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谢清染的皮肤饥渴症不定期发作。
在池烬还未来之前,这座鬼堡相当于不夜天,夜晚属于彻夜狂欢的恶鬼们,夜越深,他们越兴奋。
池烬听力极好,连细微的风吹草动都能捕捉到,自然是不允许震耳欲聋的狂欢存在。
于是每每到夜晚,夜色浓黑之时,整座鬼堡在朦胧月色下蒙着一层悄然寂静的肃杀,阴森森的,连夜飞的鸟儿都不敢靠近半分。
池烬此前最厌烦夜晚,四面八方的声音在他耳膜上放大一百倍似的,清晰的噪音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
而在发现谢清染秘密后,每一个夜晚都是愉悦的。
谢清染每个病发的晚上,若是无意识倒在逼仄角落里睡着了,第二天却是在松软的床上醒来的。
他的身体还残留着酥麻感,像是体内游荡的皮肤饥渴症因子找到了舒服的慰藉,满足了一把,这种满足感直到醒来仍持续着。
又或许是梦。
等他晕倒后,哪有恶鬼会“善良”地将他抱上床,却什么都不做,白白浪费了一次吸食人类精气的机会?
可身体残留的那丝丝缕缕,侵入四肢百骸般的酥麻感是真真切切的。
他不是没怀疑过是那只偶尔很古怪的种花鬼,那只无名无姓的神秘恶鬼,但他也记得上次他洗澡后不那么美妙的场面。
如果每次他皮肤饥渴症病发,晕倒后是这只“好色”得无法自控的无名鬼送上床的,那他身体绝对不止酥麻感。
也许只是别的恶鬼,他没察觉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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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阴天。辛春在挑拣前阵子让谢清染帮忙晒的玫瑰花瓣,已经晒干了,一部分用来做香囊,一部分用来制作玫瑰花茶。
辛春坐在竹椅上,悠然地将漫着淡然幽香的玫瑰花碎干片放入刺绣精致的香囊中:“这香囊我还放了茯神与夜交藤,有安神助眠功效,你要不要来一个?”
辛春闲不住,他惯会给自己找事情做,前阵子忙着采药、捣药,此刻也不忘做些个精致的小玩意。
他说他无聊至顶,闲下来更能感受到他此生的时间像是流不完的河流。
并非“一朝春水向东流”的河流那般磅礴壮观。按辛春的话来说,当时间多得不知道怎么花的时候,这条时间之河是死寂的,河水流动趋向缓慢,继而发烂发臭。
不老不死,确实挺无聊的。池烬还是一只刚降临的“新鬼”,已经尝过漫漫黑夜或是形同黑夜的白天饱含的苦涩。
好在谢清染继续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池烬长指揪着小香囊的一个边角,将它提起来。
半空中香囊的流苏随微风飘荡,给灰茫茫的天色背景增添一抹亮色。
还挺好看。香囊上还散发着好闻的淡淡香气,确实安心静神。
他问:“这玩意可以安神助眠?”
辛春点头:“很有效的,有了这个,我觉得你每天不必再受如震耳欲聋般的嘈杂噪声折磨了。”
虽说鬼用不着睡觉,但池烬变成鬼后几乎连闭目养神的心情都没有了。
香囊被扔回来,辛春听见池烬说:“早些天或许有用,现在没用了。”
“为什么——”辛春刚问出口,忽地想起来,池烬现在可是有前男友在身边的。
有天晚上,他嗅到池烬的气息出现在谢清染的房间里。
更别说谢清染脖颈上出现的吻痕,一看便是池烬深夜时留下的,说不定晚上还躺在一起睡觉的。
每次新的一天,他能在谢清染手腕、脖颈或锁骨上发现新的啃咬出来的痕迹。
谢清染皮肤愈合能力还差,一点点浅浅的痕迹能在皮肤上挂很久。
新旧不一的吻痕,密密麻麻,看上去就像是夜夜承-欢。
既是深埋心底不自觉的缱绻爱意,也是明面上自欺欺人的恨意。
“你可真是……复杂。”
辛春说话停顿了良久,最后得出这一个可以描述池烬对谢清染感情的形容词。
池烬知道辛春掌握读心术,拥有广阔人脉,对他和谢清染又感兴趣,定是会调查他们之间的过往。
辛春猜得没错,池烬这些天晚上确实是出现在谢清染房间里,每天看着谢清染饱受皮肤饥渴症的折磨。
心中有种扭曲的愉悦。
他想让谢清染哭得更厉害些。
让皮肤饥渴症患者谢清染在无尽暗昧的寂静夜色中,对他的触碰产生戒不掉的依赖。
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这种感觉跟看着谢清染得了再生不良性贫血,偶尔受了风吹便咳嗽得不行,甚至出血时的感受不一样。
那个时候他心里想的是谢清染最好别在还没恢复视力,没看见他就死在了上天手里。
这样实在太便宜谢清染了。
他都没看到谢清染知道他成了恶鬼,成了天师永恒的敌人后是什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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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皮肤饥渴症病发的第二天,谢清染醒来,身上的酥麻感一次比一次强烈。
发作的间隔时间一次比一次短。
他怀疑是不是晚上犯病了,意识不清楚,无法忍耐抱了别人。
不论是他抱鬼,还是鬼抱他,这种人鬼亲密的姿态要是让他中风的祖师爷看到了,怕是要气得从床榻上跳起来。
他可以和保持底线的恶鬼们和谐相处,就像他现在每天都要在辛春的监督下试药,试哪一种药可以对他的不治之症有效。
辛春上次采了许多药,晒干制药后弄成不同的药剂让他试,还说如果他这只试药的小白鼠中途死翘翘了,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的。
谢清染淡然一笑。
他本就是抱着等死的心态来到荒芜的深山老林,本以为时日无多,哪曾想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身体状况并没有恶化。
倒是皮肤饥渴症越发频繁了。
“来试试今天的药,相比昨日,我改良了配方,应该不会再出现喝完恶心的副作用了。”
谢清染坐在藤椅上,辛春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汤递给他。
“最好是这样。”池烬站在谢清染身后,皱着眉看着那碗不寻常的药汤。
昨天辛春给的那碗药害得谢清染犯恶心,呕吐得脸色发白。
谢清染伸出手触上这碗药汤,长袖的袖口滑出一截削瘦的腕骨。
姣白的腕骨上一抹艳丽的深红——是一根红绳,坠着一小点圆润的玉珠。
玉珠表面散开莹润的光芒,定睛一瞧,仿佛还有点点浮金,一看便是寺庙里请大师开过光的宝贝。
池烬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
“这是什么宝贝?”辛春一瞬不瞬看着谢清染腕骨上的红绳,禁不住伸手去触碰。
刹那时红绳如开启防御系统般晕开金光,连活了几百年,鬼力强盛的辛春都无法抵消它的伤害,手指被烧了一点皮。
恶鬼虽有自我愈合能力,可一旦受了开光过的佛器伤害,伤口难以愈合。
谢清染刚才眼前闪过一道耀眼的金光,他停下了服药的动作,垂眸,半瞎的视线似是停留在腕骨系着的红绳上。
辛春低头看了看他被伤到的手指,佛光如同烈火烧伤了他的一层皮,好在伤口不大。
这件佛器实在厉害,竟然连他都能伤着。
那大概连池烬也能伤着。
他勾起回忆,这根红绳是上次来鬼堡里看望谢清染的小伙子送的,小伙子当时说是件好东西,让谢清染一直戴着。
要不是谢清染一直放在不戴,直到现在拿出来,他都忘了还有这么件东西。
辛春问谢清染:“你怎的突然戴起这件宝贝了?”
谢清染已经喝完了那碗苦涩难喝的药汤,他感觉眼部慢慢发热。
“防身。”谢清染幽幽说道。
他真的害怕皮肤饥渴症愈发成瘾,他会忍不住找个人,恶鬼也好,在意识不清的状态下被本能驱使,抱个痛快。
池烬落在谢清染腕骨上的视线也是幽幽的。
他不觉得这玩意可以拦得住他。
-
接到裴芊芊打算前来看望他的电话,谢清染靠在藤椅上,继续阅读那本爱情小说经典读物。
故事线已经来到女主发现她对男主的陪伴产生了依赖,戒不掉了。
在某个夜晚,女主偷偷回到男主的家,想看看他。
看到了那道身影,她终日焦躁不安的心似乎终于找到了寄托。
与此同时,她还被发现了。男主紧搂着她痛哭流涕,一遍遍亲吻她的秀发,说着“我好想你。”
落入熟悉的怀抱,那么温暖好闻,是依恋的气息。女主此刻心潮澎湃,热切回应男人的表白。
心里确定让她犹豫不决的想念与依赖便是喜欢。
……
“所以喜欢便是想念与依赖么?”
那他下次是不是可以回答辛春那个问题了,关于怎么算是喜欢上一个人的回答。
可喜欢的感觉好像又不是这样简单。
修长的手指停留在盲文版的书页上,谢清染心绪逐渐飘远,眼眸出现了少有的恍惚。
“呜哇哇,你果然还活着。”
房间里蓦地出现一阵鬼哭狼嚎,谢清染思绪被打断,他抬眸,隐隐约约看见一抹亮丽的颜色。
裴芊芊要被吓死了,领她上来的恶鬼说谢清染是专门抓恶鬼的天师,身份暴露后,被这群穷凶恶极的鬼杀了。
还说死尸在楼上。
天真的小姑娘真信了,她知道谢清染是会除鬼的,忙不迭哭哇哇跑上来确认。
谢清染想笑:“谁这么闲逗你?”
裴芊芊擦干眼泪,气不打一处来:“一个穿着像是清朝人的男人,看着挺温柔和善的,没想到这么坏啊。”
那就是辛春了。谢清染唇角露出好看的弧度:“恶鬼都是这样的,不要被表面欺骗了。”
“算了算了,他们可真狡猾,”裴芊芊在谢清染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来,继而说,“我给你送了点用犀牛角配的药来,应该对你的病有作用,你试试,医生说不会有副作用。”
用犀牛角配的药实在昂贵,治他这个病还得搭配其他珍贵的药物,一整副药方下来,纵使富裕的家庭也会感到压力。
谢清染拒绝了,很理性,说他并没有理由要收下这份珍贵的看望礼。
“可是……”裴芊芊隐隐约约就预料谢清染不会收的,即使是真的可以救命的药。
“我知道你后面要说什么,”谢清染手指扣着那本书,垂眸,语气平静,“我和池烬已经分手了,我们没有关系了。”
裴芊芊无奈:“好吧……但是这个药是我姑姑要给你的,她说不管你和池烬有没有关系,她不希望你放弃求生欲望。”
谢清染脸上出现一抹讥诮:“我记得当初不是她替我找了这么个适合等死的地方么?”
或许池烬母亲并不知道这座古堡已然成了一座鬼堡,他一个眼瞎的天师步入这座满是恶鬼的荒芜地带,一不小心便是死。
不过可能也知道。谁知道呢。
裴芊芊攥着手,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她纠结道:“我姑妈当时可能也是在气头上,现在应该也冷静下来了,在你来了没多天,她就派人准备这些珍贵的药材了。”
谢清染静默。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么?”
“你好牛!”裴芊芊一直纠结怎么过渡到下面的话题,感激谢清染敏锐地察觉到了。
她整理着思绪,娓娓道来:“在池烬葬礼结束后,池烬的爷爷伤心过度病倒了,医院说他可能时日无多了。”
“老爷子重新拟定了遗嘱,将原本要传给池烬的家产全部转到了池荣,也就是池烬大伯那个有点傻呆呆的小儿子名下。”
说到这里,裴芊芊还感慨一句:“我才知道我表哥要是没死的话,池家一半的家产都给是他的,比他大伯还有钱了。”
池荣现在是南城的首富,如果小儿子继承了池老爷子的家产,那首富的地位将无法撼动了。
谢清染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裴芊芊提起往事,她拍了拍那一包珍贵的药品:“这里面有些有价无市的药材还是池烬大伯帮忙找的,虽然我还是不能理解你当初在我表哥葬礼上为什么要冲他开槍,但是池烬大伯还是很好的。”
裴芊芊知道谢清染怀疑当初他母亲谢璇是被池荣害死的,但也没有证据直接表明池荣就是凶手。
再说池荣勤恳做事,认真做人,经常搞慈善事业,对谢清染要开槍杀他的事情既往不咎,现在还专门为了救他找这些珍贵药材。
没人会怀疑这样一个人。
而且就算是因为怀疑谢璇的死和池荣脱不了干系,谢清染早该报仇了,何必拖到现在。
谢清染面色如水平静:“因为他该死。”
作者有话要说:小谢算是个对感情具有极度理性的人,作为天师,他能清楚分辨恶鬼的好坏,不是一刀切都杀了。同时,他对感情也有这种态度,理性地想找出如何判断喜欢一个人的标准。
……一点点隐晦的感情线。
池烬并非是完全的单向恋,但他还不知道,并且他快要“强取豪夺”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