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瑞走到床边，轻声细语地跟秀娟奶奶做着思想工作。

季遇低头看看脚边的二丫，从袋子里掏出一把奶糖，扒开一块奶糖的糖衣塞到二丫嘴边，二丫不声不响地嗦了两口，咂摸出一点甜味儿后自己接过奶糖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

大丫的视线时不时地瞟过，季遇招招手，她看了一眼季遇手边的糖，犹豫了一会儿才迈开步子。

只是她这几步路走得极慢，走到季遇跟前也只是背着手不说话，丝毫没有拿糖的意思。

季遇只得把糖塞进大丫的口袋里，大丫看着自己兜里隐约露出来的糖纸，抿着嘴小声说：“奶奶说不能随便拿别人家的东西。”

季遇给大丫的另外一个兜里塞了一把巧克力，用气声回答：“我是刘瑞叔叔的朋友不是别人家，昨天就来过的，只是你不在。”

大丫在背后绞着手，咬着嘴唇低头看着鼓鼓囊囊的口袋。

季遇伸出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对上大丫的大眼睛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这是特意买给你和二丫的，不算随便拿，我们不告诉奶奶，好吗？”

大丫悄悄别过头看了一眼床上的秀娟奶奶，又看了一眼旁边专心致志吮着奶糖的二丫，这才捂着兜点点头：“谢谢叔叔。”

“不用谢，”总算送出去一样东西，季遇松了口气，勾起唇角温和地提醒道：“但是糖果一天只能吃一块，不然会牙疼，你也要监督二丫不能让她贪嘴。”

大丫点点头，两只手紧紧捏着衣兜口，季遇看着她两只手各司其职，只得做贼似的又扒开一块奶糖塞到她嘴里。

糖算不得什么顶好的东西，但它真的很甜，大丫含着奶糖羞涩地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季遇觑着不远处被刘瑞的身影完全遮盖的秀娟阿奶，轻手轻脚打开另外一个大袋子，掏出一件亮粉色羽绒服。

季遇没什么给小孩子买衣服的经验，如今有了对比打眼一看就能看出这衣服比二丫大了一圈，季遇不信邪地朝二丫身上比量了一下，短款羽绒服的衣角直接没过了小女孩的膝盖瞬间变成了加长款，袖子也长了一大截。

季遇：“……”

季遇有些尴尬，但只能安慰自己衣服买大不买小，小孩子长得快，这样没准还能多穿几年。放下这件，季遇抻着胳膊小心地提起另外一件淡粉色的羽绒服朝大丫身上比量过去，好在这件还算合适，只是比大丫的身量稍微大了一点儿倒是不影响正常活动。

季遇满意地点点头，轻轻将衣服叠好，蓦然发现房间里安静了许多，一抬头，对上秀娟奶奶复杂的眼神。

不知道刘瑞跟秀娟奶奶说了什么，老人家这次没再发脾气，只是对着大丫二丫一脸严肃地说：“谢谢叔叔了吗？不能这么没礼貌。”

见大丫张嘴又要再谢，季遇急忙回答：“谢过了，您把她们教得很好。”

秀娟阿奶混浊的眼白似乎掺了几分红，亲自谢过季遇后硬是起身装了一袋子面粉让季遇带走，季遇拗不过只得收下，抱着面粉在门口与她们三人告别。

回程路上，季遇好奇地问刘瑞：“你跟秀娟奶奶都说什么了？居然真的能说服她。”

“没说什么，”寒风将刘瑞的话音吹得支离破碎，隐约只传来一句：“都见不得小孩吃苦罢了。”

只是这苦难无边无涯，季遇低头看着那包装在塑料袋里的面粉，心想：可惜我也不是那个能救她们脱离苦海的救世主，忽觉不对又在心里改口：也许救世主也不能。

三轮车停下，刘瑞看着季遇，认真地感慨：“如果你是大丫的爹就好了。”

季遇被刘瑞一句前不找村后不着店的话说愣了，反应了片刻后，忍不住失笑：“你这又是说的什么胡话。”

刘瑞似乎也发现这话说的容易让人瞎想，尴尬地挠头：“害，我就是想说，虽然你还没孩子，但你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毕竟你们城里人素质都高，那个词儿怎么说的，言传身教嘛？”

季遇的嘴角回落了几分，淡淡地说：“人渣哪里都有，人的劣根性根深蒂固，城里人也不例外。”

“至于言传身教……那我大概是做不了一个好父亲了。”

刘瑞明显没有听懂季遇在说什么，但季遇没有给他提问的机会，将手里的面粉交给他，说：“给阿姨留着烙饼用吧。”

刘瑞接过面粉，有些头疼：“过两天还得找个借口还回去，秀娟奶奶真的是……”

秀娟奶奶不肯轻易接受别人的好意，犟得很。季遇想了一下，问：“你们村委会离得远不？好找吗？”

刘瑞不知道季遇为什么突然问起村委会，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村委会在镇上坐车得一个多小时，但是村里有驻村的，位置离这儿不算远，走路也就四、五十分钟，第一次去可能不太好找但是我认识路啊，明天我带你们去。”

“驻村的？”季遇若有所思：“那你们村的人应该都知道在哪吧？”

刘瑞：“知道啊，都常去。”

“行，”季遇突然对着刘瑞笑了一下：“那你明天忙自己的事儿去吧，我再找个人带我们去。”

“啥？我忙啥？”刘瑞懵了：“我明天没……”

季遇打断刘瑞，拍拍他的肩膀：“不，你有事，而且是脱不开身的大事。”

第二天一早，睡眼惺忪的望川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这谁家孩子？刘瑞呢？”

“这是大丫，二丫的姐姐。”季遇递给小姑娘一个包子，说：“刘瑞今天有事，我请大丫带我们去找村委会的人。”

“哦。”望川接受态度良好，没再多说什么。

大丫似乎不怎么爱说话，三两下吃完包子就闷头在前面走着，步速快得惊人。

时间一长，望川这弱鸡身子有点吃不消：“那个，大……大丫？这名字真别扭，你大名叫什么呀？”

“叫什么？”大丫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说了句什么，望川没听清，只得再次开口：“你慢点，我们不赶时间，不用走这么快。”

大丫闻言这才稍微放缓了脚步，偏过头来，只是声音依然很轻：“我叫刘招娣。”

似乎是意料之中的名字，望川还是叫回了她的小名，语气中带了些赞叹的意味：“大丫你体力真好，走这么快都不喘。”

大丫的小脸上露出一点笑意，骄傲地说：“这点路不算什么的，我以前去学校的路比这个远多了。”

两个大男人的耐力还赶不上一个小姑娘，望川努力控制着呼吸，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那上、上学也太辛苦了。”

二丫步子不停，回过头认真地看着望川：“上学很好，不辛苦的。”

“……”望川没法觉得不辛苦，大丫人小腿也不算长，但捣腾的频率之快实在让他难以望其项背。

堪堪走了三十多分钟，望川终于体力耗尽，再也顾不得面子：“我、我们、休息一下吧。”

虽然二丫看不出累，但还是找了个树荫停下了脚步。

望川坐在地上喘得像个拉风箱，季遇比他稍微好一点，在一旁隐晦地喘着粗气。

大丫歪歪头，好奇地看着他们：“城里人体力都这么差吗？”

“也不是都，”季遇试图改变大丫对城里人的刻板印象：“也有体力好的，只不过是我们俩体力不太行。”

“哦，”大丫似懂非懂，又问：“听说在城里干活不比种地轻松，你们这样平时能养活自己吗？”

季遇想了想自己的工作，虽然确实算不上轻松但论起辛苦程度那实在是没法跟种地相比：“还是比种地要轻松一些的。”

望川喘了半天，终于平复了一些，问道：“你去过城里吗？”

“没有，”大丫摇头，说：“但是大家都往城里跑，那里一定比村里好，我以后也想去城里打工。”

“打工？”季遇没想到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的理想居然是打工，皱着眉问：“你不想上学吗？”

大丫闭着嘴没吭声，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吹乱了大丫本就算不得服帖的碎头发。

小姑娘随手将糊到脸上的头发掖到耳后，说：“反正也是读不起高中的，早点去打工还能早点赚钱。”

季遇想到大丫那个在城里打工的爹，试探地问：“你想去城里找爸爸吗？”

“不想。”大丫提起父亲似乎没什么情绪波动，只是很平静地说：“我就想早点赚钱，让奶奶过得不要那么辛苦。”

望川看着大丫，语出惊人：“你好像对你爹没什么感情。”

大丫没有否认，只是略显困惑地眨眨眼：“为什么要有感情？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了。”

望川深以为然地点头：“你说得对，没感情最好。”

“喂，”季遇用膝盖怼了望川肩膀一下，“瞎说什么呢。”

望川身体被撞得晃了一晃，撇嘴指着季遇对大丫说：“你要学会自我思考，像这种满脑子仁义道德的圣父的话就少听点儿吧，除了添堵没什么大用。”

“……”季遇一膝盖给自己撞出来个“圣父”的称号，面无表情地把望川从地上拎起来：“看来你是不累了，起来继续走吧。”

望川人是站起来了但腿还是软的，这会儿才想起来认怂，讨好地笑道：“……再坐一会儿？”

“不行，”季遇推着望川往路上走，“快点走，等会儿人家村干部该下班了。”

“这为人民服务的这么早下班像话吗……”望川不情不愿地往前挪了两步，谄媚地回头：“要不你背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看过两部关于留守儿童的纪录片，其中一部拍摄于2010年也就是13年前，拍摄地位于云南的某个小山村，三姐妹穷得一日三餐只吃得起土豆，她们蹲在连床都没有的破房子里烤土豆的场景让我真切地看到了贫穷的具象化。

但是讽刺的是，在这部纪录片的评论里，有人说十年过去了现在不会再有这样穷的村子了，但同样也有人说这样贫穷落后的小山村在ta的家乡依然存在并且数量很多，评论的时间在2022年。

第二部纪录片给我留下最深的印象就是拍摄者问那些3-10岁不等的留守儿童想不想爸爸妈妈以及长大了想做什么时，他们给出的几乎一模一样的回答：“不想。”和“长大了想去城里打工。”

现在的社交媒体上，打眼一看好像月入几万甚至几十万都很正常，大家看到了经济的发展，看到了通货膨胀，但那些被时代抛在身后始终困在原地的人也应该被看到。

当然刘家村是一个发展普通的村子，没有那么穷（主要是因为我哪怕是看了纪录片我的文笔也没有办法写出那种震撼的贫穷，此时一个文笔废留下了不甘心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