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自己找到后厨，开始淘米洗菜。风月在前厅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又好奇，便找过去，见他正挽着袖子切菜，一身不染人间烟火的袍子和人间烟火，竟说不出的和谐好看。

这人即便做起油烟活也一点不狼狈，甚至干净利落，竟有人连做饭都这么风姿卓绰？

风月看了一会儿，抬脚进去，问道：“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她看了一圈，做饭嘛，有什么难的，便说：“我可以帮忙杀菜。”说着拿起菜刀。

清风见她拿刀的架势，忙道：“不用了。”

便拿下她手中的刀。

这是专门的食肆，又是最大的一间，后厨放着不少洗好的准备第二天用的菜蔬，还有备下的常见肉类，几张大锅。

清风点燃灶，填了柴，风月没做过这些，见他动手利落，一口气点了七八口灶，将食材一字排开，一面添柴，一面冲洗各色果蔬，为防污手，还用一方厚毛巾隔手拾柴。厨房好像操练场，调菜遣料，井然有序。明明一派清雅的若仙之姿，却能手得手到菜来，一派自然。

风月蓦地想，难道青帝也会做饭吗？

柴火在灶中燃烧，清风给她搬了张椅子，她坐在门边托着腮看他忙碌，橘黄灶火映照着他的脸，为弧度优美的轮廓渡了圈微暖的光晕，让他的山清水秀的眉目沾染上几分尘世的温柔，那真是得天独厚的好皮囊，任谁见了也讨厌不起来。

真奇怪，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就是这么一晃神，厨房里飘起肉香，香味拨撩着她的鼻子，勾引着她的胃。风月此时觉得，这香味竟比他身上的香气还好闻，毕竟这个能填饱肚子。

清风在几张灶上炖了肉，八角的香气不夺主味，边上的锅里还炒着青蔬，空下来的手在削桃子李子。

肉香混合着果蔬的清香飘来，风月不争气地食欲激增。

清风见她目光灼灼地盯着灶，便将手中正削着的果子小削下来一块，送到她唇边。风月两口吃了，还是目光灼灼地盯着灶台，“不要这个，要吃肉。”

由内而外的冰凉渐渐消融，那股子严肃和防备也退了下去，眼睛灵动起来，显露出偶尔只有在四主面前才会有的活泼之态。

清风笑了一下，整个眉目都生动，他揭开炉子夹起一块油亮软烂的炖肉，喂到嘴边，风月咬下去，肉的香混合佐料在舌尖上开会，落入空空的胃，她感觉更饿了。

但这时候总不能像只猫儿一样缠着他投喂，让他一边料理还要一边顾着自己。等清风再送来筷子，便倔强地别过头，不让他分心。

约莫半个时辰后，饭菜上桌。白的米面，绿的春蔬，绯的烧肉，黄的淡汤，盛在不起眼的瓷盘里，色香味俱全，还有一份雪的果切，浇着厨房里的野蜂蜜。

先前风月看出他在武学上很有天分，现在觉得他做饭上的天分可能不比武学上少，即便被废了武功，也能凭一手好厨艺在这乱世里混得风生水起。

清风微微叹了口气，遗憾地表示因为时间紧，他只做了能快炒快炖易烹易熟的食材，极大地限制了发挥，不过填饱肚子还是勉强可以的。

风月不表态直接动筷子，轮流试了七八样菜，又把它们分别跟米饭、汤面相结合又试一遍，清风给她盛碗淡汤，免得腻着。

于是风月再也没空注意他了，专心临幸桌上的菜，清风动了几下筷子便搁了，专心看她吃饭。

风月下口很快，不一会儿就八分饱，专心跟一碗面较劲，清风道：“不用再吃主食了，多吃菜。”

对面的人却好像没听到。

“真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清风怔了一下，感觉心脏被敲下了一块，一颗心空落落地疼。

风月没有等他的回答，就像吃了这顿没下顿似的，机械地要把这些都吃完。

“吃饱了就不吃了。”清风几乎是哄了。

“可是只有这么多，不吃就没有了。”

“我愿意给你做一辈子的饭。”清风定定地看着她，一颗心软成了棉花，张口却有些沙哑“我愿意就这样看着你一辈子。”护你一辈子。

风月吹着面汤，墨染的眸子眼睛染上了乌色。

最终尝了果切，抽身离去。

清风一愣，没料到这突然的离别。

她总是这样去留匆匆，自由自在，是不受羁绊的风。他看着那道飘在风里的背影，最终还是跟上去，“风……庄主，回天外飞仙吗？”

风月没有看他，“你不必跟上了。”

清风站在原地，知道自己没有跟上去的理由。

她回了落枫坡，就在清明山的山脚下，有很大一片落红枫，跟清明山庄上的是同一树种。

枫树虽然分布得杂乱无章，但间隔合理，很像被人特意种下的。密林艳艳，分不清方向，也没有特定的道路，若非熟悉，走进去就要迷路了。

如今笼在薄薄一重晨雾里，风一过，满林飒飒，地上铺着厚厚的落叶，最上面一层还是鲜红的，踏进去，确是一方景致。

约莫走到正中央，面前赫然出现一排三层高的竹楼，成凹字型相连，简陋却结实，跟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屋前几个少年正窜上窜下打闹，看见她，都一股脑扑过来，七嘴八舌喊：“庄主！”

风月瞥见风叶和风影欲言又止，便问：“风曲，你又惹什么事了？”

风曲掀起唇角，瞥了一眼清洵，有几分讥讽地，“这都是清洵的错。”

清洵哭笑不得：“我的错？”

风曲“我就说让风离把他们都杀了，你偏要拦着。”

原来是风曲输了银子，跟赌坊的打手们打起来了，动静闹得挺大，连官差都被惊动了，还险些被跟踪到落枫坡来。

风曲理直气壮：“若是风离把他们都杀了，干干净净，哪里会引来官差？”

风月拍拍他，“说这些话，要是四主听见……你们偷跑出来的？”

面前的三个立马心虚，就是担心南主寄下的那顿鞭子，他们才偷偷跟着清洵和风离开溜，正是他们严重拖慢了进程，硬生生比风月晚到好几天。本来十几年极少出庄，如今无拘无束，完全欢脱了，沿途撵鸭逗狗，酒楼堵楼青楼一个不落全闹腾一番，哪儿热闹往哪儿钻。

清洵得照看他们的安全，又得保证他们不惹事，一路上没少操心，吃力不讨好。

风月清楚他们的性子，按了下清洵的肩以作安抚。她昨夜几乎未眠，没心情听少年们跟她呱呱讲路上的热闹，脚尖轻点，落到二楼上，准备沐浴完补个好觉。

两个时辰后，风月站在楼上，微风拂面凉凉，红叶徐徐飘下，有几片随风送上来，飘飘然落在她脚边。乌发微微向后浮动，一颗心也随着那几片叶子缓缓地静下来。

一个少年怀中抱着什么从林子里跑过来，欢快地向她喊：“庄主，你看！”

风月落下来，剩下三四个少年也不知道从哪儿窜过来，好奇地围成一圈，少年掀开盖着的衣摆，一只雪白的圆滚滚的兔子蹲在他的衣褶里，还耸动着三瓣嘴。

风叶献宝般把兔子送到她眼前，身边的少年哇哇惊叹：“好白的兔子啊！这是哪儿来的？路上碰见的大多是灰色的。”

风影忍不住去摸那只圆滚滚的雪球。

风月一瞧见那兔子，心里忽然好似被刺了一下，冷言道：“把它放了，这种柔弱不能自保的东西有什么可喜欢的。”

风叶冷不丁被她训斥，还呆在原地。风曲见她不喜欢，伸手揪住兔子的长耳朵拎了起来，“那我们把它烤了吧。”

风月不知为何又被刺了一下，突然扭头道：“不，不要动它，把它放了。”

声音突兀地严厉，风曲手一松，兔子落在地上，一蹦一跳逃走了。

“庄主？”风曲小心翼翼地试探。

“没什么。”意思到方才可能吓到了这群少年。风月转身回到二楼，阖上了房门。

几个少年还愣在原地。都不明所里，庄主为什么有点反常？

风叶哭丧着脸说：“我们是不是惹庄主生气了？”

于是风叶和风影开始讨论着怎么讨庄主开心，只有风离安静地立在房门边。

“要不我们送庄主花吧，有个公子不是说女孩子都喜欢花？”风叶跑过去问清洵意见，“清洵，你说庄主喜欢什么花？”

清洵还没回，一边倚着树干摇扇子的风曲道：“送花？庄主又不是普通女孩子，花有什么好惊喜的。你们送花是想讨庄主开心，还是想听她夸你们？收了花还得费心赞扬你们两句。”

风曲合了扇，扇柄抵着手心，“要送自然是送真正能让庄主开心的东西。”

风叶笑了：“可是你在山庄里，不是最爱送庄主花吗？还因为庄主随口夸一朵花的颜色好看，你蹲守了好几天才把最大的那朵等开摘下来给庄主，还说什么……”

风叶忙着揭短，风影追问：“那你说什么会让庄主真正开心？”

“唰”一声，扇子张开，风曲笑起来眉眼有几分诡秘，“听说沐韶凌有一块神脉灵物……庄主去死城好像就是为了找这种东西。要是我们能帮庄主拿到皇朝看管的那一块……”

“好啊好啊。”

风叶和风影兴致勃勃地应和，平常风曲点子最多，也是最懂庄主心思的，他的主意肯定没问题。

于是三个人兴冲冲开始谋划，准备让风离当主力。

只有清洵皱眉道：“既然是神物，我们怎么可能轻易拿到？”

风曲弯起眼睛，“轻易拿到还算什么惊喜？”

清洵阻拦道：“还是先和庄主商议吧。”

风曲一个眼神，风叶和风影连忙把人拦下，好说歹说死皮赖脸地黏着清洵，防止他告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