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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刑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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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灰褪去,天空泛起鱼肚白,清轩方出门去。他与清风争论良久,但踏出宫门后仍心有疑虑,早知道他会保她,但保的方式出乎他的意料。难道他真是真心想废了风月?

清轩略一思忖,觉得有这个可能。这要看他的立场。清风虽然有心放过风月山庄,但他绝不会为风月山庄叛出皇朝。若是他想背倚皇朝,还想保风月一命,就必须除去她的威胁,甚至都不需要皇朝施压。

他是真的想要废了风月,如此才能囚得住这只飞凰。

他并非一定是在帮风月,他是为自己。

清轩想通这一点。可即便她真成了一个废人,活在皇朝眼皮底下,对自己不会有什么威胁,清轩心底也依旧排斥她一丝一毫活下来的机会。

那双眼睛,那个灵魂,那种固执与不屈……冷墨凝成的瞳孔扫过他的时候,让他隐隐想起另一个纠缠不休的鬼魂。只有死人才是对敌人最妥帖安排。

商定的三日刑讯由殿下和自己主审,沐清毓旁观,钢针由他打入。主要目的是审出叛党,清轩心底明亮,风月山庄绝不止宣称参战的三万,流亡的余孽或许在皇朝掀不起大浪,但终究是一道刺,尽早拔除才好。

最好在三日刑讯中挖出余党数目及下落,而风月对自己恨之入骨,必须让她死在牢里。既然自己主审,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清轩暗忖手中的牌,朝堂众臣都主张处死匪首以儆效尤,风月杀皇脉子弟,殿下本是必杀,偏偏跳出来一个沐清毓,不知给殿下灌了什么迷魂汤,殿下对他极为纵容。

如今风向突变,大臣是有主张,但一切都要看殿下的意思。殿下要放,谁能说二?

如今只有看自己。他有的是办法让她开口,只要挖出一星半点必死的消息来……最好是交代了余孽去向。之后不小心死在牢里,殿下不会为这个死人动怒。

清轩打定主意,刚回到府里,一封信给清轩吃了定心丸。有乔装过的宫里人私下送来一份令信,要清轩务必使妖女见不到三日后的太阳。令信落款,赫然印着殿下的印章。

清轩心下豁然明朗,阴云一扫而光,准备用过早膳审讯犯人 。随即意识到一件更大的威胁。

殿下权倾天下,竟愿意如此顾及沐清毓的心情。

清风突然间,已经完全脱出他的掌控。

这人城府之深令人后怕,潜伏十几年,居然一夕脱出,而他完全无法遏止他的发展。他是一个极聪明的人,利用落花台、冷光城、夜宴,竟然一步登天。而他竟然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勾搭上乌霜这条线的。

清轩终于知道,他为何要在夜宴上谎称自己是月族人。

他故意利用冷光城、乌霜在殿下面前博一个露面的机会,而且非常懂得引起殿下的兴趣。他本人越惹眼,他的月族身份越突兀,殿下势必要追查出他三代门户,然而皇朝大力这样一查,必然查到清明山庄,查到自己府上,顺势查出他居然是沐桑皇脉。

原本殿下对他月族的身份分外膈应,原意是审查他月族身份是否干净,有心给他改族。如今殿下自然喜出望外,他不仅是沐桑族人,还是沐桑皇族,白捡了一个失而复得的皇弟。

两人私下里相见甚多,听说殿下时常请清风入宴,两人相谈甚欢。

殿下有心捧他,好比先前刺杀风月的行动,他全程没有参与,甚至在刺杀结束后才得知。当清轩说是由他谋划,殿下不加佐证欣然张贴皇榜,表他头功。哪怕刺杀失利,殿下也没有追究,反而表彰他除去东主,清轩也因此没有被怪罪。

他本意是引风月仇杀清风,不知为何,风月反而手下留情。

后来征讨风月山庄,殿下也偏向采用他的计策,因为无论急进缓进,踏平荒域只是时间问题,殿下有意以他为准,并要他跟随行军,分明是要等这场毫无悬念的仗打完,将现成的功劳按在他的头上。

而至今没有恢复他的皇脉身份,也未赐任何官爵,想必是要压到最后,给他极大的荣光。

清轩看得清楚,沐清毓分明偏心风月山庄,处处都有深埋的心思,恐怕就连发兵荒域也是他所泄露。

但殿下一叶障目视而不见,反而对他倍加信任,就连想杀一个本就该死的人,还得暗地里给自己传信。

清轩不知道沐清毓究竟想要什么。但是清轩知道,风月不能活命。

至于沐清毓是敌是友,清轩还没有拿好主意。他忠于皇朝,与自己也算同僚,与他拉进关系很有必要。而且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

清轩皱眉,想起一切的起因。清风从小养在自己身边,与女儿决淑青梅竹马,自幼定有婚约,他们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清风从小侍候淑儿身侧,最会讨女儿开心,他们稍长些,关系非常融洽,他伴着淑儿时笑语盈盈,府上没人会怀疑,他们将来会成为夫妻。

他那是在夜宴上说感情深厚并非虚言,而接下来的一切就是脱控的开始。若是与他为敌,唯一的胜算是利用殿下除掉他,而要让殿下厌弃他……

或者,若他能修复与淑儿的关系,两人顺利成婚……清轩放下碗筷,这不正是那时留下他的原因。

下人已备好马车候他前往刑狱。

这些都是后话,现在他要先处理正当眼前的麻烦。

地下刑狱不见天光,若说死城好似白天黑夜的分界,那这里就是人间地狱的区别。

清风从踏进去的时候,就止不住的发冷,不是因为地下的阴寒。

他不知道自己会以怎样的面目出现在风月眼中,让她看一眼,都能将自己凌迟。因此雨中她落下去的时候,他没有敢低头。

他心惧的事并没有发生。

风月没有看他,也没有阖上眼睛,她的眼帘耷拉着,垂得很低,恰好留下一线将阖未阖的缝隙,像一只垂死的红蝶。

他不能移开眼睛,他甚至没有勇气退缩。她的脑袋因为没有长钉固定而低垂,长睫上血污和粗盐粒凝结成一块,繁复的衣裳褴褛,被血和着,几乎成了黑色。长发凌乱地垂到膝下,凝满血污。那具薄薄的躯体被长钉固定,像被千万只恶魔的手禁锢的尸体。

清风一瞬就败了,那景象尖刀一般刺入他的心口,剜出鲜血淋漓的一幕。清风已经做了无数心理准备,还是在看见她的那眼,倏地被一刀突破,好似回到了十多年前一个夜晚。

他们好像从未走出那个夜。

他脚步顿了一下,随后驱动双腿走进去,维持着冷漠的神情。他的伪装比他想做到的还要出神入化,他不能变换表情,怕一旦溃散就坍塌不起。

十年了,哪怕已是十年了,属于她的还是一间冰冷的刑狱,他站在这里,还是无能为力。清风告诉自己,快结束了,很快,只要三日,这只是破晓前的灰暗。

他没有理会不明所以上前行礼的人,无视了所有人,他带来一道殿下的手谕,手谕并没有写由他审问,主司不敢问什么,让开主位,他没有入座,而是站立牢房一侧,犯人的斜前方。

他就像那晚一样,冷漠地站在岸边,被火光映亮了衣裳。

半个时辰后,门口的护皇卫加了一倍,满牢房的人顿时肃静,哗啦啦跪了一地。刑狱内抬进一张巨大的红木太师椅,沐韶凌居于上座,清轩坐上原来主司的位置。

主司奉上簿子,这位大人审了一夜,连洞孔之刑都用上了,还是没撬出半个字儿,犯人的舌头好似被下了咒封死,便是再审也审不出什么。要是再重,就只能赐个千刀万剐之类的死刑了。

清轩一落座,看一眼半死不活的犯人。死囚他见得多,知道死都不怕的人,再重的刑罚也起不了作用,对付这类人先要摧毁她的意志。

清轩接手后,先道:“令她清醒。”

于是狱卒七八个给她灌下醒魂汤。这是刑狱里特制的一种毒药,药草极烈,能唤醒人的神智,但对人体的损耗极大,类似回光返照,一般用于审讯将死、昏厥的犯人以及死囚犯,或者纯粹为了折磨,让犯人清醒地死在酷刑上。

但是这种药药性极烈,很有可能灌下之后,立即瞪大眼睛暴毙,起到反效果,非到万不得已的特殊情况,很少用到。

清风皱眉,但也不能说什么,他只是一个旁观的死人。于是目不斜视地维持着旁观的冷漠态度。

他看着乌褐色的液体顺着惨白的下颔流下,落在乌黑一片的前襟上,灌了两碗之后,风月脑袋垂下去,动了动,胸膛剧烈起伏,□□与喘息声渐渐清晰,低垂着的眼皮终于掀开,眼前雪片般的茫然缓缓散去,在火光里显出一线墨色的亮光。

风月的眼睛漆若点墨,疼痛也逐渐清晰刻骨,她感觉自己像被撕裂成千万片又胡乱拼合起来。

这副景象极为可怕,一个死气森森、空荡荡的惨白皮囊,只活过来了一双眼睛,就好像薄薄白纸扎的纸人,只用墨点了两个瞳仁,诡异至极。

清轩还特意等了一等,等她完全清明,等她看清牢房里站着坐着的人。

等他看到那浓墨凝成的眸子里露出森寒的、宛若厉鬼的恨色,与不加掩饰的不甘。

他看向站在一旁好似无知无觉的清风,命人摆上钢针,道:“动手吧。”

清风瞳孔震了一震,他原想待三日刑讯之后,风月有所好转再钉入银针,现在切断经脉,她要怎么熬过三日?

清轩道:“你不必顾忌,长钉上喂了毒,就算留着武功也护不了自身。早晚都一样,先让我和殿下安心吧。”

见他冷着一张脸不动,清轩又道:“是你坚持自己动手,如今你不动,我便让狱卒动手,他们没轻没重,断三两个手足你别介意。”

狱卒奉上一排细长的钢钉。

清风皱眉,终于拿出了怀中的银针,细如牛毛,比针灸用具还细些。

他当然知道现在的风月气海空空,即便绝世武功也没有作用。但清轩要摧毁的是精神,废去武功,彻底摧毁了风月的精神支撑,而后再好审问。

他故意要风月清醒就是为了这个。

风月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简短的几句话,已经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她的胸膛起伏得更严重,呼吸沉重,但是紧闭的唇依旧没动,眼神也没变过,不露出任何惧怕的神色。

若是死都不怕,便没有什么可怕了。

疼了就叫,所有的刑罚加在身上不过是疼和更疼的区别。刑审?半个字也不会有。短短时间内她将自己说话这项功能丢失掉了,好似天生就是哑巴。

即便死都不怕,可她听到废除武功的时候,真的会怕。

她想到过这个下场,可是等到真要发生,她依旧前所未有的怕。这是血淋淋地剥除她全部的自尊与骄傲,胸膛里有个什么在嘶吼,想要冲出去,想要反抗这一切,可她只感觉到自己的无力。

她在害怕,肉眼可见的害怕,就算知道恐惧只是敌人甘美的酒,但是她抑制不住,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想要逃出桎梏。

清轩道:“放下来。”

刑吏用专门的铁嵌夹住钉面,拔出嵌入她体内的铁钉,一指粗的铁钉脱体而出,黏连出血红的痕迹,空气里充满潮湿的血锈味,铁钉上黑红交错的血迹与肉丝,还冒着热气,血流出来落在浸透了的暗红衣裳上,看不分明。

一根、一根,最后一根铁钉拔出,缚着她四肢的铁索松开,风月向前倾倒下来,落入一个雪白的怀抱里。

清风拖住了她绵软的身躯,因失血过多而发冷,让她的脑袋顺着手臂轻轻滑进他的怀里,她整个人就像一个染缸,白衣立时红了一半。

清风用怀抱和手掌拖住她的脑袋,顾不得被血污黏连的发丝,小心将自己的头颅靠上去,轻声说:“没事的,染儿,没事的,相信我,一切都会过去的,我救你出去。”

风月墨色地眼睛看着他,使出全部的力气,紧紧地拽住他的衣袖,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浑身都在轻轻地颤抖,清风读得懂她眼中的乞求,她放下所有的尊严,求他救她,求他放过她。

那一瞬间的服软差点让清风破防。他收紧了怀抱想立刻带着她冲出去,让一切的计划见鬼。

但很快,他冷静了下来。

清风腾出另一手,打开了银针,那一锋寒意,连火焰也镀不上丝毫温暖。

风月攥着他的柚子,她的眼睛里有一瞬的恳求和惶恐,随即被冷漠和倔强替代了。

清风小声道:“没事的,染儿,不会疼,一点都不疼,很快就过去了,我保证。”

风月眼中的光芒忽然就死了,变成被水浇灭的灰烬。她松开了袖子,连最后的力气也失去了,猝然死去,仅剩的生动凋谢,像骤然开败的花。

“不会疼的染儿。”一道声音反反复复地保证。

她并不看他,不再发抖,灵魂飘走半空,将这副躯体搁下了。

清风拿起第一针,钉入她的右腕,他动作极轻,就像精心给病人疗伤,他没有骗她,一点也不疼,他用最温柔的方式将一切伪装得无害,风月任他动作,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死了一般。

他在两双缜密的眼睛注视下,将上百根牛毛银针打入她的体内,断绝她全身的经脉,没有留下余地。

当他打完最后一根,风月仍是毫无知觉,但是一切都不同了。好像被剥夺了全部的生气,就连狱卒将她从清风怀中拖走,她依旧没有丝毫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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