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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子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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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去哪朕不管,不就是想出宫?有多远滚多远!”皇帝一脚踢翻脚边的方凳,一旁伺候着的宫人就扑簌簌地跪倒一片。

“朕问他真想去西北遭罪?他说,有阿父陪着,天涯不算远!”他抬手指了下面前跪着的人,脸都要变了形,“你告诉朕,那天寒地冻的劳什子地方,你这破落身子,眼巴巴跟去做什么?”

郑洵跪在冰凉凉的地上,似是化身一座泥塑木雕的菩萨,静默,庄严。绯色飞鱼服,衬得面如雪片的脸更没了血色,他挺着背脊嘴硬,“小贵人年纪还小,不管去哪,奴婢也该跟着去……”

“谁许你自称奴婢!”皇帝有些烦躁地左右踱了一圈,“你说宫中冷清,朕准你买私宅,许你宫禁自由出入无阻。已经这样还不够?你到底是想逃离这座皇宫还是躲开朕?朕告诉你,你这辈子哪也别想去!”

这话多少有些不管不顾的跋扈,还夹带着点让人浮想联翩的古怪暧昧。满宫的人却像是早已见惯了似的,只把头垂得更低。

谢傕立在黄花梨屏风边没头没尾地听了几句,大概猜出了来龙去脉。

阿父?泰康殿的那位小殿下竟如此尊称郑洵一个内侍。前朝不是没有这些个先例,可到底第一回听着,就免不了惊异。

前儿个面圣时,他依照郑洵的请求在天子面前敲了一回边鼓。陛下分明已经准了旨意,金口玉令,内阁正着手起草封王就蕃的诏书。

只这一日的功夫,就变了天?

谢傕蹙眉,把圣上的话在心里琢磨了一回,越琢磨就越不对味。依这意思,小殿下就蕃西北,万岁爷可以不计较,只是不许郑洵也跟着去……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一个内侍再紧要,能让陛下说出这样失了仪态的话?天子失仪不算什么,可起因是那个人,他就敏锐地觉察到了点别的什么。

一旁的御前大太监李广善想是也看不下去了,又或是怕圣上说出点别的不该的话来,提着豹子胆迎了上去。

“哎哟我的万岁爷,这好端端地动什么怒哟,仔细着龙体安康!”人精似的老宦官一边斟了杯热茶递到天子手边,一边捏着嗓子,“明远将军还在外头候着呢,这关头见还是不见,您请给个话儿……”

圣上没吭声,像是才想起召见了这么个人似的,半晌才道,“宣!”

李广善得了令,喜出望外地来请谢傕。

从梨花屏风转出来的当口里,谢傕听见天子轻声对跪着的人斥了一句,“还不起来,跪着像什么样!”

等他到了内殿,就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从地上爬起来。许是跪得久了,又或是身子不中用,郑洵风中落叶似的晃了一晃,总算没有一头栽倒。

见了谢傕,天子面上挤出一缕和颜悦色,只叫他免礼。

谢傕立在堂下,等着圣上开口--来的路上,领路的牌子只说圣上召见,大抵不是什么要紧事,无非是体恤将军在昭阳殿设了宴云云。

现下到了御前,却听了这半场,想必陛下早已经没了摆宴的好心情。

年轻的天子坐在龙纹紫檀椅上,越想越来气。抬手遥遥指了下立在一旁的郑洵,却是对谢傕道:“谢卿,朕先前与你提过的,郑洵郑掌印,大家伙儿认识一下……”

谢傕心里打鼓,看样子圣上还不知道他两个勉强算是有过交情。

他打眼去看郑洵,人家只是垂首立着,半个眼风没给到自己,好像用沉默抵抗洪水猛兽一样,站成了个木塑。

谢傕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堵,只抬手对那处囫囵行了个礼,那人也就还礼。

两人生疏至此,高位上的天子也没在意,只皮笑肉不笑地对谢傕说。

“今儿个原是想在宫中摆一道宴,听听小将军讲一番西北的风土人情。可有人坏朕的兴致,饭怕是吃不上了。将军,风土就不必说了……你且说说西北的风沙大雪,好叫这不要命的病鬼听听,那是个好将养的去处吗?”

这话……真是怎么听怎么不像话!全是天子不想放人的借口罢了。

谢傕心想,西北又不是地狱深渊,他生龙活虎地也活了这二十多年,怎么个就去不得!只要好生养着,怎么就不要命了?

他在心里斟酌措辞,眼见着郑洵脸色白了几分,正欲回话,那边的人先一步道:“陛下!边境苦寒,可西北是将军的故土,北境驻守鞠躬尽瘁。哪有因为旁人的缘故让人曲意贬低故土的道理。”

他声音婉转,却带出点不容置喙的说教意味。谢傕见过胆大的,没见过他这样还敢跟皇帝讲道理的。

圣上却笑了,非但没有生气,还有点高兴的样子。

“这时候你倒教起朕道理了!你也知道那是人家的故乡。你出生在这皇城,从小长在这宫里,西北再好,再挂着心,可跟你有什么干系?”

郑洵没有接话,眉眼间浮上一层冰雪似的不郁。

“陛下,边境确实比不得京中优渥。不过春日里还算气候宜人。”谢傕孤注一掷地说,“若掌印真想去看一回西北风光一了心愿,不妨等天气暖和一些后与臣一道,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他这是摆明了要拆皇帝的台,却又留了余地,只当郑洵是出去散一回心早晚还要回来都城一样。

说来说去,去西北不过是小事,圣上在意的不是人去哪,而是人要走这事。

他不懂这小皇帝怎就铁了心不肯放人,只管拣能让陛下安心的话说。

“陛下在京城,边境之地,长久远离圣听。陛下若真要遣信得过的内臣到北境走一遭,北境忠君之心也更能昭昭。”

这话可真是说得日月可鉴,只差剖心肝胆相照了。陛下脸色和缓了一些,三分认真地考量他的话。

西北一直是圣上最想倚仗的势力,也是他如今唯一能倚仗的了。鞭长莫及的北境,若真要派一个人去替天子视听,那郑洵真算得上是可委派之人。

只是这到底不算小事,需要从长计议。若真的放人出了这京城,往后天高路远,他若不肯再回来了呢?

圣上瞥了眼郑洵,没见他有什么大神色,便道:“将军之言不无道理,此事再议,待朕想想……朕今日有些乏了,将军先请回吧。改日再请你一品宫中时兴的菜式。”

说着,圣上还轻摆了摆手,赶人的意思,看上去真是乏了。

谢傕退了出去,走在出宫的路上,天色将暗未暗,冷风打在身上,他才慢半拍地觉出些不是滋味来。

这冷天里来这宫中走一遭又被打发了去,天子圣意难测,他一个做臣子受着便也受着了。只是,那人……或许是为了避嫌吧,可那十二分的冷淡,怪让人沮丧。

可就算这样,自己还眼巴巴替人家说话,真是见了鬼!他把这几日的所作所为又想了一遍,当真是有些颠三倒四了。

宫里头的廊径弯弯绕绕,牌子在前领路,谢傕一路恍惚地走着。

转到一处临近宫门的幽静亭子,左右都没了人,鬼使神差地一抬头一晃眼,就看见一道绯色人影立在亭前檐下,艳丽里掺杂着冷清。

他比自己还后出昭阳殿,却等在了路前头,应是走了捷径,专门来等他了。

谢傕顿住脚步,隔着几步远打量这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郑洵往日里没有血色的面孔,在通身华丽的飞鱼纹里,映照出了一缕暖色。比先前在大殿中,又有不同。

那一丁点的暖色,把冷清清的人从那峥嵘高寒处拉回了人间,落在他的跟前,又或是别的什么地方……

郑洵没言语,微一抬手。

前头的小宦官是懂事的,赶紧对着两人拜了拜,退下了。

亭子里的人没动,谢傕就几步走到了人跟前,并立在檐下,只觉得这处风小了些。

谢傕没开口的当口,稍一垂眸,就从拧起的毛领子里看到身旁人脖颈间一小块雪似的皮肤,不合时宜地裸露在冬日的寒凉里。是真的冷吧,那一处肌肤瑟缩着细细的鸡皮褶子。

他正要开口,想问他怎么没有穿戴那顶白披风,头两回都见他穿着的。

郑洵先开口了,“在御前,不想让陛下觉得将军与我识得的……恐圣上多心,牵累了将军,还请莫怪。今日的事,将军言语间多番回护。感激不尽。”

他话说得恳切,带了点急迫,像是真怕他寒了心。

“啊?”谢傕被猜中了心思,话到嘴边,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只期期艾艾地说,“我省得的,督公不必挂怀。”

这一句过了,又没了言语,空气里一时有些黏糊糊的逼窒,可这分明是二月寒梅天。

郑洵难得地没话找话,带着些生疏,“多亏将军进言,万岁爷前儿个下了旨意,让小殿下春天启程去甘肃。小殿下实打实的高兴,还说改日出了宫,要亲自拜谢将军。”

他说着,面上露出难得的柔和神色,笑也是淡淡的。

谢傕不关心那位素昧平生的小殿下有多高兴,可面前人脸上的这丁点笑意让他开心,好像自己真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善事一般。

类似“都是小事,只要督公开心”的话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他及时打住了,挑开了话头,“怎么,先前陛下不知道督公也要同去甘肃?”

“我是泰和殿的人。公主已然允了,没想着陛下会拦……”郑洵面上露出点为难神色,或许是知道天子即便要拦,可长公主的旨意也是能成事的,想着先斩后奏罢,“陛下白日里问起小殿下去凉州的事,殿下心里高兴就藏不住事,这才生出了这些个曲折。”

他微转了头,带了点浅薄的歉意,“白折腾小将军跑这一趟,热茶也没捞着一口……”

谢傕微垂了头去看这比自己矮了一截的人,白净面皮,杏核一样的眼,眼角下若隐若现的泪痣,自有一股风致。

这人看着真是年轻的,听说他有三十了,可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两岁。许是随了旁人的口吻,一口一个“小将军”叫他。

有生以来,谢傕头一次怕自个儿因为年纪小被看轻了去,他没头没脑地说,“谢傕,叫我名字就好……或是,或是叫我表字,明川。”

郑洵微愣了下,“谢……谢明川。”他声音小,把这陌生的名字念了一回。这才侧转了头,拧着颈子微微仰视谢傕,郑重其事道,“子奚,郑子奚。”

说完还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唇线,带着点腼腆或是生涩,想必是很少与人提到自己的表字,一个太监,又能与谁提呢?

谢傕早知道他叫子奚了,早在见过他人之前。他大剌剌地笑了,假装自己是第一次听到,清清朗朗唤了声“子奚”。

郑洵没有应,怕是没有习惯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可谢傕只觉得心情大好。

心情好,他胆子也大了,冒冒失失地开了口,“这天是真冷,总说要谢我,不如请我喝杯热茶吧……子奚。”

他张大眼睛盯着人家看,像是怕人拒绝似的,年轻的脸上布满了期待和热络的笑意。

郑洵被那笑烫着了眼睛,又或是真的不忍拒绝,默了片刻才道:“那便到我府上用点便饭吧,出了宫门不远,就在朱雀街上。”

单这一句话,谢傕咧开嘴笑了,笑得真像是个愣头青的小子。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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