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舟躺在床上，手紧紧攥着身上的被子，等待审判一般仓皇地望着眼睛上方几厘米的那个小瓶子。

“你可别动啊……这药可贵了。”李谦一边嘟囔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挤了挤手中小瓶。

冰凉且有刺激性的液体滴落到眼里，溯舟打了个激灵，随即又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眼圈却悄然泛起了红，片刻就又是两颗珍珠掉在了枕头的一侧。

江砚站在一边看着，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回想起自己幼时眼睛发炎滴眼药水时拼死抵抗的场景，忍不住笑了一声。

溯舟听到他的声音，下意识地要朝他这边转头，被李谦眼疾手快地挡了一下，乘着他注意力分散，很快又对着他右眼如法炮制滴了几滴药水，就让他闭起眼来。

鲛人很乖，给他下一个指令他便照着做一个动作，他闭着眼，任由李谦用一个小刷子把一些药膏刷到他的眼皮上，大抵是有些痒，两边的睫毛乱颤个不停，嘴唇也不自觉抿了起来。

刷完了药膏，李谦剪下一段白布蒙起他的眼睛，道：“接下来半个月就这样罩着，中间摘下来一次重新上药，很快就能好了。”

溯舟伸手似乎想碰一碰眼前的布，念及没有得到允许又把手垂下来，有点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被蒙了眼睛，不能再像往日那样安安静静又招人心痒地望着人，受紧张情绪的驱使只能轻轻抿着唇，转脸朝向想看的人的方向。他银白的发柔顺如他一贯表现出来的性格，被头上的白布压住又微微凌乱地翘起几根，布条下露出来的脸看起来白净又柔软，居然比睁着那双蓝色眼睛时更显出几分动人的懵然。

江砚看了他片刻，定定神嘱咐道：“嗯，那你休息一会儿吧。”他说着拍了下李谦，示意李谦跟着他出去。

走出房间外面的走廊，李谦就哼了一声：“这么贵的药，你还真舍得给他用。”

江砚不咸不淡地回怼：“又不是不给你钱，这么多话。”

“就你钱多烧得慌。”李谦摇头叹息，又道：“这个打算养多久啊？”

江砚没有立刻回答，眼神有点飘忽不定地望着客厅的沙发，小半天才道：“先养着呗。”

“我觉着这个挺乖。”李谦说，“而且你还在他身上花了那么多钱……喂，”他推了推江砚，“别老光想着那个跑了的，珍惜眼前人呐。”

“我没想着。”江砚有些烦躁。

从决心把烟戒掉的那一刻起，他就没再念着那只跑了的狗。

然而被背叛的经历留下来的的负面情绪在他心中留存的时间远长于背叛他的那只狗本身。

他道：“看着乖也就是看着乖，谁知道说不准哪天就跑了，鲛人又不是不能化形。”

李谦摇摇头，“随便你吧，反正不是我养……嘁，我可不去碰兽人，养着养着真养出人的感情来了。”他想着家里那只单纯乖巧的漂亮小猫，心满意足道：“走了，回家吸猫去了。哎，”走到大门口他突然又想起什么，回过头有点促狭地笑：“我看那珍珠还真是挺漂亮的，要不珍珠给我弄两颗来玩玩？”

江砚回答他：“滚。”

李谦麻溜地滚了。

江砚往回走两步随意地往沙发上一坐，漫不经心地回忆起刚才话题里的那只狗。

原先也是很乖的一只狗，喊主人二字时比如今的溯舟还要热切得多。但他和那只狗的认知似乎有所偏差——他只是想要一只宠物，那只狗却开始向他索要人的情感。

他给不出，而有别人能给出。于是狗离开了。他原本觉得愤怒，花费心血养了一年多的狗就这样轻易地跑了，以为能拥有长久的陪伴到头来也还是失去，他愤怒。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也开始觉得没什么可愤怒的。

毕竟花出去的钱和时间都是自己愿意花的，也确实拥有过那么一段快乐的时光。那只狗想要的他给不了，最后选择离开也无可厚非，筵席散场，不过人间常有剧目而已。

只是自那之后染上了一阵子抽烟的恶习。抽烟是因为时而涌上心头的难言的烦闷，烦闷倒不是因为对哪一只狗的念念不忘——总而言之，最后他决定不再思虑太多。对待这些聪明的小动物他还是喜欢一个一个地带回家养，但后来养的时间都不长了。

说来也算懦弱，他确实怕把这些小宠物养熟了又重蹈覆辙。

江砚心不在焉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了，转身回到走廊上。

路过溯舟的房间，他的脚步下意识地停了停。门里面一片寂静，没有一点声响。他知道那个鲛人总是很安分的。

他站了一会儿，继续迈步向自己的书房走去。

他打开电脑处理了几封堆积的公司的邮件，中午轻松下来才打算去厨房做饭。

别墅里现在没有除了他和溯舟之外的其他人。他没有雇佣帮忙做饭的人，只一个星期一次地雇两个清洁工上门打扫别墅的卫生。他有一个让他哥江墨一直不太能理解的爱好——做饭。他偏好自己给自己做饭，每天的一日三餐出自自己之手的感觉让他觉得安心。公司是江墨的，他只帮着处理稍微清闲一些的事务，但一年总有那么几回忙得顾不上做饭的时候，忙起来时他宁愿不吃。

当没有新的宠物被他带回来的时候，这幢别墅里往往只有他一个人。

他一边把锅里的面盛进碗里一边心不在焉地想：如今家里养了尾人鱼，是不是不该再吃海鲜了？

小人鱼看到了会物伤其类吧？

他一手端一碗面走到餐桌边，先把一碗自己的放到桌上了，准备端着另一碗去溯舟的房间。想了想他又把另一碗也放下，空手去敲溯舟的门。

房门里很快有了细微的动静。江砚敲了敲就打开门探个头进去，看见溯舟撑起小半个身子，手大概在底下扯住了被子，蒙着白布的脸朝向他的方向。

江砚问：“午饭做好了，要不要出来餐桌上吃饭？”

溯舟一时像是没想好如何作答，就无措地定住了。

江砚道：“你应该有力气化人形了？可以走出来吃饭吧。”

溯舟脸色似乎因仍然虚弱而有点苍白，他缓慢地点了点头：“……是。”

江砚道：“那走吧，我带你去餐桌。”

鲛人保持着那个姿势停顿了三秒。

然后很轻很轻地、试探似的开口：“主人？”

仿佛是在确认江砚是否还在房间里。

江砚应他：“嗯？”

鲛人在他的注视下面色越发的苍白，几秒后，他慢慢地掀开了被子。

江砚猝不及防地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