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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山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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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晚些时候,展柔才带人行至茶园工地,就碰上了正准备收工的浮梁营兵。昨日闹哄哄了一整日,今日浮梁营总算开了工,派了一些人来清理打扫。

展柔看见那乌泱泱的一群人中,一人正指挥着其余人收拾东西,又觉得那声音熟悉,便笑盈盈走上前。

“杜千户和兄弟们辛苦了,我带了些点心,大家吃过后再回营地也不迟。”说着她向后挥了挥手,十来个奉平司护卫便提着食盒走到浮梁营的队伍里分点心。

浮梁营兵虽则这许多年都未得重用,可军纪军规却也是不少的,如今没有杜丙的令,众人都只站着,也不接那面前递来的点心。

展柔见如此,便道:“是展柔擅作主张了,这里自然该当杜千户作主。”

昨日,杜丙将刘见春赶出来后醒了一回酒,才得知朝廷派来的巡抚方才也一同来过,心下虽也动了一动,面上却未露一分惊慌之色。

原本他也不是个怕事的主,向来敢作敢当,方才迎面见那一行人来,以为这位巡抚大人是来兴师问罪,却不想人家竟然是来慰劳弟兄们的,虽则仍存着九分疑,但面色却软了软,向那一群兵递了个默许的眼色,众人才纷纷接过点心。

“听说曲大人前日夜里马不停蹄赶去拦下了大人的车,将大人请来浮梁,想必也说了不少我们浮梁营的好话。”

“好话坏话都由得人说,只不过是真好,还是真坏,到底还得由我亲自见了,亲自听了才判得。”

杜丙看着眼前这位面容和善,言辞恳切的巡抚大人,心中转了一转。他是听过这位巡抚大人的声名的,如今看来似乎确是同以往见过的京都来的官不同,不过却仍未能消了戒心。

毕竟这许多年来,饶州军受过的更多是雪上加霜。偶偶有那么一两个抱炭之人,有的是在半路冻毙于风雪,有的却是将那炭捧到他们面前又摔碎。

纵是这一年多凭着新任都指挥使,他们渐渐抬了头,可说到底,也只是面子上出了气,骨子里他们还是被人瞧不起,被人践踏。所以,不光是为了自己,为了浮梁营,便是为了饶州军,他也不敢如此轻信了谁。

“只是有时所见所听恐怕也真不了多少。”接着他又一揖道,“今日弟兄们劳动一日,也该回营歇息了,下官这就告辞了。”说着便招呼了身后那一群兵。

浮梁营兵见了这边的动静,都将那手上点心三两口地吞了进去,纷纷站定等待命令。

展柔却将杜丙拦了拦,笑意更温和了些,缓缓道:“杜千户莫急,弟兄们方才吃了点心,想来也补充了一些体力。我既说了要亲眼见得,亲眼听得,那必定是要亲身行得。听闻茶园至今修建不得,是因莲山常发山洪而致工程毁坏。可工部当时既已批了工程,想来景德府司工监来勘察时也未探得什么问题。如今虽遇上这棘手的山洪,拖累工程,今日既已来了,不如杜千户便带我上山看看,也好有个交代。”

杜丙本欲去拦,转念一想,面前这位巡抚想来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主,若她一人上去反倒麻烦,不若自己领了她上山,还能趁此再探探这位巡抚大人的真意,以早做打算。

“大人既然开了口,下官也就不推脱了。”说罢便唤过十来个营兵,向展柔道,“大人这边请。”

展柔只按了按手,道:“杜千户果然是雷厉风行。”一面说,一面侧身看了看,只见曲回和刘见春风风火火便赶了来,她回身看向杜丙,“浮梁的事怎么能少得了曲大人。”

曲回先向展柔一拜,随后看见杜丙,脸色便沉了一沉。杜丙却似没看见曲回一般,只忙着招呼那十来个人排队列准备上山。这样一来,曲回的脸色更沉了几分。展柔在一旁看的明白,却也不说,只又道:“既然人都到齐了,杜千户请在前面带路吧。”

十来个浮梁营兵齐齐整整在杜丙的号令下向山脚走,曲回又摆上一副笑脸,向展柔道:“大人,您请。”

“曲大人您先请,本官昨日夜里没睡好,要走的慢些,您先走。”

曲回一面应着“是”,一面抬脚跟了上去,紧跟在曲回身后的刘见春却被展柔抬手拦下:“刘主簿且慢,我有话要同你说,咱们慢些走。”

刘见春便停了停,跟在展柔后面踱着步子。

“刘主簿本贯何处?”

“回大人的话,小的是庐陵人。”

“我朝翰林多出庐陵,更以鹿鸣经世传文,不知何时才能去亲自看看。不过听主簿讲话,倒是更像蕲章口音。”

“小人幼时家中贫寒,父母无奈只得将小人卖去蕲章,改名换姓作了刘见春。虽则家在庐陵,却早已记不清庐陵模样,也记不得父母何处了。”

“主簿可有想过回去看看?”

“庐陵对小人来说总不过前尘旧梦,日后若得机会,也不过游乐而已。”

展柔只点点头,并不再应,及至到山脚时,却又缓了缓步子,扶着腰靠在了一棵树上。刘见春见展柔脸上一副痛苦神色,忙上前问道:“大人您怎么了?”

“没事……”她摆了摆手,脸上依旧痛苦,语气却是平静得很,“许是方才不小心闪了腰,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大人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刘见春一面说着“无事便好”,一面向前面山上看了看。只方才他二人说话的功夫,那一行人已于山间化作团团黑点。接着又回头看了看身侧,却见方才仍是满脸苦色的巡抚大人,此刻已全然神清气爽地站在树下,笑意深深。

他忽然一怔,只是不知这一怔是因那笑意,还是因那近在咫尺的一声轰然。他猛然转过身去,却只见黄尘一片,烟霭漫漫,浓烈的硝石味刺的他脑中一片混沌。混沌之后,双目尽是惊恐,他看向那镇定自若,眼带笑意的人,只觉气息堵滞,说不出一个字。

自己却在那人眼瞳中变得更近了些,那人笑容温和地拍了拍自己的肩,道:“别担心,他们不会有事,只是暂时下不了山而已。”

果然,这边话音刚落,便听得碎石滚落间传来一阵一阵的人声。

有的震惊却仍带着几分镇定。

“怎么回事?!”这是走在最前面的杜丙的声音。

有的除了惊慌便只剩下了惊慌。

“啊……”这是因爆炸轰然巨响受到惊吓而撞倒在一起的浮梁营兵的声音。

还有一个飘曳于尘灰,满是疑惑的声音。

“……我这是在哪儿啊?”这是走在最后,因爆炸冲击而被埋在一层碎石和烟尘里的曲回的声音。

前面的人及听得了这一声,都纷纷转过头去看。

片刻寂静之后,又是一声轰然。

营兵们围了上去,一如那天围观嘲笑刘见春一般,看着那往日里高高在上,从不将他们放在眼中的浮梁知县曲大人,此刻正匍匐于他们脚下。

正当营兵起哄起得正盛时,身后却传来一声厉喝。

“散开!”

营兵们立时作那团云般,被这一声疾风吹散了去。

接着又是一声厉喝。

“愣着干什么,让他起来!”

离得近的几个营兵忙围了上去,将那满身烟尘的曲回从地上扶了起来。

刘见春方才听得山上那一阵人声后才放下了半颗心,于是微微展了展眉头,却又悄悄向一旁挪了挪,想要离身边那仍然带着笑意的巡抚大人远一些。

杜丙发号施令之后便不再去看身后那团人,只用佩剑拨开山崖边一人高的杂草,向山下望去。此时,山崖之下已密密麻麻站了许多护卫,一部分将剩下的浮梁营兵围住,一部分则将盾牌朝向山崖之上,他们这一群人的方向。

再向稍远处望去,又看见刘见春似是懵然无措地呆呆站着,而后,就看见离他一丈之外,树下站着的那个人。杜丙攥拳一叹,不知到底是该说官场诡谲,人心难测,还是该说女人心,海底针。

方才那一炸,不仅将他们来时的路和继续上山的路堵了个水泄不通,还将这山崖本就质地较脆的山石震落,形成近乎垂直的绝壁,便是他自负身手不错,也不敢贸然下山。想来底下那人是算计好了要将他们困在这里的,于是便向那人喊道:“展大人,这是何意?”

展柔等了半天才等到杜丙这一声,便循着奉平司护卫让开的路走到崖壁之下,仰头望向杜丙,不急不慢道:“杜千户稍安勿躁,本官要亲身力行,却还需得各位帮忙,只待见到了要见的人,我就让人放你们下山。杜千户放心,你们一日不下山,我便也一日不离开,就在这儿,陪你们。”说完便转了身,也不管杜丙是不是还要再与她争论一二。

刘见春此刻正被甘生和柳仁两人虚押着,他满面愁容,一见展柔,忙急声指了那山道:“我家大人……”

展柔知他要说什么,便只摆了摆手,安慰道:“刘主簿不必担心,曲大人虽则势单力薄,却不会有事。不然,方才杜丙也不会去拦了,你且放心就好。”

刘见春听得如此,脸上愁容便散了散,接着又浮上一层疑虑。

展柔见如此只笑了笑,转身命人牵了一匹马来,将缰绳往刘见春手里一塞,又向他一揖,道:“既然留下了主簿,便是展柔有事相求。”

刘见春此时已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颤巍巍抓着缰绳,连连点头。

“小人不敢当……不敢当,大人吩咐便是。”

展柔摸了摸马鬃毛,温温和和道:“我想让你去一趟蕲章府,去请饶州都指挥佥事劳路知大人来一趟浮梁。”

刘见春抓着缰绳的手又颤了颤,却见展柔又接着道:“如今浮梁营的弟兄因茶园工程被困在山上,此项工程能成行也有劳大人的一份功劳,想来如今出了这等事,他也不会坐视不理。”

见刘见春仍面有犹疑,她却也不急,语气也更轻快了许多:“若主簿觉得不妥,大可在这儿思量好再动身。思量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甚或是三四天都无妨,我倒是不急,只是却难保曲大人无虞。今日杜丙虽救了你家大人,难保明日便纵了浮梁营弟兄拿你家大人出气。”

刘见春猛的一哆嗦,唯唯道:“大人放心,小人这就去。”

“告诉劳大人,本官就在这里等他,一日不见他,本官便一日不走。”

***

入晚过了二更时分,山中渐渐浮起蒙蒙云雾,被困在山上的人为了保存体力只在最初闹了一番,之后便不再吵闹。山下,浮梁营剩下的人已被送回营地,展柔让谭元修带了一些人去浮梁营守着,以免那边一时气盛又出幺蛾子,自己只留下了二十来个人。

她远远望着那雾气缭绕里的碎石嶙峋,沿着那嶙峋再向上望,云雾便更深了些,白日里见得的山间林木,此时却似无从捉摸的利爪破雾而出。

“大人,喝些水吧。”

“多谢。”

柳仁拿来两个水壶,将其中一个递给展柔后便抱着另一个默默坐了下去。他不停摩挲着水壶上镂刻的花纹,半晌才又开了口:“甘兄弟一个人……真的没事么?”

展柔紧了紧壶塞紧了紧,语气轻松道:“放心,甘生年龄虽不大,心里却是极有数的,肯定没问题。”

柳仁见她说的笃定,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她将壶塞拔出饮了大半壶,而后微微摇着,剩下的半壶水碰撞壶壁发出的清脆水声在此刻山中静夜里乍然裂开。她似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眼底却渐渐染了一分薄雾。

炸山的计划是在早晨见过刘见春后才决定的。

晨时,甘生从药铺抓来的那两包药里有一封信,信是刘见春托药铺老板送往蕲章的。

此番甘生暗中跟随刘见春往蕲章,一则是为了那封信,二则是为了饶州都指挥使司。茶园工程虽由浮梁县衙和浮梁营执行修建,可归根结底,督办的权力还在饶州都指挥使司。因此若那工程的账目有问题,主理这一事宜的官员也不免要染上几分嫌疑。

她对甘生并没有多少顾虑,论武功,他自小跟在桓白身边历练了这许多年,更兼那习武的天赋,说他青出于蓝也不为过。论心思,虽则平日里嬉笑连篇,可这还有一月才满十七岁的少年却是十分稳重。

让她顾虑的是如今的牵牵连连,云深雾绕。

不知什么时候,壶塞已被她拔出,剩下的水沿着倾斜的壶流出,滑过她握着壶口的手。水有几分微凉,她却丝毫没有察觉,直到柳仁将水壶从她手中抽出,她才猛地一颤,恍然惊觉。

“没事吧?”柳仁看了看手中已空了的水壶,又看了看那似是有几分失神的人。

“没事……没事。”便在那水壶被抽出的一瞬,她已换上一副温和眼神,“只是一时走神,无妨。”她笑了笑,向前方一指,“我去那边走走,吹吹风就好了。”

柳仁抱着两个水壶坐在原地,看着那人三步并做两步地消失于雾气夜色,垂眼看了看手中那只空了的水壶,学着她方才的样子,摇啊摇,只是没有再如她一般失神拔下那壶塞。

摇啊摇,摇啊摇。

似是又听见水壶中微微泛起清水击壁的清脆声。

眼前漫野空无一人,却似是听懂了清脆声间她的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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