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铅云密布。

教室内，嬉笑声被遮掩，放肆地混在郎朗的读书声中。

何煜单手握拳捂着嘴，在忍笑，坐在右手边的曹继盛跟他的动作表情几乎一致。

左手边的曹西辞一直在低头搓指甲。

橘黄色的汁水浸染了指节，在反复搓洗后仍旧有残留。

有着‘别碰我’寓意的凤仙花，被他们无情摘下，当成指甲油。

曹继盛是罪魁祸首，何煜是同谋，其他人只能算受害者。

曹壮和曹倩倩手指上也有，不过不多，他们正拿着书跟其他同学一起朗诵课文。

何煜闷声笑，半阖着眼去看曹西辞烦躁的举动。

轻踢了踢他的脚，低声说：“别搓了，搓不掉的。”

曹西辞立马翻眼瞪他，一副‘都是你干的好事’的表情。

他没包过这种花，以为只是有点颜色，洗洗就没了。

于是任由何煜拿他的手玩，没想到却洗不干净，得过好几天才能完全洗净。

曹西辞气不打一处来，脚后跟踩他的脚尖，直到何煜疼的皱眉才松开，让他涨记性。

何煜松开手，整张嘴就露了出来，橘黄色的嘴唇，颜色还溢出嘴角，下巴上也有，分布不均，很像电视剧里妖精才会画的妆容。

曹继盛也没比他好多少。

曹西辞见他这样，又忍不住笑了。

何煜趁机把这脚还回去，就是不吃亏，“是你让我给你包的手指，你怎么还赖我呢。”

“是你包的，什么叫我让你包的。”被反咬一口，曹西辞有些不乐意。

何煜振振有词，“我说包，你没反对，那不就是默认，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不就等于是你让我包的。”

“……”曹西辞磨牙，睨着他，深吸了口气。

何煜也不孬，眼睛瞪到最大，给自己的理由站脚。

对视几秒后。

何煜先破防了，张开嘴笑，像一只漏气的小皮球。

他自知理亏，喜欢嘴上讨便宜，贪玩。

“对不起，我错了。”

募地来这么一句，曹西辞脑中浮现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小子肯定憋着坏呢。

静等了会儿，何煜没再说，也没有其他动作，反倒跟曹继盛咬耳朵去了。

他咂巴了下嘴，颇为不习惯。

故意戳了一下，装作严厉，“朗读课文呢，别说话。”

何煜不满，“你比老师管得都宽。”

曹继盛附和，“就是，真烦。”

何煜强调：“真烦。”

曹西辞兜手赏给他俩一人一巴掌，何煜捂着后脑勺，委屈巴巴说：“你会把我打傻的。”

他蔫吧了，可不敢去打曹西辞的脑袋。

曹继盛也揉着脑袋在一旁学话，“就是，你要把我打傻呀。”

曹西辞沉着脸瞅他，“放心，你的智商没有下降空间了，只会越打越聪明。”

这话在理，曹继盛哼哼两声，认了。

武斗不行，何煜立马回到自己擅长的舒适区，拿捏人心。

“我脚疼。”声音别提多委屈，就差挤出两滴泪了。

曹西辞腹诽：又来。

随即低头看了眼何煜被胶鞋磨烂的脚后跟，他踩着带来换脚的帆布鞋，袜子只穿一半，硬币大小的伤处很红。

他刚想口是心非地补一句活该，何煜就道：“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流血了，特别疼。”

曹西辞依言，弯腰去看。

倏地，后脑勺挨了一巴掌。

他瞬间一懵，接着迅速起身，罪魁祸首认真盯着书本，跟着朗读，一副三好学生的样子。

“何煜。”他小声道。

何煜装聋作哑。

曹西辞：“你死定了。”话落，他抱住何煜的头按压在自己腿上，本想捏他腰侧的手改为挠痒痒。

下课铃来得即使，何煜大声叫嚷，求饶。

他无法自控地蹬着腿，无辜的曹继盛挨了一脚，拉着凳子跑后面坐去了。

何煜横躺在座位上，痒的想打滚，眼泪都出来了。

曹西辞桎梏住他乱动的脑袋，含着笑意道：“手欠欠的，还敢不敢了。”

“是你先打我的，啊啊啊啊……”还嘴硬。

曹西辞加重力道，他又怂了，求饶：“不敢了不敢了，我错了，真的错了，辞哥，辞哥饶命。”

后面三个看戏的，笑个不停。

放学回家的路上，何煜趴在曹西辞背上放声高歌。

泥泞的路并不好走，何煜忍着脚痛，还没走完四分之一就不行了。

他的厚脸皮不太擅长对曹继盛和曹壮使，就逮着曹西辞一个人坑。

还催促，“快点快点，都被他们三甩开了。”

雨已经停了，何煜手拿两把伞，像是两根冲锋的指挥棒。

曹西辞气的差点把他扔下去。

何煜又贱嗖嗖地凑到他耳边教诲，“你脾气可真差，会把乖巧的我带坏的。”

听罢，曹西辞都快没脾气了，哧哧喘着，还能笑出声。

把他往背上掂了掂，专注走路，懒得搭理他。

可何煜喋喋不休，没完没了，毕竟脚不沾地，两腿在空中荡呀荡，悠闲着呢。

两人的书包被曹继盛他们拿着。

何煜单手攥着雨伞，另一只手伸到前面，半握着，掌心形成一个窝，凑到曹西辞嘴边。

捏着嗓子说：“大郎，喝药了，一会儿到家还得做炊饼。”

‘噗---’

曹西辞提着的气瞬间泄了，腰一弯，脚一滑。

双双跌坐在泥里。

前面三人见状，赶紧跑过来。

最终，何煜是脚踩泥里，自己走回去的。

曹西辞浑身都是脏泥，他坐在院里，慢慢脱下胶鞋。

脚后跟的血已经浸染了袜子，红色的一小片。

他轻轻把袜子脱了，疼得倒吸气。

然后才起身去洗澡。

*

曹继盛又打架了，对方坐他旁边，叫杨和平。

两人中间隔一条过道。

起因是他喊曹继盛‘大鼻涕’。

这是他一年级就有的外号，也是他最讨厌的一个外号。

那年冬天他经常感冒，吸溜鼻涕，由此得名。

他当时就跟给他起外号的同学打架了，对方也保证以后再也不说。

但不知怎的，私下里传开了，还说曹继盛小心眼。

或许是人性使然，在人多的情况下，就会自动组成自己的小团体。

跟谁关系好，跟谁关系差，这个人怎么样，那个人怎么样，私下里都会被说道几句。

没有公正，也没有绝对的对错。

当一个同学说你小心眼，那他所在的小团体几乎都会觉得你小心眼，而团体与团体之间也会产生效应，扩大影响力。

传到最后，‘小心眼’这三个字就会像标签一下，贴在你身上。

单凭你自己，是撕不掉的。

曹继盛从办公室回来，何煜忙抓着他问，“班主任怎么说？”

“写两百字检讨书。”

“就这样？”

曹继盛点头，“我把上次写的再默一遍就行。”

打得并不严重，互相踹了几脚就被拉开了。

他难得神色恹恹，心情极差。

之前就因为选座位的事跟杨和平闹的不愉快，讨厌的人，只要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把怒气值拉到顶峰。

换做别人，他也许没那么生气。

可杨和平一脸讥笑地喊他大鼻涕，不打过去都愧对列祖列宗。

没多久，杨和平从外面进来，瞥了曹继盛一眼，坐在位置上，又轻蔑地嘁了下。

‘嘭--’的一声闷响。

班里瞬间安静下来，其他同学纷纷朝这看。

曹倩倩手里还拿着书，冷声道：“你再嘁一个，要不要再打一架？”

杨和平嘴巴先是麻了一下，随即痛感袭来，他忙捂着嘴，蹭地站起身。

曹倩倩把书往桌上重重一摔，撸起袖子，“走，出去挑个没人的地方打。”

曹继盛抱臂站在曹倩倩身侧，直勾勾地盯着杨和平，没说话。

杨和平看了眼两人，又看了眼站在他们身后的何煜和曹西辞。

别开眼，忍了这口气，坐下了。

下午最后一节数学课，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题目，同学们拿本子抄下来，作为今天的家庭作业，明天一早就要交。

放学铃打响，还有不少同学没抄完。

何煜他们倒是不紧不慢，今天轮到他们做值日。

曹继盛边抄边朗声喊：“你们别忘了把凳子放桌上。”

这样方便打扫，不用费力气再把凳子搬起来扫。

他笔尖狂动，一阵群魔乱舞，第一个抄完，收拾完书包，就去角落里拿扫把。

先扫，然后往地上洒水，最后去倒灰。

曹壮和曹倩倩也抄完了，去扫其他两排。

曹西辞紧随其后。

何煜最慢，他的丑字已经被老师批评过几回，如今在练习横平竖直地写。

除他以外，班里还稀稀拉拉坐了几个学生，包括杨和平，拖拖拉拉，放学了才开始抄。

总算抄完，何煜甩了甩发酸的手，合上作业本。

“谁那有橡皮，借用一下。”杨和平焦躁地冲其他没走的同学喊了声。

何煜听见后，顺手把自己桌上的橡皮递给他了，离得近，说了句，“你用完放我桌上就行。”

然后拿塑料盆出去打水。

水龙头只有老师办公室有，等他端着水回来，抄题目的同学已经走光了，曹继盛气愤地堵在门口。

“何煜，你刚才什么意思？”

突然被质问，何煜懵了，“什么什么意思？”

曹继盛嘴唇都在抖，“我今天刚跟杨和平打过架，你就把橡皮借给他，不知道我跟他合不来吗？”

最后一句话几乎用吼的。

看见好哥们和颜悦色地跟自己讨厌的人说话，还借东西，他蓦然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曹继盛，你够了。”

曹西辞过来拉他，被猛地甩开。

曹继盛猩红着眼盯着何煜，握着的拳头都在颤，“我问你什么意思？”

何煜也委屈，他没想这么多，也没想到曹继盛会想这么多，“我，我就是顺手帮个忙……”

“所以你还是帮他了，你觉得我一点都不重要，我跟他打架你也觉得无所谓。”

“我没这么想。”何煜也恼了，“大家离得近，我只不过顺手而已。”

“偏偏对他顺手是吧。”

他不依不饶，何煜气性上来，说话没过大脑，“一点点屁事，你至于这么小心眼吗？”

“你再说一遍。”

曹继盛猛地跑过去揪住他衣服，何煜手一松，塑料盆嘭的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曹西辞赶紧把曹继盛抱开，扯到门外，挡在两人中间。

他冲曹继盛道：“你到底发什么神经？”

曹继盛露出失望的神色，“连你也觉得是小事？好啊。”接着吼道：“那你们去跟姓杨的做好哥们吧。”

他说完，转身就跑。

曹西辞和何煜对视一样，怔在原地。

曹倩倩进教室把书包拿出来，手里还拎着曹继盛的。

她看了眼曹西辞，又看看何煜，“他很重感情的，眼里不能揉沙子，你们这次过分了。”

曹壮担忧地揪着脸，低声道：“我去哄哄他，过几天就好。”

他跟着曹倩倩走了，何煜脸色发白地看着曹西辞，张了张嘴，“我……”

此时此刻，再多的解释也是徒劳的。

曹西辞轻呼了口气，“没事，我回去跟他好好说说，他那人忘性大，三两天就好了。”

何煜低着头，有点想哭。

作者有话要说：友情也是需要磨合，不过千万不要这么做，这是错误示范，很伤人的。

无论什么感情都是有占有欲的，友情也不例外，他们还需要成长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