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每晚都来看她，为她带来吃食、衣物或其他小玩意儿，东西不多，也不贵重，但在清染眼里，如同珍宝。

他打跑欺负她的人，擦干净她的小脸，给她换上干净整洁的衣服，变着法儿弄来各式各样的食物，终于将她养得像样些，巴掌大的脸蛋渐渐填充起来，虽然仍瘦弱枯黄，至少看起来像个人了。

她的笑容多起来，整个人都开朗了，他给什么都高兴，连只见见他都高兴。清风有什么给她什么，恨不得把月亮星星都摘下来给她，每次见她开心的样子，他的一半比她还开心，一半被沉重的痛苦揪紧。

清风白天侍奉决淑，晚上去陪伴染儿，他时时记挂着，只要有机会就溜去看她。

一个下午，清风得了闲，便向她寻去。刚走到东边的林子里，便听见尖细的哭喊，是染儿的声音。

清风心惊，忙赶过去，见一个仆童扯着清染头发将她贯在地上，另一个正要上脚去踩，清风捏紧拳头，冲上去一脚将那男孩踹出几步远，他拉起染儿护住，还没搞清状况，清染便又跑向另外几人聚集的位置，抓起地上的泥土扔过去，一边扔一边哭着：“不许吃！不许吃！”

清风这才看见，那几个仆童正在烤一只扒了皮的兔子。

几个男孩恼羞成怒，扑过来要教训她，被清风一人一脚收拾了个遍。他年纪虽小，身手却极好，在同龄里身材高挑，下手又狠，同时打几个不成问题。

他将抹着眼泪的染儿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那些想要讨回面子却不敢动手的小混蛋们，他们中的一个哼哼道：“等我回去告我爹，一定让他扒了你的皮。”

清风的眼睛瞬间冷化，结了冰般，那孩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踩在脚下，他没用多少力，脚下的人却爬也爬不起来，开口冷飕飕地，“再看一眼，我就挖了你们的眼睛，敢说出去，我就拔了你们的舌头。”

那阴沉的声音很低，却吓得几个孩子脸色惨白，捂着眼睛落荒而逃。这个仆人平日里待人温柔无害，此刻却像将尖刀藏在背后的猎人。他将脚下的东西皮球般踢出去，刚刚还张牙舞爪的男孩一咕噜爬起来，手脚并用跑得比老鼠还快。

赶跑了那些小人渣，清风去看对着兔子哭的女孩。他一眼就明白了，那只灰兔子是染儿养着的，她虽然有时饭都吃不饱，却每天都很勤快地为兔子找草料，却是这样的结局。

这结局清风也料到过的，他没办法安慰，只能用布将它包了。清染带着它一路走到他们晚上常去的山坡上，挖坑将它埋了。

“它已经死了，干嘛还要冲过去挨打。”清风心疼地用帕子擦去她额角的血痕，“以后不许这么傻了。”

清染却不听，扭头去挖坑，清风帮着，看泪珠一滴一滴砸进泥土里，染儿一边哭一边说：“它每晚都来陪我，我不伤害它，它也不怕我……只有你和它肯陪我……”

清风知道她有多么害怕，对点滴善意都抱着涌泉的感激。可惜弱小的善良从来不堪一击。

埋好了兔子后，清风将她默默抱在怀里，看着天上的明月，轻声说：“它是一只兔子，总避免不了被吃的命运。不要把希冀寄托在渺小的尚且不能自保的东西上，不过是徒惹伤心。”他的目光落在染儿被月光照亮的脸上，“但是你永远可以相信我，永远可以依赖我，我是你不会走不会跑、看得见摸得着的守护。”

染儿似懂非懂，清风又说：“只有足够强大，才能保护得了在乎的事与物。”

他像是说给染儿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染儿，我想给你一件东西。”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打开来，是母亲留给自己的玉镯。他执起染儿纤细的手腕，将红色的镯子套了上去，“这个给你，贴身带着，记住了吗？”

既然娘说这是神物，那送给染儿总是好的。

染儿抬起手，惊讶地看着手上的镯子，它真漂亮，在月色下呈现一种艳丽的绯红光彩，触感温润，玉质通透，分明是死物，清染却觉得它灵气十足，像一个枕月沉眠的美人。

“好美。”这真是她见过的最美的东西，“我将来要穿跟它一样红的衣裳。”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华美最奢侈的未来了。

“好。”清风笑着，眼中的温柔溢了出来，“你比世间万物都要美。”

今天又是倒霉的一天，染儿举着风筝线心想。她在草坪边拾些木板想给兔子立个碑，不想正巧被水锦揪住使唤。

小姐和朋友们正在放风筝，小贵女托着纸鸢不住在后面喊：“跑快点，再快点！”

她拼命迈开腿在前面跑，摔了个满嘴泥好歹把风筝放起来了。

跑回去把风筝线交到清淑手里，却不想被清淑的朋友一把抓住了手腕，盯着她枯瘦腕上的红镯，扭头问：“决淑，你妹妹偷了你玉镯。”

听见妹妹，决淑不大舒服，一眼认出那艳丽的镯子不像是自己的，她的玉镯多是清雅的翠色，但还是不经意地说：“哦，不知何时被她偷去了。”或许是谁送自己的。

说着伸手去撸。

“我没有偷！那是我的！”清染一个不防被她撸了去，扑过去想要夺回镯子。

决淑没料到她这么大胆，疯子一样差点把她扑倒，身边两个婢女忙拉住她。

贵女在一旁添油加醋，“你这妹妹真是没规矩，竟然不懂尊卑有别。上次我要打一个婢女出气，她居然敢躲，我告诉母亲，母亲把她的脸都打烂了。”又瞥一眼清染，“她手脚不干净，照规矩就该把手给剁了。”

清染吓得一激灵，原想抢回来也不敢动作了。只能把委屈吞肚子里，眼巴巴看着清淑将玉镯交给旁边的婢女。

清淑饶了她，没计较，又惹得贵女怪她过于宽容。

傍晚，清风正准备为小姐整理梳妆盒，一眼看见台子上的玉镯。他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不动声色地将镯子放进衣襟里。

清淑刚回来，就见清风跪在地上，一问才知他不小心打碎了放在梳妆台上的红色镯子。

见是清风，清淑心里宽容起来，一个不值钱的镯子罢了，想那个贱女身上也不会有什么贵重东西，许是从哪里是翻垃圾得来的。

清风她真是越看越喜欢，模样清秀，比同龄人多一种水一般的美。这个年纪的孩子多骄纵幼稚，他却比大人还要沉稳，小小年纪什么都会，脑袋里仿佛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

那双手分明是做粗活的，却那样好看，手指细嫩修长，骨节匀称，十分灵巧，今天与朋友们放风筝，他扎的纸鸢让她在贵女中出尽了风头。

清淑感慨自己怎么没长这样一双手，好在也没长其他贵女手上,。让人看了怜爱，看了欢喜，尤其是想到这双手为自己梳洗、侍候，心里油然而生一种莫名优越感。

清风为她梳顺了发，又细细擦上一层护发花油，服侍她睡下。

听她睡熟了，清风吹熄了蜡烛，又嘱咐了两个守夜的小婢女，顺着小路奔向东面。

清染正在山坡上哭得伤心，她丢了镯子后就失魂落魄地等在这里，见了清风，有一肚子的委屈要说。

“清风，我……”

“嘘。”清风微笑着做了个禁声的动作，要她闭上眼睛，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东西戴在她手腕上。

“是玉镯！”清染惊喜地睁开眼睛。

清风满意地看着她破涕为笑，随后将镯子褪下来，装在锦囊里放到她手心，“收好了，记得时刻待在身上，小心不要让别人看见。”

“嗯！”清染重重地点点头，又开心地抱来块一尺高的木板，将一小块青砖递到清风手里，“你能帮我给兔子写个碑文吗？就写亲爱的小兔子。”

清风写完了，帮她把木碑下半截埋进土里。他想起染儿从小未受开蒙有些伤心，又想到好歹牙牙学语时有自己和老庄主教她，不至于不会说话。

“染儿，我来教你写字好不好？”

他说着，拿树枝在地上写下“清风明月”，手指依次指过前两个字，“这两个字念清、风，是我的名字。”又移到最后一个字上，手指了指上空高悬的一轮弯月。“这个字念月，天上的月亮。”

“清、风、明、月。”清染跟着他念，小小的手被他握在手心里挨个临摹。

染儿很开心，学得也快，一晚上差不多可以写出个“清”字了。清风说，等她学会这四个字，就教她写自己的名字。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待地问：“他们说我天生卑贱，是不是我学会了写字，就不会那么卑贱了？”

“不要听这些！”

清风皱眉，握住她的肩，严肃地说：‘染儿，你记住，没有人天生卑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