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桃发誓，这一定是她十七年人生最窘迫的事。
她沉默了近一个小时反省人生。
经过太阳一整天的炙烤，傍晚的风裹挟几丝热气。
冰啤的冷气在一声声碰撞中溶入空气，牛肉串滋啦滋啦冒着油，夏天独有的香味穿街传巷。
“妈的，差点出不来，大三了还拿我当三岁毛孩。”刚来的陈子昂拉椅子坐下，大喊：“老板，上一箱啤酒，冰的！”
陈楚令瞥眼他身上的T恤，印花是七龙珠里的孙悟空形象，嘴角一勾：“你换件衣服试试。”
听出嘲讽，陈子昂捞过他面前的啤酒，不气不恼地哼笑道：“我童心太重，哪比得上你们老气横秋的成年人。”
陈楚令煞有其事地上下打量他，视线停在他一头奶奶灰的头发，散漫道：“叔叔，麻烦您要点脸。”
“叔你妹，霍辞比我大俩月，那是不是该叫他大爷。”
霍辞靠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接话，语气很淡：“我没你们这帮孙子。”
这话他妈的没法接，陈子昂索性喊他：“大爷，您今儿怎么有空出来吃烧烤？”
陈楚令笑了声，“这不是我妹妹来了。”
听到这句话苏桃下意识把头扭回来，看到他，又倏地囧囧的转回去。
话听着像是替霍辞接，但因为有前面的乌龙事件显然成了调侃。
她刚压下去的窘迫又上来。
好烦啊。
“我说你这人，乱认妹妹的毛病怎么改不了。”陈子昂以为苏桃是害羞，冲她抬了抬下巴：“妹妹你别理他，他就是个痴汉。”
陈楚令嗤笑：“痴你妹。”
他想再说什么，恰时摊主把烤好的烧烤端过来。
裹满孜然的食物香气诱人，苏桃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视线停在烤架的方向，摊主正不要钱似的洒孜然，她在思考着应该如何自然地进食。
然后听见有个声音：“诶阿辞，你妹不吃烧烤吗，要不点点别的？”
“.....”
“她？”霍辞眼尾扫了下她，“打断她的腿都要偷跑出去吃。”
“......”
这都过去多少年还扯出来…
苏桃尤记青春期那段时间，逆反心理空前绝后。
苏盛不让她做什么，她偏对着干。苏盛嫌弃路边摊不干净，她天天跑去吃，对烧烤尤其情有独钟。有一回她没处理干净身上的味道被苏盛闻到，不仅训了她还克扣零花钱。
结果苏桃逆反更上一层，偷偷拿了霍辞的零花钱跑出去吃。回来就给霍辞抓了，当场撸起袖子说要打断她的腿。
当时他认真暴戾的狠劲儿，好像真的要打断她的腿，吓得她想哭都不敢哭。从那以后她才安分许多。
现在逆反心理又蹿上来，苏桃冲他哼一声：“我现在不吃了好吗！”
霍辞慢悠悠地睇她，“先把口水擦一擦。”
“.....”
苏桃脸塌下来不说话了。
陈楚令松松散散支着脸，饶有兴致地看戏，他换个坐姿，眉一挑，“哥哥带你去吃点别的?”
“你好烦啊。”苏桃终于说出这一句。
“.....”
头回听见女生嫌弃他，陈子昂笑出猪叫声。
霍辞嘴角也勾起笑意，把烤茄子拉到她面前，“赶紧吃了回去学习。”
苏桃局促地抿了抿唇，她一冲动嘴快了，话里颇有嫌弃的意味。好像让他挺难堪的，她有点过意不去，索性顺势埋头苦吃。
三个男生开始喝酒聊起天，从打游戏最近又氪了多少金，聊到高大上的国家大事。但并不是高谈阔论口若悬河。内容都相对具体，比如针对哪个国家新研发的武器，最近科学家又出了哪些新理论。
苏桃跟听天书似的。
霍辞的话不多，大都是他们在说。他只简短地回应一两句重点。
一边说还一边给苏桃倒饮料，递纸巾。他右手虎口的黑色小痣频繁出现在她视野里。
好几次，苏桃以为他没在听，一抬头，见到他认真倾听的神情，浓而密的眼睫微微垂下，似乎还在边思考。
苏桃没打扰他继续吃自己的。
她一个人无聊在心里无声点评每一样菜。
鸡肠烤太老了。火腿还行就是有点焦，牛肉串孜然洒太多…
忽然察觉小腹似淌出一股暖流。
不是这么巧吧。
她的一向经期不规律，平时都会随身带卫生巾，刚好今天出门没带包。
倒霉起来真是喝杯凉水都来姨妈。
她赶紧低头给霍辞发消息。
桌上的手机立马亮了一下，他看一眼没在意，继续和他们讲话。
都火烧眉毛了，苏桃在桌下着急地用食指戳了戳他的大腿。
霍辞朝她瞥头，挑眉，用眼神询问。苏桃眼睛瞟了下他的手机。
他眼皮微合，会意地伸手拿起手机，解开屏幕看见跳出的一条微信消息。
桃桃：【我好像来姨妈了】
“……”
对于这个事苏桃和霍辞没避讳过。因为她初二来初潮时霍辞就场。当时她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蹲在厕所大哭。
隔着扇门，对着霍辞抽抽搭搭：“哥哥…我要死了，我…流了好多…血，我死了你…能不能把那些手办烧给我，我泉下有知一定保佑你…上大学。”
她记得霍辞站在门口沉默了很久，透过磨砂玻璃，见到他高拔而平静的身影轮廓，她更确定自己必死无疑。
后来身影消失，她哭天喊地：“哥哥，你那么快别放弃我，我还有救…你别走！”
两分钟后，磨砂玻璃后再度出现一个人影。
霍辞开出条门缝，扔了一包卫生巾和一本初潮科普手册进去，落下一句冷凉的话：“等会儿过来给你收尸。”
保佑他上大学？
真是谢谢她让他祖上冒青烟。
三年后再遇到这种情景，霍辞同样沉默了，不过只是几秒时间，他回过去：【能走吗？】
苏桃明白他意思。
刚来第一天她的量很少，应该不至于弄脏裙子。
【应该可以】
霍辞看着消息扯了扯唇，把手机揣进兜里，站起来淡声说：“我先送她回去。”
陈子昂仰起头，无意识的惊讶，“这么早就回去啊。”
苏桃跟着站起来，甜甜地笑说：“哥哥们再见。”
她目光礼貌地划过两人，划到陈楚令时稍顿，他笑容散漫，桃花眼直直地看着她。似乎完全没计较她前面的恶意。
苏桃迅速收回视线。
“妹妹下次再出来玩啊。”陈子昂热情地回应她。
苏桃微笑点头，转身时，霍辞自然地穿进她后方与桌子的位置，高大的身躯挡住她的背影。他垂眸淡扫着，浅蓝色的百褶裙干净无瑕，幸好。
天色彻底暗下来，一簇簇灯火接踵而至地亮起。
垂直的灯光平铺在烟灰色的被单，覆盖瘦薄的小身体。
苏桃侧躺在床上，小腹有一丢丢闷疼和下坠感。令她五官紧拧，轻咬着下唇，因为唇色天生较深，稍微用力洇出一抹苍白，可怜模样更深入人心。
一道修长的影子罩下来。霍辞单手抄在兜里，眼睫微垂递向她的痛苦面具，沉默了几秒，说：“怎么办，我叫辆救护车把你拉走？”
声音听着还有一分焦心，算是对她演技的尊重。
苏桃神情未变，艰难地翻个身背向他。
洗个澡就疼成这样，霍辞倒是不信。他坐到床边，后背靠向床头，看向苏桃的后脑勺。
她洗澡时随意盘的丸子头，一团毛茸茸的黑发变得要散不散，米色的发圈维持最后的平衡。
霍辞缓缓伸手，掌心拂过少女松软的头发，两指勾入发圈，小心避开发丝轻轻褪下。
失衡坍塌，汇聚的清香散开。
修长的手指穿进细密的发间，慢条斯理地梳整，他动作轻慢，好似在打磨一件工艺品。
“哥哥。”苏桃嘴角上扬，微弱地喊他。
密发半覆少女白皙的后颈，霍辞自然地慢慢收手，“嗯？”
“你最近累吗？”
他指尖顿了一下，这段时间耳边听到的全是完成了吗？成功了吗？一声一声将重担加量压在他身上。第一次听到有人问他累了吗。
霍辞很轻地笑了下，“嗯，有点。”托起她一缕发丝指腹轻轻捻磨。
随着她翻身，发丝脱落指尖。
苏桃的脸正对着他，努了努嘴：“那你不要给我补习了。”
霍辞淡抬了下眉，眼里划过一丝凉意，“你就这么不想学习？”
“不是，”苏桃急忙否定，又慢慢垂下眼睑，“也不是，我主要是不想你太累。”
她虽然基础不好，但脑袋瓜聪明，记忆力也好。缺点是耐心不足，心思不定。她明白，她这样的学生比笨学生教起来更累。
找他补习是个恰好的理由，真实目的其实是想来看看他。
她言语一番真切，霍辞却分辨不出了，思索着她话里的真实含义。
“如果给你换个老师，这次能好好学？”
苏桃怔了怔，忽然想到这不失为两全其美的办法，他既不用给她补习又能陪着他。
她抬起眼，纤浓的睫毛轻轻扇动，亮澄澄的眸子注视他，“可以。我在这里一定好好学习。”
特意强调了重点，在这里。
刚才那番思索似乎已经明朗，霍辞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指尖缓慢拨开她额间的碎发，“还疼吗？”
苏桃瘪着嘴，娇气地说：“疼。”
“我去给你煮点姜糖水。”霍辞正要起身，手忽然被拉住。
少女温热的手心紧抓，他不自觉地弯曲手掌，拇指指腹轻碰到她的手背，像是触碰到什么禁忌，立即伸直手掌，他喉结动了下，“怎么，不疼了？”
苏桃仰望着他，眼神恳求：“对于老师我能提点要求吗？”
“说。”
她是这么想的，之前苏盛给她请的补习老师，都是专业水平非常强的高级教师，在全国拿过无数奖项的女老师。
既是学霸又是女的，可能和她磁场不对。
这次得要是个男的，最好还长得好看。苏鲁迅桃说过：养眼的老师能促进人学习。
“哥哥我要求不多。只要是个男的，一米八以上，声音好听不骂人，长得好看皮肤白。”
“……”
霍辞冷笑了一声：“行，我给你找，要是考不到满分打断你的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