，他能当场死亡，一点抢救的机会都没有吗！”
“他是我的骄傲，才十九岁！前途一片光明！谢清染，你怎么这么狠心啊，对池烬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裴艳君每一个质问的字眼咄咄逼人，相比于一开始的温和，此刻显然是到了气头上。
谢清染只觉得心脏很沉，像是压了一整块大石头。
他现在回想不起来在池烬死后的前三天，他到底干了些什么事情。
那段记忆好像在他人生中消失了一样，像是一段霓虹灯下恍恍惚惚，半真半假的经历。
电话里裴艳君还在怒气汹涌地质问，而谢清染感觉霓虹灯中恍惚的感觉又袭上来。
迎面的落日已经落山了，只剩残影在他视线中摇摇晃晃。
谢清染身形跌跌撞撞，手机掉落了，砸在地上。
一只手摁灭了还在喋喋不休的手机喇叭，牢固的臂弯及时接住那道摇摇欲坠的瘦削身躯。
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谢清染仿佛在花非花雾非雾般的霓虹梦境中听到了池烬的声音：
“不用愧疚，池烬是自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