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依回家两天后，从镇上家里去了牧场。

姑妈作为早些年被分配到牧场进行支援建设的干部，一直在镇上工作，常年住在镇里的家中。姑父则经常在牧场和镇里两边跑。

四依每次回家，在镇里待几天后就会去牧场，她喜欢牧场的一切。

冬季的牧场草黄风凉，牛羊们躲在圈里，蒙古包里炉火旺盛。

四依回来的前一天，牧场下了大雪，如今天晴，蔚蓝天空连着苍白雪地，往外无限延伸，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连成一片。

几十匹马儿在雪地里悠闲站着。

四依拿出手机咔咔拍照，各个角度都拍了一些，一股脑全发给张秧。

张秧这几天很忙，抽空回复的消息里多次表现出对四依回家的羡慕。

也是这几天四依才知道，张秧在校外的舞蹈团，能接很多的演出活动，每次放假，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张秧会和舞蹈团一起行动。

这个春节，舞蹈室的工作不需要张秧天天去，家人也不准备今年出去，张秧跟着舞蹈团接几次演出，转眼就能到除夕。

四依看她行程安排，还挺紧的，只让她注意休息。

发过去的照片和视频，能让张秧看看美景，放松一下。

抱着这种想法，四依从回到牧场开始，源源不断的照片和小视频出现在她和张秧的聊天框里。

姑父和哥哥嫂子都调侃四依，以前没发现她那么喜欢拍照，怎么现在去哪里都要拿着手机拍一拍了？

就连黑风和大犬、小犬都习惯了主人的拍照，一见四依掏出手机，一马两狗就往她身边一站，威风凛凛的，强行进入镜头中。逗得四依哈哈大笑，手机都拿不稳，拍出了抖动很强的小视频。

收到抖动小视频的张秧结束了年前最后一次表演，同舞蹈团的朋友分好报酬，聚完餐后各自分开。

和伍五约好年前去趟孤儿院后，张秧直接打车回到家里。她一推开家门，看见客厅里放着好几个箱子，箱子上注明的快递公司名让她意识到这是一批急件。

张颜和奚汀言在厨房里，听见声响喊张秧，张秧应答后将东西扔在客厅，转身去厨房看妈妈和弟弟在干什么。

厨房里也摆着一个箱子，箱子已经被打开，厨台上放着真空包装的两包肉。张秧疑惑地问这是什么，她以为又是张颜朋友从哪个地方寄来的特产。

奚汀言抓起一袋包装，冲她晃晃：“是四依姐寄来的羊肉，还有牛肉。”

张秧震惊，什么羊肉、牛肉？

她走到厨台边，看着真空包装得十分精致的生肉，习惯性掏手机，手伸进兜里掏到空，才想起来手机在外面的包里。

见她也不清楚的样子，张颜笑着说：“刚刚快递送过来我们还在想这是什么，听见来自草原地区，又是生鲜肉类，猜是四依寄来的。”

“上次元旦她提到过年寄羊肉来。”奚汀言接着说，从几袋肉下扯出一张纸，纸上娟秀字体是四依写的字条，说牧场在宰羊售往全国，她选了一头肉质不错的羊寄了过来，让几人尝尝鲜，多的可以作为春节礼物送给朋友。

“打扫得很干净，可以直接做了吃，牛肉也很不错。都是上好的品质。”张颜很清楚四依家乡牧场所有的一切，她看向张秧：“秧儿想想，我们有什么回礼能送给四依一家人。”

有什么回礼可以送？

张秧平躺在床上，伸直手臂举着手机。

手机界面停在她和四依的聊天框里，对方表示寄羊牛肉这事儿不值得挂念，还给她发来一段视频，是牧场一个片区组成的直播间，一男一女年轻主播，正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介绍牧场羊肉。

这是这几年牧场兴起的销售模式，相比以往收肉的商人去牧场批发羊肉，通过直播间售卖，牧民们受益不少。

虽然牧场很多优质羊牛会由政府购买后送往合适的地方，但还有很多羊牛需要牧民自行售卖。

“不愁卖，但是价格能被牧民自己掌控，卖得更好了。”四依发来的消息这样说。

张秧看着消息，能想象四依说这话的样子。也许四依自己没有意识到，但张秧能感觉到她对家乡牧场的喜爱。

张秧翻着这些天四依发来的照片，不得不承认，那片广袤的草原，确实是个好地方。

她很想去。

张秧见过很多草原，但从未见过冬季的牧场草原。

想去见见，也顺便见四依。喔，应该把顺序反一下，想去见四依，顺便看看那片养大四依的草原。

什么时候去见呢？

等除夕过后，正月初三，会跟着妈妈弟弟一起回老家祭祖，祭完祖后一家三口没有其他事情做。

张秧翻身从床上爬起来，先去敲弟弟的门，听见门内应答后，她推门走进，问奚汀言回家祭祖后有什么安排。

奚汀言拿起手机晃晃，正月初五他约了几位好哥们一起去南边玩，一直玩到元宵节前才回来，机票和民宿都已经订好。

张秧离开弟弟房间去敲妈妈的门。张颜听见她的问题后，打开一张照片给她看，照片上是一位帅气的中年男人。“我约了男朋友去云南那边山里看药草植物。”

张秧震惊：“你什么时候交新男朋友了？”

张颜露出有些委屈的样子，把手机界面点到群里，翻到几天前发的消息，上面是她告知儿子女儿自己交男朋友的事情，奚汀言发了祝贺的表情，随后就问妈妈要不要吃甜品，他回家可以顺路带。

那天张秧忙着演出，拿到手机已经是深夜，随手翻翻消息，直接跳过了最关键的事情。

张颜往床里面挪挪，扯着张秧在床上坐下，摸摸她的头，表示对她忽视自己表示谅解。在张秧内心充满一点愧疚的情况下，薅到了张秧很喜欢的一个双肩包。

从妈妈房间离开后，张秧脑子里还有点混乱。毕竟张颜好久没交男朋友了，忽然听到她交男朋友的消息，张秧没反应过来。

直到回房间看见挂在衣柜边的双肩包，张秧才回过神，她好像又被妈妈占便宜了。

张秧从柜子上拿下双肩包，无奈又好笑。

她把双肩包送到张颜房间，离开的时候，张颜喊住她，问她回完老家后去哪里，要真没地方去，自己不介意带上她。

张颜语气里带着一点嘚瑟，好像自己交了男朋友就能虐张秧，毫无当长辈的样子。

张秧早已习惯妈妈的恶趣味，闻言挥挥手机，用同样嘚瑟的语气说：“不好意思，张老师，我有去处了。有人邀请我去看一望无垠的冬季大草原，哼。”

说完潇洒转身离开，没看到张颜眼里更浓的兴味。

张秧回到房间先在床上滚了两圈，又做完一番心理建设，才打开四依的聊天框，花十分钟输好一段话，截成好几段发出去。大概意思是自己被妈妈和弟弟抛弃了，看到四依发来的照片，想看看冬季牧场景色，过完年去找四依玩。

好几段消息，发出去不到半分钟，手机快速抖动。

张秧看着语音通话邀请，一骨碌爬起来，轻咳一声后才接起电话。

四依应该在室外，能明显听见风声呼呼吹过。她的声音在风声中跳跃，开心的语气毫无掩饰：“你什么时候来啊？”

张秧瞬间被感染，原本没底的心思活跃起来，她往床上一倒，打开手机扩音器，点开日历界面：“正月初六吧，我看看机票，直接从S市飞过去。”

两人这通语音打了大半个小时，将张秧去四依家乡的行程大致确定下来，从接机开始到每顿吃什么，四依兴致扬扬地说好久。

挂了电话后，两人都意犹未尽，又在对话框继续聊，很久后才互相道晚安。

接下来的假期，张秧和四依保持着每天聊几句的节奏，时间过得很快，张秧带着弟弟一起去伍五所在的孤儿院放了一次烟花后，除夕悄悄来了。

张颜带着儿子女儿简单备了些年货，一家三口按照最常见的过年模板过完春节，正月初三，三人坐飞机回到S市，在酒店待一夜，第二天去祭完祖，随后几天去拜访了几位亲戚，正月初六的早上，三人一起去机场，各自朝着目的地去。

小年过完，四依从牧场回到镇里。

牧场人对春节很重视。从腊月二十几开始就会“送旧”，还要“祭火”，小年一过，炸果子，做奶食，购置年货。

四依同哥哥嫂子姑父一起，往返于镇上和牧场，姑妈则趁着年前这段时间，和同事们一起去到更偏僻的地方走访。

除夕，在旗里上班的姐姐回到镇里，一家人举行祭祖仪式，吃手把肉，吃饺子，给长辈敬茶。

初一一大早，四依被姑妈喊醒，打开门放鞭炮，“开门炮仗”一响，全家人都穿上新衣盛装，步入新一年。

四依同姐姐一起，拿着哈达，去给各位长辈拜年。哥哥嫂子则在家准备第二天回嫂子家要准备的礼物。

姑妈和姑父转悠到牧场，去给雇的牧场工作人员送春节礼物。

四依这个年过得十分亢奋，一是因为新年，二是因为张秧。

近二十年的人生里，四依第一次在自己身上感受到爱情的迷幻，一方面她并不知道自己喜欢张秧这件事要如何往下发展，另一方面她喜欢“喜欢”这种感觉。

家人知道四依有朋友要来这边玩。

都是热情好客的人，很早就商量好，张秧到的那天，刚好是姐姐回旗里准备上班的时间，到时候哥哥送四依和姐姐一起去旗里，顺便接张秧。

初六中午，四依和哥哥将姐姐送到了旗里住处，随便吃了一顿饭，开车到机场。

下午三点多，接机处显示屏上出现航班落地消息，四依独自站在出口的门边。她没有站在最显眼的地方，靠着旁边的玻璃门，盯住出口处，面上是淡淡微笑，眼里则有跃跃欲出的期待。

手机在几分钟后震动，是张秧发来的消息，说飞机还在滑行，要等一会儿。她办了托运，要去拿行李，出来应该是四十几分钟后了。

四依让她别急，胸腔里狂跳的心脏在看到四十几分钟这条消息后慢慢平和下来。

去室外抽完烟的哥哥提着两瓶水走进来，问四依朋友到了吗？

四依接过水，指指显示屏。

哥哥看她好几眼，笑着说：“见到朋友就这么高兴？”

四依在家人面前一向不隐藏情绪，闻言微微仰头，笑容扩大：“嗯！”

半个小时后，张秧出现在四依视线里。她推着一大一小两个箱子，穿着白色的羽绒服，戴着棒球帽。

不算很高的她，气质出众，在同时出来的人群里十分显眼。不止是四依，哥哥也一眼看到她，问道：“那是你朋友吧？”

四依笑容满满，点点头，朝着张秧大力挥手，也不顾周围人多少，带着笑意的呼喊没有压低一点：“张秧张秧，这里。”

张秧目光原本还在正对出口的地方，听到声音微微侧头，一下看见四依。

她松开小箱子，抬手挥了挥，随后抓住小箱子，加快速度走出来，小跑着到四依面前，又快速停住脚步。

四依从大小箱子中间上前一步，直接抱住张秧，笑意无法掩饰：“终于到了，欢迎过来玩。”

这动作显示出四依的开心兴奋，张秧吓一跳，松开抓着箱子的手，抬手在四依后背揽了下，同样是笑意满满的声音：“谢谢。”

拥抱不到三秒，四依放手，倒退一步，侧头示意身边的人：“这是我哥哥萨楚。”

张秧连忙冲他打招呼。

四依哥哥是典型的蒙古族人，和穿着羽绒服的四依不同，他穿着棕色的蒙古族服装，笑起来很豪爽，普通话里带着有点浓的口音：“欢迎你。”

他伸手去拖大箱子：“走吧，我们得赶快回去，不然到家很晚了。”

四依将张秧的小箱子拖着，抓住张秧的袖口：“走走走，对了，你吃午饭了吗？”

张秧背着双肩包跟上四依脚步：“吃了，吃完上的飞机。”她想起自己没有给妈妈发消息，空着的手从羽绒服兜里掏手机：“我先给妈妈打个电话，告诉她你接到我了。”

四依点头，松开抓着张秧袖口的手。

等到车子从机场开出来，时间已经快五点。

张秧一上车，就被四依哥哥塞了水和零食，让她和四依在后座吃，自己则打开很有特色的民族歌曲，在音乐环绕声中说开车回家需要四个小时，沿途经过的风景很漂亮，可以趁着天还未黑透看一看。

他说很多内地人会来这边自驾游，尤其是7-10月份，牧场最美的时候。

四依反驳他，牧场一年四季都很美。哥哥笑笑，一下改口，顺着四依的话说。

兄妹两人你来我往几句，能看出来关系很好。张秧心里暖暖的，四依的家庭氛围也很好。

也难怪能教出来四依这么好的人。

张秧知道自己陷入了喜欢的滤镜状态中，不管看到什么事情，都觉得这些事和四依一样，很好很好。

四依哥哥没有骗张秧，公路沿途的风光确实不错。

虽然冬季草木荒凉，寒风呼啸，但广阔无垠的平地山川，被雪覆盖的起伏丘陵，赫然是另一种风光。

加上四依一直给张秧说哪一处春天是怎样，夏天是怎样，哪一处适合骏马奔驰，哪一处的河边牛羊喜欢逗留。张秧一路上兴致盎然，一点没有旅行途中的乏累。

随着天色慢慢变暗，窗外的景物渐渐模糊，四依哥哥建议两人可以睡一会儿，他把音乐声关低一些。

张秧和四依却没睡觉，两人坐在后座两侧，上半身越靠越近，张秧拿着手机给四依看她年前去孤儿院拍的照片。

四依看见伍五，一眼认出这是几个月前她和张秧还不太熟的时候，请她吃饭的小男生。

张秧夸她记性好。两人对着照片小声说话，细碎笑声一阵阵发出。

四依哥哥通过后视镜看着凑在一处的两位女孩，轻轻笑笑，收回目光专心地看着前方的路。

车子开到镇里家门前停下，已经是晚上九点。刚才车进入镇口标牌时，四依提醒张秧快到了。

两人精神很好，车在家门口一停，四依率先推开门站起来，张秧紧随其后。车外寒风阵阵，吹得张秧一哆嗦。

哥哥打开后备箱，催促两人赶快进屋。四依接过哥哥递来的小箱子，招呼张秧跟她一起。

四依家的房子像一个半拢的小四合院，正对大门的楼是两层，两边的房子则只有一层，楼顶都是半层楼高的斜面红瓦。

夜色下，院子里挂着几个红彤彤的灯笼，照得院子里很亮。

屋子的大门是对开的红色木门。四依正伸手去推门，门从屋里被人拉开，屋里白炽光瞬间泄出来。一位穿着红色蒙古袍，姿容俊丽的年轻女子笑盈盈地扫过四依和张秧，用和萨楚一样有口音的普通话说：“欢迎宝勒尔的朋友，张秧。”

她话音落下，从身后接过一条哈达，上前两步，披在张秧肩上。

张秧整个人僵住了。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能收到哈达，她对蒙古族有一些了解，知道哈达是表示礼仪的一种方式，这条哈达是天蓝色的，充分显示了四依家人对自己的重视。

有点过于隆重了。张秧缓了几秒，又对上门后出现的两位长辈。

四依笑着拉她，先喊姑妈和姑父，又向张秧介绍：“这是我嫂子，这是我姑妈和姑父。”

张秧难得慌乱两秒，视线下垂看了眼天蓝色的哈达，尊敬地同姑妈姑父和嫂子打招呼。

身后传来萨楚的招呼声。张秧跟在四依身后进屋。小行李箱被嫂子接过去，姑妈笑着招呼张秧在铺了垫子的木沙发上坐。

张秧有些拘谨，四依瞥她一眼，笑着问嫂子怎么还准备了哈达，让张秧都有点被吓住了。

她这样直接说明，让张秧的拘谨瞬间消散几分，嫂子笑道：“阿妈让准备的。”

姑妈接过话：“我们四依在外面上学这么多年，第一次有外面的朋友来家中，多不容易啊。”

四依姑妈的普通话比较标准。声音亲和，和张秧从四依那里听到的，关于她的身份工作十分符合。

四依姑父不怎么说话，只挂着有点浓厚的笑容看他们聊天。

在沙发上坐了几分钟，四依带张秧先去把行李放好，顺便换件衣服。

到了室内，暖气很足，穿着羽绒服有点热。

姑妈姑父和嫂子，开始将晚饭摆上桌。他们一直在等三人回来，到现在还没吃晚饭。

张秧有些不好意思，察觉到自己对四依家人的打扰。四依却不以为然，让她不要在意。知道有客人来提前吃饭，在他们看来很不礼貌。

好在张秧来之前，在张颜的提醒下，给四依一家人准备了礼物。她换好稍薄的外套，将大行李箱拖出来，拿出不同的礼物。

四依被她的周到打动，一边说着不用这么费心一边又先出去告诉家人，张秧为他们准备了礼物。

张秧捧着几个东西，跟在四依身后表示礼物不贵重。姑妈埋怨着来就来嘛，还带礼物，招呼她们去桌边吃饭。

张秧将礼物分别发出去，给姑妈和嫂子的是两个形制不同的银镯子，给姑父和哥哥的则是大颗手串加上银色貔貅。除了这些个人礼物外，她还带了不少S省的特产食品，大箱子里除了一件羽绒服，全是这些。

收到礼物的四依家人，问询的话多起来，张秧一一作答，疏离感在慢慢消失。他们边吃着家常菜边聊天，聊着聊着，姑父问张秧怎么选择冬天来牧场玩，应该夏天来，夏天草美水丰，景色更美。

张秧没有多想，顺心回答：“看见四依发的冬季牧场照片，很好看。想来感受一下。还想见见四依。”

这话没有任何不妥，张秧却止了话头，同旁边的四依对上视线。

两人面上笑容还有，视线相交的一瞬间，同时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那种东西，露出的是情感，让一切好像渐渐明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完全没有想到前段时间会这么忙。说过加快更新速度的话白说，榜单字数也直接落空了。

好的是出差、别人的入岗培训基本完成，办公室一切事情也搞定。接下来会恢复正常的上下班状态，更新也能慢慢稳定了。

感谢大家的等待。

7月，一起往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