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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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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劳路知已到驿站。”

“好。”

昨夜汇报的太晚,再加上从浮梁至蕲章这一来一回近千里,甘生回房倒头便睡着了,醒来时已近晌午,一问才知展柔已来了监牢。及至他赶来等了大约一刻钟,便见展柔出了衙狱。他跟在展柔身后踱着步子,每每走快了便又拖着步子挪到后面,走了一段路后,终于耐烦不住,快步向前走到与展柔平齐的位置。

“姑娘似乎心情不太好。”

展柔偏头看向甘生,眼带笑意:“哦?你哪里看出我心情不好了。”

“姑娘如今看起来虽同往常无甚差别,依旧温温和和,但实则不然。方才我同姑娘说话,姑娘只答了一个字,走了这一段路,姑娘一句话都不说。若是平时,依着姑娘的性子,见我在这毒日头下站了这么久,总归是要关心我一两句的,所以姑娘别嘴硬了,这可逃不过我的火眼金睛!”

展柔只略略一笑,对这少年一番自信满满的长篇大论并未发表看法。

甘生却未就此打住,只又接着道:“姑娘肯定在想,我这一双火眼金睛是如何练就的。”

他微微一顿,又换上一副痛苦模样。

“我家公子从来不是个借酒浇愁的人,也向来不说半句无用的话。结果有一日,他才回了府,就拉着我喝酒聊天。我原以为他是遇着什么高兴的事儿,想要庆祝来着,可是越喝我越觉得不对劲儿。整整一晚,公子说的都是些有的没的。我就这样陪他喝了一晚的酒,听他讲了一晚的废话。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日遇上姑娘你心情不好,没理我家公子。”

“听你这话的意思,倒是在怪我喽?”

甘生连忙摇头否认:“哪会!若非姑娘,我哪里听得公子那么多趣事儿,也练不得这好酒量了!”他顿了顿,转而又一本正经道,“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如今应是稳操胜券,姑娘为何闷闷不乐?”

“甘生,你是不是以为只要我们将条条法律,累累罪证摆在公堂上,便可结案画押,大功告成?”

“难道不该如此么?”

展柔嘴角浮起一丝苦笑,淡淡道:“曾经我也以为本该如此,可后来才知道,事情本不似那般简单。其间或是因情,或是因理,或是因难断的结,或是因难了的怨,种种若此,纠葛不清。”

“听起来倒像极了那一句‘清官难断家务事’。”

“像,却也不像。不过总归都是案难断,事难行罢了。”

甘生若有所思:“我好像有些懂了。”接着却又朗然一笑,“不过,虽然案难断,事难行,到底最终还是会结案了事,姑娘宽心些。”说着便又快些行了几步,向远处等在驿站外的柳仁挥了挥手,“我把大人接回来了!”

展柔看着那少年的背影莞尔一笑,觉得蒙在心头的那股潮热被这少年向来的清朗拂散,也便加快了些脚步,及至驿站外,柳仁迎了上来,道:“大人,一切都已备妥。”

展柔点点头,向那两人道:“这两日劳累许多,你们去歇会儿吧。”

两人却都摇摇头,摆摆手,硬要跟着,她自知拗不过这两人便随他们去了。及至屋外,两人十分自觉地一人站到一边,乍一看,活像两个门神。展柔在这两个门神的目送下推门而入,却只见得一桌酒菜,未见半分人影。正疑时,偏头却见劳路知正端详着屋中的饶州舆图,她将门关上,向那舆图走去。

看着面前的舆图,眼底渐染了一抹笑意。那舆图的轮廓她早已烂熟于心,小时候阿爹曾握着她的手,用指尖行过饶州的每一寸土地,蕲章、景德、扶余、宜安、庐陵、虔都……阿爹曾说,饶州虽不及京都富饶繁庶,不及江南秀丽婀娜,却比得上这两处的人杰地灵。她便一遍一遍画过那一方土地的轮廓,和阿爹说日后要带他将这饶州的每一寸土地走过。

“大人似是对这舆图十分熟悉?”劳路知见展柔看的认真便问道。

“我在这儿生活了八年,将这饶州舆图年年画,月月画,怎会不熟。”

“却是劳某忘了,当年令尊迁来饶州可是桩大事。饶州几大书院都想请他去做先生,不想却都被令尊婉拒了。后来听闻令尊自己寻了处地方办学堂,予寒门学童一处庇护,当真是儒将风骨。只可惜,天妒英才啊……”劳路知说着便长长一叹,痛惜十分。

“家父也只是尊职尽责,守了自己的心而已。”展柔淡淡道,接着又转回了话题,“大人在饶州都指挥使司任职多年,想必对这饶州舆图也定然熟稔。”她一边说,一边请劳路知入了座,接着又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劳路知。

“自调来饶州便在这佥事任上,如今算来已有三年,劳某不敢说能将这舆图记得分毫不差,却也是八九不离十。”

“大人与我这两个外乡人却是对这片土地感情不浅,倒也可算作半个同乡,这杯酒,我敬大人。”

劳路知及饮了这一杯后,又斟了一杯向展柔道:“大人此番至饶州,也可作故地重游,想来定是要一解故园情。只是未曾想竟让大人一进了饶州境便遇上这等烦心事,是下官管教不严,治事不利,致使祸乱纷起,劳某便以此杯先向大人赔个不是。”

展柔取过酒壶也斟了一杯:“祸福总相倚,听闻从前浮梁营和浮梁县衙总不对付,如今闹了这一回,我觉得两家的恩恩怨怨也非全然不可解。商场上总说和气生财,咱们这官场上总也是要讲和气的,不若便借着这个势头让两家解了怨,也算一桩好事。”

“况且,若真要实打实的论起道理来,大人您虽担着都指挥佥事的责,可您毕竟身在蕲章,距此遥遥百里,恐也是力不从心,想来今日的局面也定然不会是您希望看到的。”她举杯一笑,“这一杯,权作祈祐浮梁安平之酒。”她将这一杯饮下,又向劳路知道,“说了许久的话,菜都要凉了,劳大人快请。”

今日备下的一桌菜,除了几道饶州本地菜,还有两道燕州风味。这两道燕州菜都是出自柳仁之手,从前在青阳时,柳宛常常下厨,柳仁虽不曾亲操实战,却在给柳宛打下手时学了些,今日便试了回手。

“听闻劳大人原籍燕州,刚巧随行的人中有一位燕州来的公子,今日的火烧和狮子头便是他做的,大人快尝尝,看看合不合胃口。”

劳路知听着便起了筷,夹了一块鱼肉,才尝了一口,脸上已现了几分动容之色:“劳某离乡已十载有余,不想今日竟还能尝得家乡味,大人费心了。”

“离乡之人图这一口,总归是为解一乡情,却到底不是家中味。”

至那酒菜将尽时,劳路知方才微带着几分试探之意道:“敢问大人,昨夜那位浮梁主簿现下如何了?”

“哦……你说刘见春啊。”展柔放下筷应道,“我原是瞧着他为人本分,所以才派了他去请大人。不曾想竟是错看了人,若非护卫将他抓住,不晓得还会生出什么事端。”她顿了顿,又问道,“想来大人定也受了惊,不知府上可还安好?”

“大人费心,府上一切都好。想来那夜刘主簿从我府上离开或是有什么别的事……”

“深更半夜,爬墙出府,大人您心地宽慈可容得,我却容不得。当朝三品大员的府邸,岂能是他无所顾忌,自由来去之地,仅凭这一条,也可关他十日八日。更何况,那么晚溜出府,总归可疑。”

劳路知听得如此便露出一副全然理解明白的神色。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浮梁营,至于刘见春……”展柔顿了顿,凝神思索片刻,接着道,“暂且先关着,待浮梁营安定后再审他也不迟,到时候大人可同我一起。”

劳路知忙摆了摆手,推辞道:“此事与劳某也有牵涉,若劳某在场,恐有不便,一切全凭大人作主。”

展柔便不再坚持,只道:“到时若有劳烦大人之处,还请大人辛苦一二。”

“那是自然,大人只管吩咐就好。”

***

晌午过半,暖风织就的暗云零零碎碎飘了雨。青雾缭绕,白烟纷纷,恰似那一卷水墨丹青,尽显风韵。

长廊之下,展柔抚栏而立,檐角碎雨凝珠而坠,她伸出手,接那连缀碎玉,滚滚温热聚于掌心,随即又散。

向远而眺,莲山主峰怀武尖于云海翻涌间时隐时现,若有似无。再望得久些,那水墨丹青便自眼瞳晕染开来,氤氲着六年前同样的潮热初夏和细碎雨落。

那时,由余江至浮梁的官道还未修成,阿爹便带她穿莲山而过。犹记得,那一整日阴雨连绵,至傍晚时分,微雨渐歇,怀武尖与苍穹相接处才露了几分天光。

阿爹仰头遥望那天光之下一棵迎风而立的松,长叹了一句“青松摇日月,傲雪耐霜冬”。她微微眯起眼,用手将那迎风的松框于眼前的一寸天地。咫尺之间,她眨了眨眼睛,仿若得了那一阵松风。

此刻此地,怀武朦胧,青松隐迹,她学着那时的样子,将手伸出,放于眼前,仰头望向云巅处。那一年的松风再度飘曳而来,携着潮热和湿润。雨意渐淡,青雾白烟散却,她转身离了檐下,步向轮廓渐清的西南峰。

那日炸山只是为了封路,所用剂量、炸毁程度等等,她都找人计算过,故而那日动静虽大了些,残余的现场却也是能看过眼的,只是清理起来也少不得花费些功夫。

浮梁营兵自清早便来了莲山清理,却遇上落雨,虽则不大,可近山处却因兼着山风落得更急些,故而营兵们便先寻了处岩洞躲雨,及至雨歇后,方又出来接着干活。

展柔上下环顾一周,才在半山处望见一个身影,她仰头唤了一声:“杜千户。”

杜丙闻得山下这声,将刚刚铲起的土撒到一旁垒起的土堆上,而后重重将锹立入土中。此处土质本就松软,再加上方才落了雨,便更软了些,那一立便实实在在将锹嵌入土中,溅起数点泥泞。

展柔见他停了手,便又接着道:“千户怎得今日未在营中休息,又跑来莲山劳累。”

杜丙脸上仍如昨日夜里一般冷色,只道:“山高风大,大人若有事便上来与我说。”

展柔闻言,转身朝奉平司的十几个护卫挥了挥手,护卫会了意便去各自寻了处地方要和营兵们一同干活。

营兵们为着自己被炸山困住的头儿和弟兄们正憋着气,今日见了那始作俑者,面上已显了些怒色,此刻那人竟又唤了手下的人要来横插一脚。这明晃晃的打一巴掌给一个枣,直教营兵们将不忿挂在脸上,便是一处落脚地也没给奉平司的护卫们留。

杜丙见了山下情势便喊道:“手里的活都放下!”

营兵们便纷纷住了手,将手里的各色家伙什都扔到了地上,奉平司的护卫们极有眼色,各自捡了一样便去埋头苦干了。

展柔回身向谭元修道:“这里就交给统领了。”说罢,转身便要往山上去。

“大人小心。”

“统领放心便是,白日里的,谁敢动我这朝廷钦点的巡抚?下面人多,还得统领多照看些才好。”

半山之上,展柔站在距离杜丙两丈之外的地方,从那里抬头望去恰好能看见怀武尖。

杜丙握住铁锹尾端,语声冷淡:“大人站得那么远,是怕下官对大人您下手不成?”

展柔并未看杜丙,只微微眯了眼,伸手框柱怀武尖上渐从云烟处显露的青松,半晌,才缓缓开了口,却并没有回答杜丙的问题,只是叹道:“山雨忽来,青松犹在。”她落了手,看向杜丙,“千户不一同来赏这雨后青松么?”

杜丙看着两丈远外那人坦然自若的模样,腾起的心火一时竟不知去了何处,只觉眼前这位展大人不仅如传闻般行事果决,而且还多了几分寻常官没有的……独特。前两日还雷厉风行地炸山困人,此时此刻又诗情画意地赏青松,真似那山雨,叫人捉摸不透。

他不应声,只将手底铁锹拔出,继续铲土,一起一落间,铁锹与松土触碰摩擦,将来人的步声隐去几分。

展柔轻轻按住铁锹尾端,杜丙停了手,抬头便对上了那双正笑盈盈望向他的眼睛,他将铁锹一提,扔到一旁。

“杜丙一介武夫,吃的是军粮,守的是军规,不懂你们这些文官的弯弯绕绕,大人有话直说便是。”

展柔温和一笑,向杜丙道:“前日之事,我在这里给杜千户和弟兄们赔个不是,但事出有因,只得若此,还请千户和弟兄们包涵一二。”

面前的巡抚大人一副恳切模样,杜丙却也并无半分畏色,只平淡道:“下官与弟兄们是从军之人,虽然许多年未曾上过沙场,却也是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大人说的这些算不得什么。”

他顿了一顿,随即面色又正了正,凛然道:“只是我们虽是兵,虽万万不敢与大人相比,却也是正经的饶州军。大盛立朝以来,军政不相犯,我们听的是都指挥使司的令,再往上便是五军都督府,便是陛下,纵是有了过错,大人您也只是监察之责,如何处置也得交由都指挥使司和五军都督府判。”

“所以今日我才要来与千户和弟兄们赔罪,不是么?”展柔看向杜丙,眼带笑意,却让人看得有一分凉,她从袖中取出一只布袋递予杜丙,“这是展柔前几日偶得的好物什,想来千户也会喜欢,如今便送给千户,权作这赔罪之礼。”

杜丙及要推辞时,那布袋却被硬生生塞到手中,面前那人继续道:“我知道千户你的心思,也知道浮梁营这些年的处境,更知道饶州军的处境,所以……”

她语气温和了几分。

“兴建茶园,为的不是浮梁县衙,为的是浮梁百姓。杜千户和浮梁营的弟兄们这许多年来驻营浮梁,若无半分感情我却是不信,茶园若能早日建成,百姓便早日享了福。”说罢,她转过身去,一边走,一边道,“希望早日听见茶园建成的好消息。”

杜丙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布袋,将它紧紧捏着,袋中本就细碎如微尘的粉末又在掌间更碎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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