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可知这二位是何人？”费晓夏走上下拉着周寄容低声道，“素净者姓付，华贵者姓琼，付小姐本是富小姐，琼小姐本是穷小姐，付、琼二家都是商贾之家，这官都是捐上来的。两家的梁子结了得有两三年，姐姐你可千万别掺和她们的事！”
什么富小姐琼小姐的，周寄容觉得脑子晕乎乎的，刚想细加询问就听见琼小姐的声音直奔自己飞来。
“你是何人，敢在此插嘴！”
费晓夏挡在周寄容面前开口道：“琼小姐莫要动怒，这位姐姐刚来京城，人生地不熟，不是故意得罪，我这就带她回去。”
说罢费晓夏又要将周寄容拉回去，那付小姐又厉声呵斥道：“慢着！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这是拿我们当什么？我管你从哪来，既然敢打断本小姐，今儿个定跟你没完！”
周寄容安抚似的拍了拍费晓夏的手，她点头道：“我刚来京城，不知琼、付二家究竟何愁何怨，只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各自回头看后头。日后一齐入宫，免不了要互相帮衬，若一直如此，怕是对二位都大有害处。”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周寄容说话的语速一直很慢，但听上去丝毫也不让人着急，反而觉得酣然舒快，又给人定心之感。
琼小姐冷哼道：“我倒是想解这个冤家，只是某些人不愿意罢了！”
付小姐听了这话怒目圆睁，重重地在地上跺了两下脚：“不愿意？姓琼的你别在这得了便宜还卖乖！今儿个咱们就好好掰扯掰扯，这事究竟是谁的错！”
付小姐没给琼小姐插嘴的机会，她对着周寄容道：“你不最爱出风头，给你个机会！不妨你来评评理，看看到底是谁结的这个冤家！”
“好，付小姐慢慢说。”
见周寄容依旧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费晓夏有些佩服，这水姐姐当真沉得住气，被如此指着鼻子骂也未见失礼。
“别看我如今这身破破烂烂，但我付家三年前在同夜里也算排得上好的珠宝玉器商贾，我爹做这行做了半辈子，好不容易混出了名堂。可谁知琼家居心险恶，派他们管家假扮客人，还与爹爹闲聊半月，夺取爹爹信任！”
“就在这人没来多久后，又有一人抱来个宝贵花瓶，说是什么燕国皇室用的好物件，让爹爹帮忙卖着，开口就要卖一千两。他当时说分成三七，爹爹自然应允，还在替他操心出价太高无人识货。可谁知那个狼心狗肺的管家又冒了出来，两眼冒光地要买这个花瓶。当时爹爹高兴至极，误以为捡着个大便宜！”
“结果就在当天夜里，那贱人谎称祖母病重，要坐船赶回，当夜必须走。于是去求爹爹让他将花瓶带走，银子厚重，他叫人搬送又要费时。于是他说先留下一百两，剩下的明早托亲戚送来。”
“爹爹视他为好友，又见他一百两说拿就拿，虽有担心，但还是爽快应下。可没想到这个贱人至此后便了无踪迹，那剩下的九百两银子也不见了踪影，最后爹爹倾家荡产赔了那人的花瓶。”
“后来我们多方打听，得知那贱人是琼家的管家，可琼家矢口否认，偏偏她家本来都要濒死的生意反而一天比一天好，傻子都能看出来其中有鬼！指不定那管家与买花瓶的都是你们琼家的人，你们故意设计此出害我付家！”
琼小姐终于插得上嘴，她打骂了一声，怒道：“都说了一万遍了，那管家擅作主张，与我们琼家没有半点关系！不光如此，他还偷了我付家的财产，连我娘为我攒的嫁妆都被他偷走！你有找我们耍赖的功夫，还不如去找那个贱人！”
“至于生意见好更是无稽之谈，怎么，全京城只需你琼家做生意？你这么能耐倒是把京城所有商户都砸了去！”
这二人见面就打，相逢就掐，付、琼两家的事迹也因此传遍京城，所以京中小姐听二人之话神色并未有多大变化，反而是周寄容聚精会神，十分认真。
见着二人又要吵起来，周寄容开口问道：“所以你二人之仇怨便是那九百两？”
“若是她琼家肯陪我付家这钱，哪还有今日这么多事！”琼家小姐气势足，但论起说话可是抢不过付小姐，付小姐继续道，“别扯那些没用的！反正人是你琼家的人，这事肯定和你们脱不了干系！”
“若只是与财有关，那倒好办。”周寄容听出这二人恩怨由来，默默点头。
琼小姐反骂道：“好办个屁！无论如何，这钱我琼家也不会出，有钱给乞丐我们也不会给你，不然岂不是认下了这罪名？官府上我家查了多少遍，都说我家是无辜的，就你们付家死缠烂打！”
“说了这么多，还不是想赖了这笔账。不出是吧！今儿个我就将你脸划破，我看你还怎么入宫！”
付小姐接过丫鬟拔出来的簪子，说着就要往琼小姐脸上划去，周寄容连忙喊道：“住手！付小姐，你若是能收到这九百两，日后便会同琼小姐好好相处，化干戈为玉帛吗？”
“那是自然！”付小姐用着狐疑的目光扫着周寄容，“你有法子让她赔我钱？”
周寄容也注视回去：“没有。”
听到周寄容的搭话，费晓夏被噎了一下，拉着周寄容道：“姐姐，没有你在这说什么？快点跟我回去，咱别凑这热闹了！”
这二位来历虽不大，但性子一个比一个难缠。周寄容温柔和善，碰上这二人定会被压得死死的，费晓夏不禁开始着急。
付小姐那双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你是在戏弄本小姐？”
周寄容却笑了，再烈的火在水面前也无用，她对着付小姐轻声道：“虽不能让琼小姐还你钱，这钱我给你就是。”
周寄容方才便想起来，这案子发生在她坠崖前不久，当时她越略有耳闻。只是此事非她职责之内，当时职务繁忙，还是听属下当做轶事来讲，这琼、付二家皆是无妄之灾，只是那管家狡猾非常，全城寻不到踪迹。
京城事务繁杂，查了半月无果此事便搁置了。
京中出此案，官府无能追查，害得百姓相互争斗，本就是天家失职。天下不平之事何其多，今日让她撞见，也没有不管之道理。
“就你？”付小姐上下打量了片刻，面上的愠气变成了不屑，她忍不住嗤笑道。
别说付、琼二人，就连费晓夏也不信周寄容能拿出九百两，她扯了扯周寄容的衣袖：“姐姐，是九百两不是九十两更不是九两，你真的没问题吗？”
琼小姐本来看着付小姐拿着簪子冲过来已经躲到了桌子底下，见周寄容如此说冒出了个脑袋，对着周寄容道：“我看你穿的比那姓付的还寒酸，你可知九百两有多少？”
旁边有个姑娘喃喃道：“九百两……我爹一年的俸禄加起来才不过几十两，除去花销，一年所余甚少，这九百两该有多少……”
三十两便够在京城买房，十五两足够一家人一年生计，一两银子才普通人眼中也不是个小数目。
可宫中皇帝一月花费，都达上万两，亲王甚至郡王嫁娶，亦有万两之多。就连少时周寄容生病，一次下来也要花费数百两。
周寄容微微垂首，她年少时不懂这些，待到日后真正出宫有所体验之际，才明白其中差异竟如此之大。
“晓夏，麻烦你将我屋中的包裹拿来。”
周寄容对着费晓夏说完便走了下去，行至付小姐身边。
费晓夏的表情带着不解，周寄容那包裹里最多也就有个几两，拿过来比之九百两也是杯水车薪。
但周寄容既然开口，费晓夏依旧跑下去将包裹递到了周寄容手里。
周寄容拿出两根玉簪戴到头上，以备不时之需，然后将其余的皆塞给了付小姐。
付小姐也没想到周寄容是真心实意要替琼小姐还钱，她拿着包裹一时也不知怎么办才好，不过粗略地看了一眼便知这定是不足九百两。
“先别说你替姓琼的还钱合不合理，光说这银子照着九百两还差得远，休想糊弄我！”付小姐欲将包裹塞回至周寄容之手，但周寄容却摇头拒绝，“这里面所值，不过十两。”
听到周寄容所言，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付家小姐要九百两，周寄容只有十两竟还大言不惭站在着，偏偏没有一点心虚的模样。
再看那琼小姐亦是满脸诡异，本来天上掉下人要给她还钱她就已经震惊不已，这人拿着十两要去还九百两更让人摸门不着。
周寄容慢慢道：“十两比之九百两，还差八百余九，入宫为宫女，每月俸禄三至五两，除去所用，余一二两，一年下来数十两，余下的，出宫后我再想办法偿还。”
付小姐目瞪口呆地听着周寄容算这笔账，她没忍住感慨道：“……你有病啊？”
这一问，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周寄容抬头看，发现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傻子的眼光看向她，目光中充满了疑惑、不解、鄙夷……
这种感觉周寄容再熟悉不过。
在书院、朝廷、周府。
于夫子、爹娘以及无数的人。
周寄容的手微微一缩，她好像又被所有人讨厌了。
这次是为什么？
周寄容依旧不清楚，她只知道既然她挺身而出，从她说出那句话的那一刻起，她便要对她的话负责。
七岁的周寄容可以眼都不眨地拿出九百两，可如今的她早就不是之前的商山郡主，她浑身上下只有这么多东西。
烧杀抢掠自然做不得，但她相信坚持下去，九百两也并非天价之数，更何况宫中机遇之多，贵人随手赏的东西便价值不菲，若她足够努力一年还完也未尝不可。
感受到周围与三年前相似的嘲弄目光，周寄容微微后退了一步，她本以为换了个身份会与之前不同，没想到结果还是一样的。
看来她这样的人，注定惹人嫌弃。
无论是周寄容还是水容儿，结果都是一样的。
周寄容不觉得自己是错的，她的每一步都落子无悔，只是少年年纪，如今还是有些许失落，心中也一阵酸涩。
周寄容垂眸想着，忽然感受到有人拉住了她的手，她回头望去，发现是费晓夏。
费晓夏冲她明媚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