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堂掌柜名唐煜宁，字子明，是嘉靖四十年中的秀才，但比起科举读书，他更喜欢研究戏曲小说。

在被聘为富春堂掌柜后，经他手刻印的书籍版画精美，工丽绝伦，冲击了长期以来福建建安对小说戏曲的垄断地位。

相比起建安各书坊用低廉纸张和刻板批量生产的图书，富春堂刻本纸张细腻，版绘富丽精工，即使价格不菲，也吸引了大批藏书家的追捧。

听到唐煜宁的话，西亭先生也不失望，毕竟进来前就猜想到这一幕，因此只是接过伙计递来包好的书本，交过钱后就想离开。

也在此时，唐掌柜边陪着他们出门，边好奇问道：“这位老爷，在下冒昧问一句，您是如何得知此地有《西楼》售卖？可否告知在下？”

“老夫是在一友人那里见到，得知是在此街一个书肆内淘到刻本，因此想来一观。”

西亭先生也不隐瞒，想着兴许这位掌柜会知道。

可唐掌柜只是皱着眉头，左思右想也没想到会藏有这等佚本的书坊。

比如他们的竞争对手万卷楼，若是有这书册，早就拿出来炫耀了，怎可能敝帚自珍。

他摇摇头，苦笑着道：

“在下孤陋寡闻，实在不知此事，若是老爷淘到此书，不忙的时候还望能告知在下。”

唐掌柜的态度谦逊有礼，这点小事西亭先生也不拒绝，答应后就带着还在愣神的吴十一离开。

刚离开富春堂，外面的热气扑面而来，消下的汗水有一次爬了上来。

吴十一心里埋怨，可嘴上不敢说一句，只拉着马车跟着老爷顺着街道一家家找过去。

可他们也是运气不好，直接从离楚易书肆最远的地方找来，若是他们从另一个道口进入，找不了两家就能看到书肆，现在他们只能顶着大太阳，找了四五家书坊都没问到。

西亭先生仍心平气和，可吴十一已经快撑不住了，虽然他是下人，但以往也就是在府里喂喂马，再牵着遛遛弯，比起经常出远门的老爷，他更吃不了苦，此时他心里像住了座火山，亟待爆发。

终于，他们找到最后一家书肆。

那是个二层商铺，比起旁边银楼那雕栏画柱的模样，这商铺就更显破旧，上面连个牌子都没有，若不是远远望去能看到摆满墙边的书架，恐怕都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这书肆门口正好栽种了一棵柳树，柳条撒下的阴影将热气驱散，吴十一和老爷路过阴影，才觉得凉爽了些。

可这凉爽一进门就没了，这书肆就这么大敞着门，里面也没有任何降温手段，热气就在里外自由流通，温度都没有外面柳树下的阴影低。

吴十一心里挑剔，这什么破地方，跟刚刚富春堂比可差远了，不仅没有伙计服侍，客人都上门了，也没见有人招待。

他抹了一把汗，左右张望，发现老爷竟又退了出去，莫非老爷也受不了这天气，打算回去了？

他心中一喜，却看到老爷没打算走，而是在门前打量。

吴十一认命的跟着去看，走到门口，才看到外面还挂着个牌子，仔细看了看，他嗤笑出来：“老爷，你瞧，这庙小妖风大，小小书肆竟敢夸下海口，说有古今中外书籍？连老爷的万卷堂都不敢如此说，真是……”

“慎言！”

西亭先生皱紧眉头，对于吴十一口不择言很是不满。

他当然也不相信这里会有牌子上夸口的众多书籍，可品行使然，在没亲眼见过前，他也不会擅加评判。

被自己老爷呵斥，吴十一缩了缩脖子。

他们老爷脾气好，往常对仆人态度和蔼，这还是他第一次被老爷责备。回过神后，他自然不敢抱怨老爷，只是心里对这书肆更加不满。

楚易刚从二楼下来，已经注意到门口有人在，只是没有进门，那就不需要他接待。

等余光看见两人又跨过门槛，他才立马上前，端出营业用笑容问道：“两位有什么需要的？”

让吴十一感觉闷热的天气楚易却没太大感觉。

这是因为如今快到小冰河期，不光冬天温度骤降，连夏日温度都不高，最高也就到25度，和现代动不动就30多度的气候相比，简直称得上凉爽了。

尤其楚易只是待在书肆不动弹，不像两人已经奔波一路，自然感受不同。

西亭先生笑着跟楚易说：“小掌柜见笑，老夫也是见到外面告示，看有‘古今图书集锦’，这才想来一观。”

听到这个，楚易精神一震，笑容更加真切了，先是引着两人在桌子边坐下，然后问想看的是哪类书。

听到这个问话，吴十一不屑一顾，西亭先生却扬了扬眉，思考了下，说：“那就先看经史类的。”

然后，两人就见这个年轻人将一本书放到他们面前，伸手请他们翻看。

西亭先生先是掏出怀中的帕子仔细擦了擦手，然后慢慢翻开书的封面。

刚入眼的，就是一排排按时间顺序排列的书名，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从他眼前流过，他一页页翻过，里面有些书籍他有，有些他听说过，还有些只存在于口耳交传中，早已泯灭在时光长河中。

对于爱书的人来说，能看到这些从未见过的书籍却是一件喜事，可是越翻看，西亭先生就越觉得这只是书肆做得营销噱头，毕竟他也看到这书肆总共面积就这么大，即使有个二楼，也摆不下其中一半的书。

看到最后，发现书籍的出版时间只截止到嘉靖五年，之后出版的书籍全没有。

西亭先生疑惑，吴十一等的不耐烦，但也没打扰老爷看书，看老爷停下来，以为他看中了哪本书，却听到老爷问那个年轻人：“请问小掌柜，这之后50年的书籍为何没有收录？”

听到这话，吴十一以为抓住这书肆挂羊头卖狗肉的把柄，立马接话：“对啊，既然是古今集锦，连如今的书都没有，小掌柜不会是耍人玩儿吧？”

他的话虽不好听，可说的也是实话，西亭先生虽不满他的态度，可也想听听楚易的解释。

楚易也不生气，正常人都会有这个疑问，要不是他来自现代，已经有了版权意识，得到这个金手指，也不会管是不是会损害别人利益，只会用来为自己谋利。

“书本店自然是有，只是本店有个规定，在本店之外印刷发卖的书籍若发行不足50年，不予出售，但若是老爷只是想借阅抄录，那还是可以的，但不准往外售出。”

这个规矩在古人看来实在是莫名其妙，卖书为何定个50年的期限？一个书坊不卖书，反而还允许人抄录，他怎么保证抄书的人不往外卖？

如今盗版横行，即使是大书坊也没那个本事管别人仿不仿刻，充其量就在书籍首页写个‘翻刻必究’的字样，还有些都不禁翻刻，只是不准改作者名翻刻。

看出两人疑惑，楚易淡笑不语。

别的书坊没有本事追究盗版，不代表他也没有。

是的，金手指又出新变化了，这也是他升级后出现的。

本来他还在想防盗版的事，就发现只要是从他这里卖出或抄写的书籍，都在一个类似物流模块里备案，只要他想，就能看出书籍去向和是否被翻刻，这就从根本上防止了别人转卖而他不知情的问题。

但详细情况也不需要跟别人解释，楚易只是问有没有看中的。

西亭先生也按下疑问，提出想看看近50年的书。

听到这个要求，楚易也不惊讶，即使他事先没有准备，但按他如今的精神力，复制近50年经史类书目也就一会儿的功夫。

让两人稍等片刻，他回楼上复制完成后就下来了。

短时间上下楼让体质弱鸡的楚易有些气喘，心中腹诽原主太弱，楚易想以后装修得在一楼装个帘子，省的他老是跑上跑下的。

将书接到手里，装帧和之前那本一样，里面也是按时间排列的一个个书名。

西亭先生翻看，确实是近50年的书，翻到后面，他竟连自己的书都见到了。

他之前刻印的书都从未往外售卖，对外的名声不大，只在一些好友范围里流通，也不知这书肆是从何得知的。

吴十一看着他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儿地翻书，就凑过脑袋瞧，见只是书名，就有些不以为然。

别说他家老爷藏书阁里的《万卷堂书目》，就是刚刚在富春堂看到的书录装帧也细致精美，再看这小掌柜给的书，普普通通跟书坊批量生产的书没甚区别。

他便开口道：“小掌柜，你这就只有书录？难道这书就是所谓的集锦？”

吴十一话里带着嘲讽，觉得楚易就是个吹牛皮的商贩。

西亭先生被吴十一的声音拉回了神，刚刚他专注翻书，没留意吴十一说什么，但是楚易的话还是将他惊得不行。

“自然不是，我这书录里有的书本店自然都有，除了您手上这书录里的书，其余的您看中哪本，交完定金，后日就可来取。”

西亭先生和吴十一都被这口气镇住了，西亭先生是不敢置信，而吴十一纯粹就是因为楚易的态度。

“呵！你这小掌柜好大的口气，说要定金，那你拿了钱，交不出书怎么办？你该不是遇见一个坑一个？”

他说的话虽冲，西亭先生却没阻止，毕竟连他都不太相信这小掌柜的话，虽然心动，可他也不是冤大头，能被人随意哄骗。

楚易没在意对方的质疑，他只是让对方挑一本书。

西亭先生想了想，指了本他熟知内容的书籍《革除逸史》。

此书是他于两年前编纂完成，内容是建文帝朱允炆四年执政的事迹编年。

在编纂完成后，也就是天一阁范钦亲自上门讨要，他才赠与范钦。

如今存世的刻本，也就他的万卷堂和天一阁有，他倒要看看，这小掌柜会给他一本怎样的书。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有事停更两天，下周恢复更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