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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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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将近三更时分,车轮翻滚、马蹄疾驰之声破开了静夜。

当先一辆马车上自然是巡抚大人请来的饶州都指挥佥事劳大人。虽则劳路知和展柔的官阶都是三品,可在以文为重的大盛,武官见了文官总是要矮上一头,劳路知及见了展柔便先是一揖。

“若非此事棘手,又是您主管打理,我也不敢劳动大人您迢迢数百里赶到浮梁。”

“大人言重,这本就是劳某分内之事,自当该走这一遭的。”

二人寒暄了一回后,展柔便唤来几个奉平司护卫,向劳路知道:“大人舟车劳顿,还请先回驿站歇息,一切事宜咱们明日再议不迟。”

劳路知自昨夜梦中惊醒于府上下人的通传后,今日匆匆忙忙将手上一箩筐事情处理干净,未至晌午便坐上了马车,奔生奔死地赶了来,如今只剩得一张嘴还能略略活动些,于是连忙告谢,被人搀上车去了驿站。

劳路知的车走后,方才一直隐在暗影里的甘生才将一辆板车赶了来。板车两侧一边绑着一个人,两人嘴里都塞了好大一只白花花的馒头。再瞧得仔细些,那两人的头发和衣服都沾满了稻草和泥土。看来这一路上试图逃跑的念头不止起了一次,而且两人还都是知行合一的主,只不过想来每次的结局都不大好。

此时,两人都垂眉耷眼靠在板车上,若真要辨一辨这二人如今到底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便是一人被麻绳绑着,一人被布条绑着。

“你倒是怜香惜玉。”展柔看着那女子手腕间的布条向甘生道,“给他们松了。”

甘生一面给那两人松了绑,一面十分严肃道:“我向来是怜香惜玉的。不瞒大人,这一点可要比我家公子好上许多。”

展柔只不理会,却见甘生又低了低声音:“不过我觉得,大人您在这点上跟我家公子倒还真是绝配,您可不知道这一路我被折腾得有多惨……”

展柔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赶明儿我给你家公子捎个信儿,让他改日好好怜惜一下你可好?”

甘生忙摇了摇头,摆了摆手:“您可别!我受的这点折腾算不得什么,您只管多多怜惜我家公子就好了。”

展柔不再应声,只吩咐护卫将那两人先押回县衙。

一番迎来送往后,该来的人已瞧过,该走的人已送走,再向山侧一看,一束火光开道,映出拖拖拉拉十来条人影。

火光之后当先走来的是杜丙,困在山上一日多,虽则面上已有了几分苍白,可走起路来依然带着风。

再往后看,却是一个不如一个。

前面跟得紧的两三个还能看出几分习武的样子,后面的则是勉强拖着步子,再至末尾……昨日犹自红光满面,风风火火的曲大人如今已娇花似的,被两个奉平司护卫搀扶着摇摇摆摆,颤颤巍巍,脚上仿若踩着绵云一般。

展柔见那一群人行得更近了些便迎了上去。杜丙虽则憋着气,眼下却已是外强中干,面上看着无甚大碍,可熬了这十来个时辰内里也伤了不少,便压下了火气,只冷了冷脸色。展柔却仍笑盈盈,命人赶来几辆马车送了浮梁营的人回去。

被人搀扶着走在最后的曲回以为那马车也有自己的一份,便也加快了些步子,挣开那两个护卫的手便要往车上爬,刚爬到一半就被里面伸出的脚踹到了地上。曲回躺在地上,眼冒金星,只听得一侧的马打着响鼻,踏着蹄从他身边一阵风似的经过,又觉身上一轻,两个护卫已将他提了起来。

展柔走到曲回面前,递给他一封信:“大人何必太急,不如先看了这封信再回去也不迟。”说着便让人提来一盏灯笼。

曲回颤着手接过信封仔细看过后,本就如踩在绵云里的脚一时更软了几分,这一软便瘫坐在了地上。

借着那灯笼看过,信封上两个墨迹仍新的字明晃晃映入眼帘——“休书”。

甘生在信封上轻轻敲了敲:“这是玉婶儿让我带给您的,上面的字您可再不会认错吧,如假包换,童叟无欺!”

“曲大人,信您拿回去仔细读,读好了,想清楚了,再与我说。”展柔招了招手又唤来一辆马车,“送曲大人回府。”

***

夜里回到驿站后,展柔听甘生将这一路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清清楚楚、详详细细地汇报了一遍后只歇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往县衙监牢去了。

牢内女子听见开锁的声音抬了头去看,看清来人是谁后,只丢下一副冷脸,又转回头去。

“给她解开。”

衙役听得吩咐便拿了钥匙要去开锁铐,那女子却将双手一闪。展柔见如此,便走上前将钥匙接过,让衙役退了下去。

“若再戴得久些,仔细伤了。你是那蕲章府数一数二的绣娘,总该比我清楚。”她一边说一边握住那女子的腕,那女子却依旧不让,她手间的力道便又更紧了些。好容易将手铐取下后,细白腕间已落下深深两道红印,她将手铐扔到一旁的桌上,看着那两道红印,低语一声,“何必如此。”

“那大人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原以为新来的巡抚与往日那些面目可憎之人不同,如今看来也是一般青红不分,皂白不辨。”

展柔却不理会这一番冷嘲热讽,只缓缓开口道:“十八年前,蕲章知府宋鹤年因罪处斩,宋氏一族男丁或流放,或充军,女眷则一律没入乐籍,当时只有六岁的宋家幼女也在其列。这位宋小姐不擅乐舞,却极擅绣工,十六岁脱了乐籍后,化名双秀,以一双巧手在蕲章谋生,从最初小小一间绣铺到如今可与玉绣坊并称的双庆坊,想来其间耗费的心血也难以计数。”

一席话毕,那女子却依旧一副冷淡颜色,只是语气微微和缓了些:“大人将这一番陈年旧事数落的干净,我竟也听的恍惚了几分,只是不知玉堂金马的巡抚大人对我这落魄之人的家事竟也有如此兴致。”

“若说兴致,倒不若说是敬慕。姑娘凭一己之身搏得如今这般水起风生,展柔钦佩不已。”

正说时,展柔向双秀一揖,双秀被这一揖惊了惊,立时起身向后退了半步:“这又是如何说!”

“展柔让姑娘受了这无妄之灾,特向姑娘赔罪,还请姑娘见谅。”

昨日,双秀收到刘见春的信,说家中有事要带她回去,她便按着刘见春的嘱咐收拾好了行李,直至入了夜却也未等得那人。及至午夜过后,才见得一分人影,待到看清时却不是刘见春,她猛然一惊,便要逃出门去,却被那来人挟制住。不多时,来寻她的刘见春也被以同样的方式挟制住。原本她以为是遭了劫匪,因而一路上几次三番想要逃,却始终未能得逞,便这样不明不白被绑来了浮梁。

谁曾想及见了巡抚未得半句话,自己也未得诉半句冤又被关进了大牢。这一夜折腾,便是再好的脾性也总归是要讨个说法的。更何况,她自锦衣玉食到寒衣粗食,摸爬滚打至如今,养成的也不是任人鱼肉的性子,于是方才见着展柔便只是冷淡样子。

如今见面前那人向她赔罪,又说的十分恳切,她面上便已软了些,却只仍淡淡应了句:“既是误会,想来这大牢也容不得民女多留,敢问大人,民女如今可又是自由身了?”

展柔笑道:“那是自然。”

“那刘见春呢?”

“姑娘无罪,可刘见春却非清白之身,是以还需多留他在此待些日子。”

双秀听得这话眼神又暗了暗,却语气坚定道:“见春同我一路而来,我既无罪,他又怎非清白?”

“殊途未必道不同,同途未必便同心。”展柔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递给双秀,“姑娘可还认得?”

双秀接过帕子,帕角几瓣娇嫩桃花映在她已微泛了几分波澜的眸中烈烈如火,而那帕间已隐约洇染了几分深红印迹,仔细看过即可辨得“曲回之印”四字,若非已经了时日,那印迹也不会洇染得如此深。

“刘见春可曾让姑娘为他绣一方手帕?又可曾提及要仿那玉绣坊老板徐玉的手法?”一番疑问之后,展柔顿了顿,却不待双秀应声,便又接着说,“刘见春当时央你绣这一方帕子,是为他而求,却是为了瞒天过海而求。”

双秀捧着那方帕子,眼波浮动了几分流光,却仍抱着几分坚定看向展柔:“我与见春相识多年,我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可现下大人拿出这方帕子,又同我说了这般话,于情,我自是不信。可如今见春身在这监牢,想来大人也定是要论个是非黑白,对错曲直,那民女便要亲眼看一看,他究竟是何面目。”她将帕子还给展柔,转身坐回了草席,“看来如今我是暂时出不得这大牢了,大人恐也不会允我去见他,那民女便请大人秉公明理。”

展柔不再多言只向门外走去,到了门口却又转过身,看向那已偏头望那窗间浮日的女子。

“与刘见春相识相交的是你,作为旁人,我无从评判,也没有资格评判你们之间的感情。你放心,若无罪,我会将他毫发无损送还予你。若有罪,也定会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转身的那一瞬,她恍惚在余光里瞥见那女子自浮日里向她送来的一笑。

“好生待这位姑娘。”

牢门锁又落,锁链交击间,展柔径直向更深处走去。

越向深处,光线越弱,只有凭着两侧的火光才能略略视物,火光尽头处是三间铁屋,衙役向前快走了几步将其中一间打开,便是一股潮热扑面而来。她走进铁屋,掩了门,借着衙役点亮的灯烛略略辨了辨屋里的人。

如今看来,昨夜她觉得那人已是落魄至极的结论下的却是为时过早了些,此刻的刘见春比之那从山上被扶下来的曲回有过之而无不及。看起来,这位刘主簿似乎是要将自己全身埋进那草垛里才肯罢休。

她蹲下身,将灯烛向刘见春脸侧挪了挪,那人却无半分动静。过了片刻,那草垛里的人却猛然抬了抬手,随后将脸上覆着的几根稻草拨开,展柔忙将灯烛向后撤了撤:“主簿小心些,若不慎打翻了这灯烛,烧的可不止这一屋稻草。”

刘见春却不言语,只定定望着头顶的一方铁皮。

展柔起身放下灯烛,又将门打开了些,回身向刘见春道:“主簿不起来透口气儿么?总该要清醒些才好说话。”

刘见春又将那一方铁皮望了半晌,方才摇摇晃晃起了身,却也不管那身上沾满的稻草,只坐到桌子一侧,一把将展柔才倒满的杯子夺过饮了去,抹了一把嘴后狠狠看向展柔:“你将她怎样了!”

“慢些喝,管够。”说着她便又斟了一杯放到刘见春面前,“她若清白无罪,这里自然不是她久待之地。不过展柔倒是觉得,主簿该先担心自己才对,如能自证清白倒是最好不过,也省去我们这些口舌之争。如若不能,主簿却还要好好想想这来龙去脉,前因后果。”

刘见春将面前的水再次饮尽,起身躺回草垛。躺下时,后背直挺挺地击落于地,尘灰四起,夹杂着潮热的风吹的灯火摇摇一颤。他不再定定望着头顶的一方铁皮,只闭上眼发出一阵又一阵悠长的叹息,拂着他脸上覆着的稻草,一起一落。

展柔看着那再次将自己埋进草垛中的人,同样一般默然长叹,只是在她的长叹中更多了几分怜悯。她起身端起烛台,背过身向那隐在暗影草垛中的人道:“看来今日主簿暂时没有什么兴致,那就请主簿好生歇息,改日我再来看你。”

门闭,锁落。

屋内再次涌起潮热,浸入每一寸空间,浸入每一寸肌肤。颓黄衰败的稻草缝隙间,氤氲着潮热的一双眼失神凝望着已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铁皮。

忽然觉得那铁皮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至距他一线逼仄处,他抬起手伸向虚无黑暗,感受那一线逼仄的距离。在那仅有的空间中,忽然透过几分模糊的光,晕作两团朦胧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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