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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七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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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苏理还在睡着,陆远道猛地睁开眼,腾地坐起身,这就算彻底醒了。他本想给那株荷花再换换水,结果就看见那只燕子不知何时飞了回来,这会儿小翅膀虚靠着那朵开着的荷花旁喝着水,他也是这会儿才想起来最近都没见过这小东西了。陆远道从井里打了清水,给荷花换了,自己洗了脸,这才将苏理唤醒。虽然唤醒的方式不是用嘴,而是用手。他那沾了凉水的手,一巴掌拍在苏理的脑门儿上,苏理一个激灵,猛地弹了起来。

“起了,今儿还要去城南十五里呢。”

说实话,苏理除了对他父亲和那些说他是没妈的孩子外,他对谁都是好脾气的。但凡他是个脾气差的,二人第一次相遇时,苏理就不会搭理陆远道这个心冷手狠说着莫名温柔话的神经病。当然,这好脾气同他骨子里的倔并不矛盾。也就因着这份好脾气,苏理受了陆远道提神醒脑的一巴掌,也只是揉揉脑门儿,打着哈欠起了身。就着陆远道用过的水洗了个脸。在二人离开前,陆远道转头嘱咐道:“你们俩好好看家啊!”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远道似乎看见了那只燕子微微扭过了头,而那朵荷花兴许是被风吹得,朝花蕊聚拢了几分。陆远道揉揉眼睛,走在苏理后头,二人前后脚出了庙。

陆远道望了望一旁的铺子,还是有些冷清。想到这儿他不禁心里突突地疼了两下。不是为别的,他是被自己胡乱寻思的念头给吓到了。就在刚刚,他发现街面儿变冷清的时候,他第一个念头就是人都死了吗。这念头太可怕了。

陆远道压下心里的念头,强自转移话题,问一旁的苏理:“吃油饼吗?那家的糖油饼特别好吃,还有浆子。你如果嫌糖油饼太甜,那浆子就喝不加糖的,这样刚好。”

苏理经陆远道这么一说还真有些饿了。自从二人遇见后,这饭吃的是有一顿没一顿,以前他也常吃这家店,尤其是小时候,他撒娇耍赖从母亲那儿要来钱,就兴冲冲地跑到店里买个糖油饼,吃这么一个糖油饼就能开心好几日。再后来他母亲去世了,他也常来吃,不为别的,只是想甜甜嘴。

“我倒是想吃,可你有钱吗?”

陆远道听了这击溃他灵魂的一问顿住了脚。将手伸进自己身上的每一个兜兜儿,翻了又翻,连衬衫口袋旁边的假拉链儿也试图拉开,好彻底告诉苏理自己没钱。

“那,咱们还是走吧!”

苏理不理会他,直接走到铺子,对着老板道:“老爹,四个糖油饼,两杯浆子,一杯加糖一杯不加糖,带走。”

那看铺子的老爹喊道:“四个糖油饼,两杯浆子,一甜一淡,带走。”

苏理付了钱,不一会儿从后面的厨房探出一个短发女人的头,喊了一声“老张”,那老爹就转身将四个糖油饼和两杯浆子拿了过来。

“粉边儿的是甜的,绿边儿的是淡的。慢走,小心烫!”

苏理道了一声谢,转身将手里的东西递给陆远道,当然,甜的那杯自然是给了对方。那女人很机灵,听见两杯浆子,就将四个糖油饼也分装了两份,不然他二人怕是要在大街上用手抓着吃了。

陆远道接过吃的,这会儿他才想到除了他第一次来破庙是带着包子来的,之后他们一直在花苏理的钱。

二人边走边吃,陆远道想也没想,开口问一旁的苏理:“话说你怎么有钱?”

苏理忙喝了一口浆子顺了顺,这才反问道:“话说你怎么没有钱?”

二人一时无话,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的问题,只好默默吃着喝着。陆远道吃得快,一会儿功夫就将两张糖油饼消灭了,那杯浆子更是一口气儿喝下了肚,拐了个弯儿,将手中的垃圾扔进路旁的木桶里。抬眼的功夫,瞥见眼前的铺子上了锁。

“怎么关了?”

苏理咽下最后一口糖油饼,也跟着凑了过来。

“怎么了?”

“这门上挂着锁,这铺子关了。而且锁上落了灰,看来是关了有几天了。”

虽然整条街都冷清得非常,可一路走来基本还是开着的。虽然坐店的人看着一脸家里刚死过人的样子,可总要生活,除了死,不然就得打开门做生意。

苏理看看上头的牌子,只写着小二肉铺四字。若有所思地道:“说不定是彻底关了。”

陆远道听见这话,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这个时候讲这样的话无非是按时全家死绝了。陆远道全身一阵寒颤,他快步朝前走,看见不远处的另一家肉铺也关了门。

“咱们快点去城南吧,回来我想咱们还是应该去一趟我父亲那儿。”

苏理手里的浆子凉了,他从来细嚼慢咽,这会儿也不得不一口强自灌下肚儿。对于陆远道的话只简略地应上一字半句。

二人到了城南十五里,陆远道同苏理有些吃惊,毕竟现在城里是那样的情形,但是城南十五里似乎丁点儿不受影响,甚至可以说是热闹得紧。

“这……”

陆远道看向苏理,有些不解。

“我也没想到。不过这么看是好事不是吗。”

陆远道心想倒也确实。他甚至想这儿能一直这样。如果将来某一天,疫病过后他还活着,他挺想住在这儿的。

“将来咱们也住在这儿吧!”

苏理听了皱皱眉,不很满意地回道:“这儿怎么搞研究?这么吵闹。”

陆远道撇撇嘴,没再说话。没往前走两步,陆远道不得不扭过身子躲开一个手上拖托着两碗馄饨的胖小子。

“你看!”

苏理看向陆远道,努努下巴,意思再明显不过。当然,二人没想过越往前走越热闹。

“哟,老王,吃着呢!”

一个大腹便便的老爷子穿着长衣长裤,手上却拿了个蒲扇。

“老刘啊,这是吃好了?今儿吃的早啊。”

不远处蹲着一个头发花白秃了顶的老爷子,一手浆子一手油条,喝的嘴上一圈儿白胡子。

“害,今儿小孙子醒得早,也睡不下了,吃的是早了点儿。”

“也不知道咋了,我这小孙子近来也睡得不好,半夜常醒,而且爱哭,我那小孙女儿总说睡不着,有人咳嗽吵得她难受。”

两个老人谈到自家的小辈儿一时没了先前的乐呵模样。

“没准儿是吓到了?唉,最近天儿也不好,周围还总死人,也不知道是咋了。”那个胖大爷本自叹气,只是看向熟人时脸上再次露出笑模样,眯缝着眼睛道:“得,我也不耽搁你吃饭,这眼看着都要凉了。”

那个秃顶的伯伯也笑了,回道:“得嘞,回见呢!”

“回见。”

陆远道同苏理一路走得很慢,倒是将两位老爷子的话听了个全。

“果然小孩子要更敏感些。”

陆远道看了看一旁趴着的黄皮狗子,回道:“这两日猫狗都不安宁了。”

“看来只有咱们这些大人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陆远道摇摇头,回道:“倒也未必。而且即便什么都不知道,这死亡的阴影显然也已经随着太阳的轮转悄悄移到这处了。”

苏理环顾周遭,面儿上倒没有什么焦虑之色。

“还是要比外面的情况好些。”

陆远道看看眼前生活如常的人们,确实,这儿的人脸上尚能看见笑模样儿。

“哎呀,两位看着眼生啊,今儿也是缘分,往日我这会儿还没开门做生意呢。两位不妨来看看我这小店儿里的东西?这可都是好东西啊。”

二人往一旁的铺子看了一眼,发现竟然是个卖糖人儿的铺子。

“糖人儿?这糖人儿怎么还开铺子?这能活吗?”

陆远道好些年没见过这东西了。苏理倒是见过。前两年同父亲生气,没头没脑地走了大半天,最后一抬头来到了城南十五里街。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他怕是也不会知道有这么个有意思的地方存在。

“哎,就是糖人儿,我们这个糖人儿可是这城里的独一份儿。”

陆远道觉得这人也怪有趣儿的,看着年级也不小了,比他二人还大些的样子。如今拉着两个二十好几的人买糖人儿,他二人看着像是很幼稚有童心的人吗。陆远道看了苏理一样,率先进了铺子。

“你这店怪古色古香的,就只卖糖人儿吗?怎么维持生计?”

那人听了笑呵呵回道:“我爷爷是吹糖人儿的,不过我爸爸后来跟了个根雕师傅,好的根雕可不是糖人儿能比的。我父亲的根雕铺子也在这条街上。”那人说着,一脚踏出门槛,朝不远处指了指,接着道:“您看,那就是我父亲的根雕铺子。您二位出了这儿可以去我父亲的根雕铺子溜溜,看看有没有看得上眼的。”

陆远道听这人很是健谈,加之他二人本身也想多打听些东西,于是顺着这话跟着攀谈了起来。

陆远道看了看身旁的糖人儿,好奇地问道:“那你怎么没学根雕,反而学了吹糖人儿啊?”

那人憨笑两声,回道:“我爷爷说我气长,手指又不似我父亲的灵巧修长,做出来的根雕怕是会烂在铺子里,相反他觉得我是吹糖人儿的好苗子。”

苏理拿起一个糖人儿看了看,也跟着问道:“那你父亲的师傅不是要气死了?”

那人“嗨呀”一声,接口道:“那老爷子要求严得紧,当年这条街那么些个孩子,他就收了我爸爸一个徒弟。现在好啦,我那宝贝儿子也被老爷子看上了,小小年纪就说要在他那儿修行。”

苏理看了陆远道一眼,压着声音道:“老爷子精力很好啊!”

“可说呢,八十五了,耳聪目明,手还稳得很。但凡是他看中的料子,那百分之九十九定是好料子,那百分之一还是老爷子谦虚,给自己留的富余。”

陆远道突然开口道:“我家倒是有块好料子,因为一直没找到好的师傅,所以一直放置在仓库里。”

苏理觑了一眼陆远道,不自觉皱皱鼻子,心想这家伙谎话一张嘴就来啊。其实苏理不知道,陆远道还真不是撒谎,他家还真有这么一块上好的料子,不过算是他妈妈的陪嫁,那是他姥爷从一个南方的商人手里得来的,虽然只是料子,但是花了不少的钱呢。

那人确实是个热心肠,听了陆远道的话,也顾不上自己的糖人儿铺子了,打算先带二人到自己父亲的根雕铺子看看,反正这也是为了哄自家老爷子开心的,他若指着这个铺子过活就算勉力能养活他这张嘴也养活不了他这一身肉啊。

“不然这样,我先带二位去我父亲的根雕铺子看看怎么样。您这边儿不想浪费了好料子,我们这儿也想让您看看手艺,虽然这话经由我这个作为儿子的嘴说出来多少有些自夸的嫌疑,但是我父亲的手艺绝不比他师傅差。怎么样二位,去看看?”

这话正合二人的心意,二人也不再说什么,就跟着那人一道朝不远处的根雕铺子去了。临走前陆远道借了苏理的钱,买了三个糖人儿,他同苏理一人一个,剩下一个则是留给小女孩儿的。至于这钱吗,虽说是借的,但多半是不会还的,对此苏理已经有了自觉,毕竟你不能指望一个身无分文的人还你钱,即便这人原本是个富家少爷。

“老李头儿,我给你带客人来啦!”

那人一进门儿就嚷了这么一嗓子,不一会儿从柜台后头冒出来一个油黑头发的脑瓜顶。

“你能从糖人儿铺子里带来啥客人?”

老爷子的声音很低沉,语气里有着对自己儿子明显的不信任。

那人也不恼,往前走了几步,趴下对着他父亲的脑瓜顶说:“哎呀爹呀,是真的,人家虽然进了我那糖人儿铺子,可是确实俩二十多的大男人,是让我给拽进去的。”

陆远道听了不禁笑了,心想或许这天下的父子都是一道麻辣味儿的菜,刺激啊!

“老爷子,是真的,我同朋友今日能进到您这铺子确实是缘分,我虽然不想买根雕,可是我这儿却有一块好料子,实不相瞒,我……”

陆远道还未说完,老爷子蹭地起了身。

“好料子?”

那语气掩不住的激动。

“确实是好料子。”

老爷子戴上眼镜,看向眼前的两个年轻人,有些不大信任地问道:“这好料子近些年都快绝了,二位我看着可年轻啊,当真手里有好料子?”

苏理本来正四处看着,他一进门就看见一只根雕的蟾蜍,嘴上衔着一串儿铜钱儿,细看那铜钱儿下头有颗栽种在地上的枯枝树,树枝上缠了一圈儿又一圈儿的红布,不远处放着一只儿脸盆儿大的不规则木盆,盆沿儿冒着绿叶,盆里放着清水,水中养着两条金色鲤鱼。老爷子问的时候苏理正在看那水里的两条金色鲤鱼在转着圈儿地捉对方尾巴。然而听了老爷子的话,他是什么也看不下去了,心里发虚,毕竟他手里嗑没有什么好料子。看着老爷子可是个行家,他便忍不住露怯了。至于陆远道,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对方会给苏理留下一个编瞎话儿都不用脑子的这么个不太正面的印象。所以这会儿苏理处在一种谎言即将被戳破的即羞愧又害怕,还有些终于要解脱了的复杂情感中。

“老爷子,您别看我年轻,不过我敢肯定那料子绝对是好料子,虽然它严格来说不属于我,而是属于我母亲的,不过我母亲的不就是我的吗。”

陆远道朝里走去,手扶着柜台,面儿上诚恳中带着点儿痞气,说最后一句话时露出了一个和缓的微笑。只是苏理作为被欠债者,在知道了对方是真的有这么一块好料子之后,见对方露出这样的笑容便容易误解为无耻了。这也是这么久以来苏理第一次觉得自己误交损友。

说实话,对于眼前这位老爷子而言,一块好料子可比财帛动人心。即便如今他仍怀疑眼前这个小子说的话,却仍想试一试。如果是真的那他就赚了,如果是假的……嗯,如果是假的也并不吃亏。

“那什么时候我能看到你说的那块料子?”

老爷子问得直截了当,毕竟看不见料子,那说什么都没用。

“今儿下午,哦不,一会儿。只是……”陆远道顿了顿,接着道:“我听说您老还有位师傅?我想能让他老人家一道儿给掌掌眼,还望您不会觉得冒犯!。”

老爷子听了这话,反倒相信眼前这个小年轻的手中确有好东西了。

“好。一会儿你们将东西带来,我就在这儿候着,等二位到了我们一道去找我师傅他老人家。”

这老爷子心里也有自己的考量,毕竟他也是见多识广的主儿,如果那块料子连他的眼都入不了,那便不需要打扰他师傅了。

陆远道道了声“好”,便带着苏理走了。二人一路上都没说话,直到来到陆府,苏理见这人竟然绕过正门,打算翻墙而入,这才开了口。

“喂喂喂,你疯啦,你回自己家怎么还翻墙?你本来不是就要找你父亲谈事情吗?”

陆远道胳膊已经扒拉着够到了墙上,结果听了对方的话一个泄气,又掉了下来。

陆远道瞪了苏理一眼,这才开口道:“我要是和母亲说了实情她自然是不会阻碍,可一来一回就要耗上好些个时间。咱俩今儿一定要见一见那位根雕高手。快别说了,赶紧爬墙,事后我会同我母亲说的。”

苏理摇摇头,不是很赞成,不过还是两手一搭,结了个人梯,助了陆远道一把,陆远道跨在墙上朝苏理伸出手,苏理叹了口气,也借着力翻了进去。

“你可得记着同阿姨说啊!”

“行行行!”

陆远道边躲着家里人边朝她母亲装嫁妆的小仓房走去,期间还又空应付苏理。

苏理又是叹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眼前这人是越来越没谱儿了,他怀疑是因为自己太可靠的缘故。

“算了,挨骂也不用我顶着。”

陆远道转头挑眉看了苏理一眼,心想将来定要把这人拉下水。

在陆远道虽然有心躲避但仍显得横冲直撞的带领下,没过十分钟,二人就到了。陆远道在一扇看着像是个卧房的地方停了下来。

“到了!”

陆远道在一扇看着像是个卧房的地方停了下来,苏理就见这人从脖子上取下把钥匙。

“你竟然有钥匙。”

陆远道没有应他,而是将钥匙取下来,将原本的钥匙圈儿给捋直了。苏理心里一阵卧槽,不为别的,他觉得自己就他妈的是个傻逼。不是因为他觉得对方有钥匙,而是他将这话说出了口。

陆远道捅咕了一阵儿,苏理听见一声咔哒,那把锁还真的开了。

“快进来。”

陆远道将人拽进来,一把将门关上。二人还未来得及往前走,便被里面的尘味儿呛了个跟头。苏理更是一个劲儿地打喷嚏,他想自己大概是有鼻炎。

“喂喂喂!”

陆远道上来将苏理的嘴堵住,可这并不能阻挡苏理打喷嚏,只是连鼻涕带口水喷了他一手。

“你他妈的……”

苏理看着这人的手疯狂在裤子上擦拭,再快点儿人怕是都要烧起来,心里一开心,这鼻子似乎也好受了些。

“别讲究那些个了,赶紧拿上东西好走。”

陆远道一听,确实是这么回事儿。熟门熟路地摸过去,在一个上了锁的柜子前鼓捣了半天,又拿出来一个带锁的盒子。

“走!”

苏理看了看这个盒子的大小,不禁问道:“这看着不很大啊!”

陆远道边往外走边回道:“你以为多大,这种料子,这么大的都是不可多得的。”

苏理点点头,毕竟这方面他懂得不多。

二人来到外面,陆远道便催促道:“快,赶紧把门锁了,咱俩好走。”

苏理无可奈何,只能乖乖认命,咔哒把门锁了。

“走!”

陆远道将手里的盒子递给苏理,简短有力的吐出一个字。

二人一道翻出墙,苏理突然开口。

“大哥,你这盒子可不轻巧,就这么一阵儿功夫我这胳膊就开始酸疼了,你倒是也拿一会儿啊!”

陆远道接过盒子,心想如果不沉他也犯不着做小人行径。

“这东西怎么这么沉?”

这会儿东西在陆远道手里,虽然二人走的急些,可也不敢太快,怕摔了手里的宝贝。只是苏理虽然有力气说话,可陆远道却没多少力气回应了。

“不行,换换手,换换手。”

苏理接过盒子后也就没心情再想陆远道尚未回答的问题了。所以为什么物件儿那么沉这个疑惑直到到了根雕铺子才算解了。这中间二人来回倒换了三四次,当苏理将盒子放在根雕铺子的柜台上时,心里还在担心这个柜台会不会不结实。

看着老爷子和他儿子已经围了过来,苏理喘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喂,这回你总算能说它为什么这么沉了吧!”

陆远道边打开盒子边回道:“因为怕普通盒子不耐用,所以我姥爷特别造了一个实木盒子装它,你没看吗,这盒子外面的花纹都是漆器工艺,老手艺,这当年也是个有名的师傅做的。”

苏理皱了下眉,在那父子俩一连串的惊叹中反问道:“所以是盒子沉?”

“盒子是沉些,不过比起料子,还算轻巧些。”

这不过是一个好上加好,只是结果于他二人略显悲催的故事。

陆远道这头回了苏理,便转而对那对儿父子道:“怎么样,是上好的料子吧!”

老爷子不错眼珠都看着,听了这话,笑眯着眼回道:“好料子,这可真是上好的料子,即便是我师傅也未必见过几件这样的料子啊!”老爷子说着一拍脑门,催促自己的儿子道:“你快去,把你师爷请来,快去快去。”

老爷子的儿子“哎”了一声,以他那胖乎乎的身材不可能有的灵敏迅捷速度冲出了铺子。

就在那位师爷还没来之前,苏理同陆远道像是终于得了闲,坐在一旁的实木桌旁喝着早早沏好的茶。而老爷子仍旧围着那块料子转悠,时不时嘴里念叨着“好东西是个好东西”这样的话。等到那位师爷来时,在对方尚未进门前,陆远道同苏理便已经知晓了。除了他二人正对着门外,也是因为老爷子的儿子那由远及近的慢点儿慢点儿的喊声。陆远道同苏理一起望出去,就见那位身形矫健的师爷一把扒拉开想要扶着他的徒孙,提溜着一根麒麟头的拐杖就踏进了铺子。别说,一打眼儿,陆远道就知道那拐杖是件好东西,料子虽比自己偷拿的这件儿差些,但盘玩了这些年,颜色漂亮的很,隐约见玉润蜡质之相。

那位光头白胡子的师爷确实是行家里手。他还没看见那件料子的时候,只抽着鼻子嗅了嗅,脸上便高兴了几分。等到这人亲眼看见了盒子里的东西后,那双虽然老迈但仍透着精光的干涩眼睛像是透出一种清澈的光。这位师爷不仅知道这是个好东西,而且此刻十分欣喜。至于那位老爷子的儿子,则因为太胖又走得急了些,脑袋转得慢了,就着陆远道的杯子喝了两杯茶,解了嗓子的干涩麻痒之后才意识到这个杯子已经被客人用了。

陆远道同苏理在铺子里又待了将近两个小时,那师徒二人终于是平静了些。这才让他们逮到了说话的机会。几人一道坐在桌前,此时那件儿料子被放在桌子中间,师徒二人怕茶水坏了东西,原本桌上的茶壶茶杯都已经拿到了别处,也幸好陆远道同苏理并不很渴。趁着这个稍静的时候,陆远道终于开了口。

“老爷子,您这么厉害,当年师从何人啊?”

老爷子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带着几分追忆过往的怅然说道:“我师傅是个不出世的老仙人。他不仅根雕技艺无人能及,而且通晓天地玄黄之术,只是老朽幼时愚钝,半点儿也不曾学得。我师傅他老人家还是个善心人,当年若不是他老人家收留我,我一个孤儿,还不知在那场灾祸中如何存活呢。”

陆远道同苏理二人没想到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陆远道只是抛出个引子,这位师爷便顺着说开了。此刻二人可以肯定师爷说的灾祸定然同几十年前的那场疫病有关。

“师爷,您怎么从来没讲过?”

“唉,你们现在过得好,我也心安,犯不着想那些个糟心旧事。”

陆远道听了这话忙腆着笑脸道:“老太爷,您就给我们这群小辈儿讲讲呗,让我们也见识见识。”

师爷此刻得了件了不得的宝贝,心下正欣喜,此刻再说起那些个往事,倒不如平日那般令人伤怀了。只是开口时仍忍不住叹气。

“当年啊我八岁,我父亲本是屠宰场的屠户,我母亲则开了个杂货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虽然钱不多,可日子过得倒也顺心。那年我记得春天来的特别早,冬日里就商定的扩城计划也提了前。可外面是林子,林子里还有各种野兽动物,没法子,城里的年轻人组成了一支队伍,嘻嘻哈哈的一群年轻人,高声说着自己加入的是敢死队。他们说得倒也没错,确实是敢死队。不仅对林子里的动物是敢死队,对他们自己而言也可以称得上是“赶死队”,只不过是上赶着的赶。这话是我师傅说的,我一直记了这些年,怎么也忘不了。”

师爷似乎想到了他的师傅,脸上露出想往又怅然的表情,缓了口气儿,这才接着道:“那些日子几乎日夜都能听见枪声,枪声响得人心烦,完全睡不着觉,细听时还能听见野兽的哀嚎声。我那时还年幼,又胆小,一到夜里就哭,听见枪响也哭,听见哀嚎声也哭,我父母都以为我冲了哪个过路的鬼怪,甩着巴掌揍了我两回,说是要把鬼怪打出去,最后发现全无用处,只有我的屁股肿得坐不住。大概过了半个月,附近的动物死的死,逃的逃,树木也被砍了个七七八八,城外开始升起雾气,就在这时城里开始死人了。最先死的就是那个枪法最准的赶死队的队长。”

老爷子的声音渐渐低沉,说到最后时,“队长”二字几乎被吞了,只余下一点儿气音。老爷子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哀戚之色。

“后来我父亲也染上了疫病,他是属于比较早死去的那一批。直到十几天后,城里死了将近五分之一的人口,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场疫病。或许也不能说是后知后觉,而是有人心存侥幸,有人又不想承认而已。也或许是接连死了三个当官的,谁也说不清,只是人们终于重视起来。当然,自觉还未感染的人们开始出逃,当时也确实算是逃出去了,虽然只是个别几人,在对生的强烈渴望之下真的冲破了城外的迷雾。当时城里的人都以为那几个逃出去的人定然是还活着,只是两个月后城解封了,有人在一片树林里找到了一具尸体,不远处的一个不足五十人的小村庄已经成了死地,成年人感染了疫病,而小孩子被活生生饿死。”

师爷突然留下了污浊的眼泪,声音也在发抖。此刻陆远道同苏理不禁微微低下了头,他们感受到了自己的残忍。只是这些事也确实压在师爷心里太多年了,随着身体的腐朽竟渐渐压抑不住,像是也正在寻求个出口,让别人也都听一听。

“哎!我到现在都记得后来城里死的人太多了,像我这样年岁又小的不少连处理家里大人的身后事也难,就那么烂在屋子里了。后来专门成立了一个小队,都是十多岁的半大孩子,他们就负责将城内的尸体运到城墙上,然后扔出墙外。两个月后城门打开的时候尸体尚未腐烂干净,连城门也堵住了一小部分,尚活着的人越过尸体,用铲子从外面铲除了一条路。等一切都平静下来后,半腐半烂的尸体被集体火化后葬在了城外,就是现在那座墓园,当时不知道是谁提出要在那座集体坟墓上种一棵树,只是很奇怪,那树一直种不活,也就不了了之了。”

老爷子到此也就闭了口,众人沉默半晌,苏理打破平静问道:“老太爷,那这疫病是怎么治好的啊?”

师爷清了清嗓子,老爷子的儿子像是早有准备,递给师爷一杯已经凉了的茶水,在对方喝下后又将杯子拿走放在不远处。

师爷像是坐的身体有些僵直,喝过茶直了直腰杆儿才轻轻摇了摇头,回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当时是公职人员和一些自发的善心人士挨家挨户地送药。只听说是个老大夫在深山里找到的草药,可这老大夫怎么出的城,又是在哪儿找的草药,我就不得而知了。说实话,虽然我如今也这把年纪了,可只要想起当年仍会像个八岁的孩子一样后怕。那一年的城内简直是活人的炼狱,就像那一年的城外一样,一样都被死亡笼罩,都是炼狱啊!”

陆远道同苏理对视一眼,二人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了。陆远道想了想,突然福至心灵,转而问道:“老太爷,那您师傅当年有没有同您说过什么话?”

师爷思索片刻,额头地筋跳了跳。

“他老人家什么都没说,只是收我为徒的那天他特意选在了城外,他面向着城内,而我则背对着城内,我给他磕了三个头,他却没叫我起来,就让我跪在城外,一直跪了一天一夜。临走前他对我说别怕,要永远记住那天一天一夜的感受。只是第二日清晨,他老人家发现我倒在地上睡着了,说了句孺子不可教也,最后因我手指灵活,而且自身也喜欢刻刻画画些东西,所以他便只教了我根雕。”

那天的最后,陆远道对那师徒二人说要雕一棵树。这是个稍显奇怪的要求,用一截树根雕一棵树。只是当二人走后,那三人再看向那块料子时,不得不承认,这块好料子它最好的归处确实是一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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