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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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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入晚时分,浓烈夕霞将散,连缀浮光渐起,灼烧着已静寂些许日子的浮梁县城。说来也巧,前两个月正是春茶采摘时节,家家户户除青壮年外,连妇孺都出了门往茶园搭手帮忙,及待将这采拣炒一系列工序周全之后,浮梁百姓才算得了清闲,采茶灯会便在这农忙后举行。

采茶灯会于浮梁而言可作除夕一般看待,通常由浮梁本地士绅组织筹办,一县乡民或出钱,或出力,或出物,每家每户量力而为,总归能将这灯会办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便也因此般缘由,今年的灯会并未因县衙的变故有所差池,依旧如往年一般。

今年组织灯会的是商户金家,金家长房早些年曾在蕲章领过一官半职,二房则在浮梁世代经商,因此经了这几世几代,积攒下不少家业,虽比不得世家,却是这浮梁,甚或是景德府有名望的家族。金家太爷闻得京都来的巡抚到了浮梁,两日前便让长房家主送来灯会请帖,金老太爷还欲于灯会这一日摆宴,却被展柔婉拒,只收了灯会请帖。

展柔幼时于蕲章时只曾闻得采茶灯会的名,却并未真正见得,及至入了这灯会,方才觉出那如除夕一般锦绣迷离的真意,恍惚竟似身在今岁新日的烟花夜里,将这一路风光看得津津有味。

甘生倒也看得仔细,可他关注的却不是花灯、杂耍、歌舞这些热闹玩意儿。一路行过,只将这路旁迎风招展的旗和映得辉煌的楼看了个遍,偶尔也会盯着某些极有特点的人看一看,比如失了聪,听不得这人声沸腾,却绘声绘色说书的老叟。比如身残志坚,踩着一双假腿敲锣卖艺的少年。

相比于甘生的走马观花,意不在此,柳仁却是将这灯会看得更细致几分。从前在广陵那江南富庶地时,因着身子羸弱,便常于府中将养身子,逢年过节总不得出府,只能等柳宛给他带回些外面的新奇物什,讲些外面的风光景致。后来随柳玄水从广陵府迁至济阳、青阳,虽则身子日益康健,却失了那江南繁盛,如此一般的景致也见得极少,因此,今日便将这采茶灯会看得格外仔细。

三人走走停停,各看各的景,各怀各的情,却不约而同停在了一个铺子前。

热闹非凡的灯会中,这家铺子显得格外冷清。铺子不大,只一座木架,一张桌子。桌子上满满当当——豁豁丫丫的菜刀、布满红锈的匕首,还有奇形怪状的废铜片和烂铁板。木架上倒是齐整,只摆了三把剑。不过那木架上的油漆已脱落的差不多,风一吹,架子竟也开始吱吱呀呀的响。桌子后面坐了一个人,大概便是卖家了。

那人一身黑衣,佝偻着背,也似那木架一般,透着几分饱经风霜的沧桑意味。一阵风不仅将木架吹得吱吱呀呀,连带着也将那一副佝偻躯体吹得仿若下一秒便要散架一般。那人将脸深深埋在一堆破铜烂铁后,若不仔细瞧,倒还真瞧不见他。不过这样一个铺子倒也真得是这样一个人才能开得了,三人大概便是被这一处不同寻常引得纷纷停了步。

甘生从停在这铺子前的那一刻起便来了兴致,将那一桌破铜烂铁翻了个遍还不算够,又翻看了两三遍后方才依依不舍挪了步子到木架前,将那三把剑来来回回地端详。

柳仁虽则从前习过剑,却因着自己本无什么兴趣,故而对剑也并无甚研究。如今看着甘生这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又看着面前这一堆属实不敢恭维的物什,一时竟摸不着头脑。

“甘兄弟可是瞧出什么特别之处了么?”

一脸虔诚的甘生良久才十分庄重地答道:“岂止是特别?!简直是千载难逢!”他一边说,一边将其中一把小心翼翼地从木架之上托起,捧在掌间。

“既是千载难逢,还不赶紧看看。”在一旁静静看了许久的展柔走到甘生身侧笑道,自己也取下了其中一把。

“嚓”。

银光一闪,剑鞘半褪,冷光寒刃,白若霜雪。

甘生眼角泛起了几分比之方才更加喜悦的光,接着如疾风一般将剑鞘褪去,一霎间似是冰天雪地般凝结化霜,顷刻之间,霜融叶落,飘零满地。

“嚓”。

剑刃归鞘,甘生摩挲着剑鞘,不住赞道:“好剑,好剑啊!”

“甘兄弟目光如炬,一眼就能瞧出这是把好剑。”

甘生朝柳仁笑笑,眼里飘上几分小小的得意之色:“柳兄弟这夸赞我收下了,不过这还是从我家公子那儿学来的。”

他转过头,指了指那一桌破铜烂铁。

“别看那一桌没什么正经玩意儿,但仔细瞧去,那可都是制名刀名剑的好料。那些菜刀匕首看着不中用,实际上比平日里市集上卖的要好得多!光那些物什来头都不小,更别说这三把剑了,当然更是难得!从前常跟我家公子淘宝贝,越是不起眼的地方,越能淘到好东西!”

柳仁听得认真,头也点得认真,而后将最后一把剑取下,剑刃出鞘,果然依旧冷若白霜。两人满意地对望一眼,转头去看展柔手中那把。

就在甘生长篇大论给柳仁分享经验心得的时候,展柔已将手中那把剑拔出。

夜色里银光熠熠,透亮剑刃将那身后花烛映得更绚烂了几分,她摆弄着手中剑,左瞧瞧,右看看,却在那剑刃映出的花烛间看见又一道凌冽的光转瞬即逝。她不甚在意般将剑刃收回,转身递给正欲检验她手中这把剑的两人。

甘生将自己手中那把塞给柳仁,接过展柔这把利落拔剑,又是一阵赞叹。

“这么喜欢,不如选一把?”

一双晶亮亮的眼睛立时转向展柔,只是那光芒不过一瞬便又暗了下去。

“可是……”

展柔瞧了一眼甘生腰间的那把剑——那是他入府第一日,桓白亲自为他挑选的。自那时起,他便日日将它带着,从未离身。

她看着甘生那一副起初欣喜转而失落的神色,只是一笑:“能者多劳,双剑护卫,岂是寻常人可当得的?”说着便从柳仁手中将甘生取下的那把接过递给他,“凡事都求一个‘缘’字,既是第一眼看中,那便是它了。”

“可是……”

平日里最是爽利的甘大护卫今日这般磨磨唧唧却也是难得,展柔再一次心领神会,从袖中取出荷包。甘生立马又换上一副喜色,低声道:“姑娘英明,知我囊中羞涩……”

展柔摇摇头,觉得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老祖宗的话总不会错,这般油嘴滑舌竟是同桓家少爷如出一辙。她笑着白了甘生一眼,正欲问那仍埋着头的黑衣人价钱时,却见那人已缓缓将手从袖中伸出,五根手指笔直立着,那笔直的程度和他这一身佝偻样子实在是不相配。

“五十文?”

展柔再次送给甘生一个白眼。

“五两?”

站在后面的柳仁弱弱问道。

那人却只定定将五根手指立着,也不肯定,也不否定。

“五十两?”

展柔试探着问,一边问,一边捏了捏手中荷包,她便是凑也凑不出这么多钱啊。

那人却只将五根手指摇了摇,随后沙哑着声音道:“不要钱。”

“不要钱?!”

甘生再一次惊叫道,就连原本淡定如斯的展柔这一次也不禁愕然。

黑衣人缓缓将手缩回袖中,接着又缓缓抬起头。此时,三人才借着身后花烛辨清了那人的脸,和他佝偻身躯相配的,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他向三人微微一笑,缓缓道:“大人不是说凡事都求一个‘缘’字么?今日于这灯会百般红火热闹,老朽的摊前来来往往许多人,却独独只大人您三人停了步,做了客。既是有缘,怎好又牵进那俗物。”

三人听得这话都微微怔了怔,那人却依旧不紧不慢道:“大人可是想问老朽如何知了您的身份?”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听。用耳听,大人的官话讲的极好,想来应是外来客无疑。”

接着他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看。用眼看,大人虽是平常装束,可脚上这双鞋却说了实话。这制鞋的料子可不是寻常百姓家可得的,想来必是官家所制。”

展柔低头看了看脚上那双鞋,因这鞋子穿得舒服,故而今日虽改了平常装束,却未改换鞋子,原以为这般物什不会有人在意,不想偏是因它漏了馅,她抬头看向那人,笑道:“竟是我大意了。”

黑衣人放声大笑,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更添了几分沧桑。一时风动,吹灭了身后花烛。

黑暗中,黑衣人缓缓道:“画虎画骨难画皮,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抬眼看向展柔,那双眼和他的脸极不相配,眼瞳中透着同样的苍凉,却失了本该有的历经风尘的沧桑。

“老朽冒犯,还要提醒大人一句,用耳听,用眼看,更重要的还当用心辨……”

一语未了,浓黑夜里霎时翻涌起银色巨浪,携巨浪而来的是一阵迅疾的风,一阵夹杂着锈气的冷峻之风。

“嚓”。

电光火石之间,又是一道疾风起,两道剑影自浪尖劈下,直破巨浪。那一堆瞬间翻涌成浪的破铜烂铁又在瞬间化作齑粉,零落入尘。

如今那苍凉眼眸才算嵌在了一张与它相配的脸上,倒映出那人面前一把同样冷若霜雪的剑。只在方才说话的一刹间,那人便从柳仁手中夺去了剑,也便在那一刹间,以剑作风,激起千层浪。不消说,对面也是位个顶个的高手。

“好剑法!”

好容易遇上这样一位足可与自己匹敌的高手,甘生自然不会错过这难得一遇的机会。他扬了扬手中新得的宝贝向那人道:“使暗器可不上道,身手这么好,你我何不单独对决一番。”

对面那人却不理会这番邀请,只轻轻抬了抬手,便见灭了的花烛丛后又出现四个同样装扮的黑衣人,前后左右将展柔三人团团包围。

方才若只这一人还好说,纵是那人剑法了得,甘生一人单挑也是不在话下。可如今又多出了四人,若皆似那人一般的好剑法,却也难办。放在平日,甘生却也能抵得,可如今还要护着展柔和柳仁二人,一时心下也打起了鼓。可这未及弱冠的少年却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只又将展柔和柳仁二人往身后护了护。

那人倒是个爽快性子,只求速战,剑锋一转,直向展柔刺来。展柔将身侧的柳仁向另一侧用力一推后,借着那力道用剑鞘向刺来的剑刃一挡。

那人显然未曾料到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出手也如此之狠,兼着方才为了从甘生防守的死角处下手,出招时的力道便轻了几分,展柔这一挡竟也让那人打了个趔趄。这一个趔趄不仅让那人面上露了几分讪色,也让其余四人一怔,面面相觑,握着手中的剑不知该当如何。

才被推出去的柳仁又冲了回来,却只见展柔急声道:“不要卷进来,保护好自己,否则咱们谁也走不掉!”

虽则从前习过武,可终究荒废了这许多年,方才那人夺剑时明明可以对自己动手,却舍了那机会,他便知自己不是这群黑衣人的目标。眼下既不能保护她,便只好听她的话,这样甘生就可以全力护她一人。他默默向后退去,视线却一刻不曾离开她的背影。

只在方才那四人一怔时,甘生便知他们的身手应远在面前的黑衣人之下,他侧过头向展柔眨了眨眼睛:“姑娘瞧好,半刻解决!”

“小心。”

少年轻轻一笑,一笑间剑风如雷霆,搅动夜波万顷浪。展柔跟着甘生,步步如风,二人竟配合得天衣无缝。

“姑娘的步法很是熟稔,是同我家公子学的么?”

甘生一面应战,一面还不忘他家公子。

“那倒不是。”

那人看着这二人处在这险境之中还有心情说闲话,不由得冷哼一声,与那四人彼此对望一眼,组了个新阵法。

“上了路,二位再慢慢聊。”

说罢,五道旋风挟寒光呼啸而来,比之方才,此刻这五人才真正摆出了致命之招,想来也是未曾料到眼前的少年竟也能孤身一人与他五人周旋许久。

纵是甘生方才如何如鱼得水,可双剑抵五刃,眼下又遇着这致命之招,此时也显得力不从心了些。

“甘生!”

旋风忽至,寒光凛冽,甘生侧目一扫左臂之上一抹血色笑道:“小事。”话音未落,却觉心上一阵灼烧,猛然间恍惚,天地晕眩,手中一剑已落。

展柔忙将甘生扶住,就在这一瞬,旋风再次袭来,柳仁情急之下抓起一根木棍便要冲上去,却忽听得鸣镝之声破风而入,那一团及要逼近旋风骤然溃散。

柳仁忙奔过去从另一侧将甘生扶住,眼神却落在展柔身上:“没事吧?”

展柔摇摇头,随即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将甘生左臂的伤口包扎好。甘生此时额间已冷涔涔渗出汗滴,脸色也苍白十分,却依然笑呵呵道:“……没事,这些小把戏伤不到我……”接着指了指柳仁,“你还握着它作甚?”

展柔循声望去,只见柳仁一手扶着甘生,一手却紧紧握着一根木棍。柳仁听得甘生这话,方才想起那手中的木棍,又见展柔看过来,脸上顿时热了几分,忙将那棍子丢开。

接着,甘生又一指旁边倒下的几人,指挥道:“你们先把我放到一旁,去看那几个人才是正经事……”

展柔无奈笑笑,看来这伤却无大碍。及待和柳仁将甘生扶到一旁坐下后,她便直奔那领头的黑衣人身侧,伸手去探那人的鼻息,果然还留了一口气。

“其余四个都死了。”柳仁将剩下四个检查一遍后说道。

展柔点点头,依旧盯着面前那个领头的黑衣人。一样的弩箭,一样的位置,伤口的深度却不同,那持弩之人的功夫竟也如此高深莫测。

便在此时,一队奉平司护卫赶至,展柔起身后吩咐护卫清理现场、收押人犯。最后只剩两个护卫没有事情做,两人环顾四周,瞥见了坐在一旁看起来不十分康健的甘生,很自觉地要去施以援手。

展柔将这两个护卫的意图看得明白,笑着拦道:“无妨,你们且随大伙回去便是,这里有我。”

两人便停了步,照着吩咐回归了大部队。

待那两个护卫转身离开后,甘生抬着一张苍白却笑容极其灿烂的脸感激不尽地看着挡在他面前的展柔。

展柔转身看着那如朝阳花一般的少年,默然长叹。

忍着泪从尸山走出来的人,虽经岁月磨砺,一身坚忍傲气却终究是不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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