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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诉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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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浮梁的衙役们一拖二,二拖三地摇摇晃晃走进县衙时险些牵三挂四瘫软在地上。

曲回及看见那颠颠倒倒的模样,脸色立时白了白,却仍故作镇定,向衙役们使了个眼色,狠狠呵斥道:“如今越发目无王法了,也不瞧瞧堂上坐着的是哪位大人就这幅模样闯了进来,这身衣服若穿不得就给本官脱下来!”

衙役们头也不敢抬,登时齐齐跪了下去磕头请罪。

展柔一面笑盈盈喝茶,一面将那堂下光景看了个清楚。

几个衙役身上的酒味便是已十分刻意遮掩了去,却仍逃不过她的鼻子。方才那摇摇晃晃迈进来的步子,一眼看去便知是酒没醒净。想来多半是因昨日见了那浮梁营的烟火缭绕,夜里也都去受享了一回。

她将茶盏放回桌案,向曲回道:“想来几位兄弟昨日公事劳累,没休息好。况且今日也是本官唐突,一大清早就来叨扰,大人宽心,莫要伤了身。”

曲回忙站起身向堂上赔笑一躬身,而后转过脸向那几个磕头请罪的衙役喝道:“还不快滚下去!”

话音刚落,堂下几个便连滚带爬地逃了。

此时,曲回那煞白脸色才恢复了许多,额间却仍冷涔涔冒着汗,于是便又取出帕子擦了擦,接着上前向展柔拜了一拜,面上十分愧色,语气十分小心,道:“大人恕罪,是下官治下无方,让大人见笑了。”

展柔看着那堂下之人,眼神未带半分笑意,嘴角却浮上一抹笑,向曲回抬了抬手。

“大人莫要自谦,本官虽则来浮梁不过一日,可眼见这浮梁县内却是民生安乐,浮梁县衙上下和睦。若非大人治下有方,我们也见不得这般光景。”说着又拿起案上的茶盏饮了一口,赞道,“浮梁一茶果真是难求的佳品,此行当是收获不小。”

曲回听着方才那一句夸他“治下有方”的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十分不是个滋味,却又在听得这一声称赞后,脸上顿时只剩下阵阵红光,忙不迭地奉承:“大人若喜欢,下官着人给您多送去些。”

“茶虽好,可到底是脾胃与这茶性不合,也只消得这一盏便足够,若再多了,怕伤身子。曲大人的好意本官心领了,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是是是,大人的身体要紧,是下官考虑不周。”

展柔不再看曲回,只将那案上放着的一本册子拿起随意翻着,一面翻,一面道:“曲大人,今日本官前来为的却不只是这一盏茶。”她合上册子,抬眼看向曲回,目光凝然,“如今这茶也饮得差不多了,咱们也该说回正经事儿了。”

她将册子轻轻向案前一推,道:“我既领了饶州巡抚的差事,总该要办些事情才好交代。昨日我已将这浮梁营和县衙的勾勾连连听了许多,也亲眼见得了几处风光,今日便想来听听大人的意见,看看这事儿该如何处置才好?”

曲回虽只是这小小一任县府主事,可这两年也将这位展大人的名声听了不少,也知道这位展大人行事向来果敢决断、言出必行。虽则被撤了京中的官,领了这地方巡抚的职,可说到底人家还是陛下钦点的堂堂三品大员,便是没了往日那般势头,却也是万万不敢轻忽怠慢的,否则他也不用连夜赶路,拦车求人。

可眼前这位展大人却说了这一番话,还要听自己的意见?!曲回登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位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不管卖的是什么,良药也好,□□也罢,总归是要先有个态度的。

只是这表态着实让一堂人目瞪口呆。

曲大人一边抹泪,一边痛陈,声泪俱下。

一面梨花带雨,一面又不忘用帕子拭泪,保持仪容。

堂下一番江海翻涌,堂上的展大人却只扶了扶额,依旧安然不动。

她原本只想探探这曲回的态度,却没想到这番波涛汹涌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猛烈些。她默叹一声,走下堂去,一手将已哭倒在地的曲回扶起,一手向甘生一挥让他给曲回换一杯新茶。

曲回倒还算个有眼色的,及至这冤也陈了,苦也诉了,便顺着人家扶他的时候下了台阶。

“大人,不是下官非要如此,只是这浮梁营实在是惹不起啊,惹不起啊!还请大人救救浮梁,救救下官!”

展柔接过甘生递来的茶盏,满脸同情送到曲回面前:“方才大人所述,我已明了,公道自然是要讨来的,大人勿要多虑,快先喝杯茶润润喉,咱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曲回连声道谢,颤颤巍巍接过茶盏喝了去,又拿出帕子擦了擦额间因那愤然痛诉生出的淋漓之汗。

“这帕子的绣工真精巧。”展柔指了指那方已被曲回用得折了几道痕的帕子赞道。

曲回听得这话,忙的便将帕子递了过去,递至一半又觉得不妥便只将手缩了缩,不想却被展柔拦下接了过去,曲回只得讪讪道:“大人见笑了,这帕子是内子绣给下官的,粗粗绣工,不足道也,不足道也。”

“原来是曲夫人的手艺,大人太过谦虚了,这绣工便是放在京都也是一等一的好,尤其是这几瓣桃花,真是栩栩如生。”展柔细细端详了一番后将那帕子还给曲回,“不知夫人这两日是否得闲,这花样实在绣的好看,展柔想请教一二。”

曲回将帕子叠了又叠,及至叠到不能再小时,方才开口道:“大人有所不知,内子不在浮梁……”

“不在浮梁?”

“是……”曲回吞吞吐吐道,“内子早年操劳,积了一身病,下官怕自己照顾不周,便将她送回了乡下老家,如今也只有休沐时才得机会回乡下照看她几日。”曲回说着便又洒了一回泪。

“是本官引大人忧思了。”展柔语声带了几分愧意,又接着道,“既如此,我就不打搅夫人静养了,回头我差人送些药材来,大人得空了可以给夫人带回去。”

曲回忙连连摆手:“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大人见外了,那些也不过是随行带的一些药材,其中有些养身子的一时也用不上,如今既碰上夫人需要,便也算物尽其用了。况且,我在饶州长大,也可算半个饶州人。此番回来,除了这公事,私心里却是极亲切的。今日既遇上,大人便只管收下,若再推却,展柔心上可要过意不去。”

曲回见如此便也不再推辞,只好恭敬道:“下官谢过大人。”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我就不耽误大人处理要事了。”说着,展柔便起身向外走,一边走,一边回头向曲回摆手,“大人不用送了,浮梁营的事本官记下了,一定给大人一个交代。”

***

浮梁虽只小小一方县城,可细数起来,也比得上饶州许多府城,这般光景也便多亏了浮梁的茶业,将这一县民生保的富足。

自县衙出来后,展柔就让跟来的奉平司护卫先回了驿站,眼下便只有她与甘生、柳仁三人。

晨间薄日里,三人缓缓而行。

柳仁放慢步子挪到甘生旁边,过一会儿又快步向前了些,却始终不敢走到那人身侧。

又行了一段路后,展柔回头看向正默默垂首走路的柳仁:“可是有话要说?”

柳仁看着身前那人投来的目光,心上又是一阵鼓声起,半晌才上前几步,低声道:“柳仁有一事不明,却又不知该不该问……”

“无妨,你且说来。”

“大人既早知曲夫人身在何处,今日又为何明知故问?”

展柔默然一笑,并未答话,只问道:“浮梁县衙的账你也看过,可曾发现什么问题?”

柳仁摇摇头:“账目清晰,笔笔有据,并无半分错漏之处。”

“那此番兴建茶园的账呢?”

柳仁凝神思索片刻后,仍是满腹疑惑地摇摇头:“也不曾有何纰漏。”

“确如你所说,浮梁县衙的账目无半分错漏之处。”她顿了一顿,语气一转,接着道,“可若是从一开始便是在错数上记下真账呢?”

“大人您的意思是……”

“此番兴建的茶园并非浮梁一县之事,而是上报给朝廷的工程,那便是得了工部的批准,是以需按工部划定的工程标准拨银修建。可咱们见到的账目虽笔笔有据,可真要细细算下来……”展柔说到一半便不再继续。

“我明白了!”

柳仁一副恍然模样,方才那般沉重神色旋即消散,不过也只是一瞬,转而眉间却又笼上疑云:“可这与曲夫人又有何关系?”

“曲回在浮梁的时间虽不算长却也有两年,此地却鲜有人知晓他夫人究竟是谁。可以他夫人在蕲章的声名,半点风声居然都未能透出却也有些奇怪。今日之前,尚可用曲家家事略略作解,可方才曲回在堂间有意隐瞒便是叫他更多了几分嫌疑。这嫌疑要么便是他夫人也知晓浮梁的勾当,所以要故意隐瞒。要么便是他夫人毫不知情,而曲回也并不想让她知道。”

柳仁若有所悟,点了点头,又听得展柔继续道:“可眼下却有一点是我未曾想到的,曲回说那帕子是他夫人所绣,可他夫人是以豫章绣独步蕲章府的,数年不变。而那帕上的花样虽似豫章绣,实则不然。很明显,那方帕子并非出自曲夫人之手,也并非是他夫人亲手交给他的。”

正说时,便瞧见主簿刘见春迎面而来。

“刘主簿身体可还好?”

“劳烦大人挂怀,小人无碍。”

展柔笑意温和,道:“那本官便放心了。”接着她将眼神转过,指了指刘见春手上提着的两个纸包,“主簿一大早就买了这么多药?”

刘见春低头看了看那两个纸包,眉头皱了皱,一脸愁容:“欸……小人虽则身上无碍,昨日夜里却又染了些风寒,想着这几日县衙许是要忙些,不要因为这个误了事才好,就趁早去抓了几副药,”

“那主簿可要保重身体,您可是曲大人的左膀右臂。”

“大人说笑了,小人只愿莫要误了各位大人的事才好。”接着刘见春又是一拜,道,“大人若无其他事,小人就先告辞了。”

“欸,刘主簿莫急。”展柔伸手一拦,笑道,“方才忘记了,劳烦主簿替我与曲大人说一声,晚些时候请大人往茶园走一趟,茶园的烂摊子也该处理了。”

“小人明白。”

刘见春走远后,展柔转身看了看前方药铺于晨间飘摇的幌子,拍了拍甘生:“去药铺问问,刘主簿开的是什么方子,也替我们开上些来,免得要用时没东西。”

甘生眼神咕噜噜一转,抬步便要走,又听得展柔嘱咐道:“问清楚再抓。”

“得嘞,大人放心!”

“唉,初夏的日头竟也这么毒。”

展柔一面懒懒道,一面坐到台阶上避日头。

柳仁却仍定定站在原地,看着前面那已没了甘生影子的空荡荡的路。

她向柳仁招了招手:“你也坐一会吧,便是等不了一刻,也得等半刻他才能回来。”

刚刚从上一个谜团走出,这会儿又掉进下一个谜团的柳仁呆呆望着那炽烈的光,以为在那光亮中也能拨开些迷雾。不想迎着那光,换得的却不是豁然,只有满面燥热。他听得一侧的展柔唤他,方才回过神,慢慢挪到阴凉处坐下。

原本,他以为自青阳至京都只是送长姐出嫁,他也觉得只要能在京都再见她一面便足矣。却不想父亲竟亲笔提了信给她,希望自己能跟着她,和她学些本事。

他本是不愿的,他怕那经冬封藏的心再次被无意春风解冻。信在他手中,交给她或不交给她,都由他自己作主。自青阳至京都,他想了一路,犹豫了一路,终究敌不过冬去春至后消融的冰。

只是陪着她。

只是想对她好一些。

他要的仅仅如此,没有更多,也不会有更多。

他这样告诉自己。

于是,再次面对她时,他开始让自己变得坦然,只是为了让她没有顾虑的应允他留下。

春闱一案,朝廷撤了她京都的官,予了她饶州的职,他虽看不清这背后曲折,却觉得这一路定然不会风平浪静。从京都至饶州的一路上,他一直都在想自己能帮到她什么,或是能为她做什么,直至昨日。

昨日,他才为自己帮得了她而小小的兴奋了一晚,以为自己终于有机会能够站在她身后或是身侧甚至身前时,今日却又为自己这云里雾里的混然大大的失落了一番。方才她只那样一说,甘生便领会了她的意,而自己揣摩许久,却仍似雾里看花。

恍惚间,想起了那个人。

京都、越州、燕州。

长久以来的并肩、陪伴,共历风雨的相知、默契,又岂是他能比得上的。

便是如今随她来到饶州,到底又能帮得了她什么。

他缄默不语,忽觉此处这一方阴凉直作了冰寒利刃,刀刀入心。

展柔偏头看了一眼离她半丈远的柳仁,转过头将阶下一根狗尾巴草揪起,绕在指尖,半晌,方才缓缓开了口。

“兔走乌飞,暗换日月。三年前,我还在学堂教孩子们念书识字,不想三年后,日子居然天翻地覆的变。”她将那绕在指尖的茸草捋直,轻轻摇着,“我以为凭着曾念过的书,凭着那一年在普贤院习得的理,便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可当我真正穿上这身官服时,才发现我错了。”

半晌静默间,柳仁偏头去看她,只见她嘴角一分苦笑,声音更沉了几分。

“或许旁人看来,我这一路行来皆是坦途,我却清清楚楚知道这其间有多少是运气,又有多少沾染了鲜血。”

她转过脸,看向柳仁,添了一分庆幸的笑意。

“行到如今,若问我是否后悔踏上这条路,我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只是有一点我很确信,我羡慕三年前的自己,就像我羡慕现在的你一般。”

“柳仁,有时候,雾里看花或许更值得珍惜。所以,好好守着现在的自己。”她转过头,只将那一根茸草绕过又捋直,绕过又捋直。

柳仁听得认真,也听得明白,可他却觉得此刻那半丈之远的人,更像那雾中花,看不真切。

好好守着现在的自己。

她说。

我羡慕现在的你。

她说。

他记得认真,也记得明白,可他却不想如白纸一般了然无痕。他想跟着她,哪怕只是跟在她身后,也要用自己的方式在那白纸之上为她留下墨迹。

晨间苍白的光薄薄笼着静谧,片刻,一阵步声传来,破开静谧,两人抬眼望去,便见甘生提着两个和刘见春手中一般的纸包快步走来。

“一模一样的方子,一模一样的药,包管药到病除!”

展柔将那两个纸包接过,向甘生抱了抱拳:“多谢,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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