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内的房间构架都差不多，轻车熟路地摸到卧室之后，纸人伸出小手，精准地向桌上的木梳抓去。
梳子不算重，但以纸人的力气其实是拿不动，它要拿的是梳子上的头发。
东西刚拿到，便被惨白惨白的手给抓住了一角。
说是惨白，是因为那双手上半部分，都是狰狞的红痕，肩膀处的血液还在流淌，顺着手臂往下的趋势滴落到纸人身上。
这种只需要灵气操控的简单器物，遇到他人的血液或者怨气就会变回去。
最后落在焦暄脑袋里的一幕，是一双极为好看的眼，还有一张丑陋不堪的脸。
那双眼睛，在这栋大楼前，和住院部，他都看见过。
弯曲的长睫下黑色的眼珠闪着幽暗的光，她的神情看起来癫狂，偏生又带着惊惧和呆滞。
捏住纸人的那只手力度很轻，轻到几乎可以肯定，里面的人只是对于突然出现的生物感到好奇，但更多的，还是惊吓。
深入眼底的害怕使得她的眼睛瞪得更大，眼下的褶皱和凸起都聚集在一起，像极了堆起的一群群干旱已久的小山坡，那是和那双水润的眼睛极为不匹配的。
焦暄瞬间就肯定了，那是高潇。
在赵奉羽和董运描述中，长的很清秀文静的女孩，现在算来成年不久，是最好的年华，可偏偏那张本该令人赞美的下半张脸上，满满密密的疤痕——是刀片和火焰留下的疤痕。
那些疤痕周边的皱纹，无疑令她的皮肤看起来和那七八十的老者无甚区别。
“咚咚。”
门被焦暄敲响，里面的人意料之中没有动静。
他又按了按门铃，数次重复之后，从口袋里再次拿出一张符纸，折成纸人模样，咬破手指设下咒法让它再次从门缝内钻进去。
只是这一次，纸人没再朝卧室走去，而是在卧室门前停下，变成软瘫瘫一片，溜进去门缝，将符纸上的内容展示出来。
【不会伤你，问一些东西，关于你姐姐。】
纸人很快就被拿了过去，也很快被撕碎。
感觉到手心的控制消失，焦暄眉眼不耐，但高阳家还是他爬窗户进去的，已经很出格了，要他去闯一个女孩的房间，他有点做不到。
靠在墙壁站了一会，焦暄又放进去一张符纸，可得到的结果依旧一样。
他不再寄希望于对方能主动和他对话，站直身敲了敲门，将声音放大，通过咒法传到高潇耳边。
“想知道你姐姐在哪吗？”
“给我开门，我能告诉你。”
“你就算不开，我也可以进去，但这样不太礼貌，还是说你想试试吗？”
在门口站了一会后，焦暄的耐心都要被耗尽。
他又抬手敲门，不过这次门被打开了，露出来一张惊惧又坚定的眼睛，脸上的疤痕被口罩遮住，只是手臂上方的伤口依旧还触目惊心。
焦暄顺着她的眼睛看向对方扣着门框的手指，指甲很软，以至于微微被后翻一些也没被撕裂开什么血口。
高潇极其怕他，不明所以的怕，若是换一个人，可能也是这种状况。
赵奉羽说过，她的精神状态并不好。
“你好，高潇。”
焦暄扯出一个自认为还算温和的笑，以往这个时候对面的小女孩都会捂着嘴尖叫，但高潇明显和她们不一样，反而颤抖着肩膀缩着头，拉开门，露出放在门后另一只手——拿着菜刀的手。
焦暄轻轻瞥了一眼，将笑容收敛。
“害怕我？为什么？我应该不像要对你做什么的样子吧？还是说你杀了一次人，就不怕杀第二次？”
高潇猛地抬起头，捏着菜刀的手爆出青筋，她尤其瘦弱，以至于本就明显的青筋在手臂上显得十分可怖，似乎被抽干了似的。
她深吸着气，将单手换成双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敞开门后侧身，意思是叫焦暄进门。
跟着人进门，焦暄微微向卧室好奇看去，门没关，他也就瞥见了门口那一堆碎掉的黄表纸，旁边落了一个打火机。
在他哄骗高潇出来之前，她正准备烧掉那些东西。
焦暄跟着人在沙发上坐下，高潇手里的菜刀依旧没有放下。她目光眼睛认真盯着焦暄，不知道是在审视他这身怪异的装束还是在瞧着焦暄脸上那个部分令她生厌，总之发出凶狠目光的眼睛都显得不那么好看了。
这种视觉探究让焦暄觉得自己才想是个应该被审问的嫌疑犯，他自顾自地为自己倒了杯热水，抚杯轻吹一口气，水送到嘴边，又不喝下去，只是为了惹得某个人焦急。
高潇也的确有点急不可耐。
“嘭嘭。”
细小的手掌在茶几上狠狠拍打几下，拍红的手向上在另一只手肘处挠了挠，又因为挠在了还没完全结痂的伤口上，许是疼了，于是虚虚碰几下便压着不动了。
“嘭嘭。”
见焦暄没反应，她又拍了几下，菜刀高举起一些，更加烦躁。
焦暄视线在她身上的伤口巡回一遍，在高潇的期待中悠悠开口。
“她现在算是安全，到处游荡，没有归处，但有时候气息又十分旺盛，不符合一个魂魄在天地中渐渐归去的规律。”
“知道这种违背这种规律的后果是什么吗？”
他淡淡瞧过去一眼，很可惜，没从对方眼睛里看见她想要的。
“会变成厉鬼，这种死后再产生怨气导致的生恶，是极其不稳定的，它的诞生是用一些人的魂魄喂养它的魂魄，最好是亲密的人，这样才容易转堕为恶鬼，再杀人，就成了厉鬼。”
“厉鬼不可转生，也就是说，她以后，都只能做一缕魂魄。”
焦暄见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高阳的魂魄已经消失了，在我来找你之前，他的最后一缕气息在一个地方停留了很久，那地方不知道你熟不熟悉，但我想，赵奉羽会很熟悉。”
“烈日酒店，这个地方，你熟悉吗？”
高潇猛地将头抬起，压在手臂上的手缩回，重新呈现双手持刀的警惕姿势，她将到高高举起，像是看着一个很熟悉的仇人，然后狠狠地砍下来。
焦暄眉头一凝，抬手禁锢住了她的双手，另一只手淡定地从对方手里将菜刀抽出来放在茶几上。
高潇这力度其实不小，换做普通人可能就被一刀爆头了，奈何遇见焦暄这个硬的冰块，想砍也砍不出什么花来。
他拉过高潇，在对方一声声嘶吼中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符纸，一张贴在高潇肩膀处，一张贴在嘴唇上。
对方立刻不再挣扎，保持一个双手合住静止的姿态安静了下来，只是那双惊恐癫狂的双眼依旧在表达她的激动和害怕。
明明这么怕，握住她的手时焦暄都能感觉到骨头的颤抖，却敢拿起那么沉一把菜刀向自己砍下来。
焦暄向后退一步，神色暗暗，打量高潇几秒，再次掏出一张纸，在其上施下咒法，指尖冒出一缕细丝，缠绕在高潇身上，和那时为高阳施下的束身咒法一样，是用来确保对方的生命安全和确定踪迹的。
咒法施下，符纸上冒出黑烟，黑烟蜿蜒到高潇身边，缠成绳索的模样。
那些黑雾，是董运在被带走前，他从对方身上顺下来的，现在这些黑雾起到了作用，找到了制造它的主人之一。
“董运，和你有什么过节？”
“为什么杀他？又为什么这么怕我，怕我坏了你的什么事情？不是怕我伤害你，也不是怕我找到乔乐乐，那你是在怕什么，赵奉羽？还是怕死？”
高潇喉间的滚动愈发明显，却偏偏又因为这些禁制无法行动，更别谈出声辩驳什么了。
“我给你解开口禁，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乔乐乐在哪？而且我保证，没人会杀了你。”
“怎么样？”
这样的交易在焦暄眼底对赵奉羽来说无疑是令人心动的，但对于高潇，这个精神状况有些棘手的女人来说，没起到什么作用。
对方依旧在用看着死人的目光看着自己，要不是见的鬼多了，焦暄可能会被吓到。
“小妹妹，你这样跟鬼一样的眼神不太礼貌，如果我不高兴，我随时可以让乔乐乐消失，甚至会使用我好国民的身份打一打电话，让警察叔叔来教育你，而不是我这个算命的。”
“你不想要自己的命，和地底边缘的人打交道，这不是在救乔乐乐，你在折磨她。”
“我很清楚你这样的人怎么想的，无非是因为对方为你背了必死的命运，而这件事情有人告诉你了，你不能好好活下去，你心有愧疚，你想弥补，所以一旦某个人告诉，他能让乔乐乐回来，能让乔乐乐活过来，你会心动。”
“又或者，乔乐乐的死你知情，甚至参与，在知道有人要找她，想要将被破坏搅乱的命线牵回来的时候，你害怕，因为你怕你的命线回到原点。”
“人一旦心动就会有答应的想法，只需要时间，这个时间过去了，他在其中一种情况下提出交换，你答应了，所以你开始帮他布局了，那么，你布的，是什么局呢？又是拿什么东西去交换的？”
“你身上的气运并不好，走修习这条路子的，一般也只贪他人的气运，贪命的，我还真没见过，你现在这个倒霉样，我不觉得他会是冲着这个来的，但如果不是你，就是那些人了。”
“一些自小气运旺盛，富贵齐天的人，我猜对了，是不是能点个头？”
高潇没做出反应，闭着眼睛不再去看焦暄。
焦暄松开她的手腕，支颐凑近了些看。
“我还有一个疑惑，你的眼睛... ...和乔乐乐的很像，身高也差不多，我看过她的照片，要是把脸蒙上，可能谁都认不出你们俩。”
“所以乔乐乐是自愿替你去死的，还是有你在背后操纵参与？”
说出‘操纵’几个字，高潇明显激动了起来，睁开眼来，死气沉沉的眸子亮起了光，是愤怒的，恨不得要将焦暄千刀万剐的激动。
因为无法出声，只能呜咽着梗着脖子，不知不觉眼眶便红了，但又将眼泪硬生生憋着，看起来好不可怜。
美丽的眼睛流泪一定是很赏心悦目的，但和那下半张脸放在一起，便显得怪异。
焦暄轻叹一声“可惜”，在沙发上坐下，仰头与高潇愤恨的目光对上。
“不是你。”
“不过我也不想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有多么复杂，也不用用那么愤恨的眼神看着我，你的命线既不是我扰乱的，也不是我能刻意扳正的。”
“乔乐乐回不来，她死了就是死了，没人能让她回来，或许有人跟你说了些鬼话，但这不是你和处于边界的人进行交易的理由。”
“乔乐乐找到之后，我会带你去见她，但在这之前，你得先在这里呆着，或者，你告诉我，找你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叫什么，去哪了，也可以。”
焦暄期待她能说出些什么，毕竟高潇看起来对人的警惕心很高，实则内心单纯得很，不然也不会被人哄骗着去设下一个局，更不会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和一丝哄诱就开了门。
可单纯的人，在这件事上的结果终究不会太好。
“高潇，如果你和高阳的死亡有牵扯，甚至是操纵死亡的那一方，我现在是在给你机会。”
“将错就错的时机你不会再有，所以识时务，别让我等太久。”
“我这个人很没有耐心，乔乐乐也没什么时间等你悔悟。”
高潇身上的符篆被焦暄轻轻扯下来，一旦能行动，处于激动状态的人手脚总是比脑子快。
焦暄事先拦住了她，高潇伸出去的手也没能拿到菜刀。
“不说没关系，我有的是办法撬开你的嘴。”
“而且，死人的话，大概比你的可信。”
在双方明显对立的情况下，这算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高潇看着眼前的菜刀被焦暄踩在脚底，泛着莹光的刀面上冒出阵阵灰白烟雾，不出片刻那柄刀便化为了粉霁。
她是普通人，不管经历过什么，看见这样稀奇的事情也会害怕，于是将手收回，怔怔看着焦暄几秒，随后猛地后退，像遇见了什么妖魔鬼怪，拔腿就往卧室里跑。
“嘭！”
关门的声音很大，还能在其中隐隐听见铁锁关上的声音，是那种锁头有一只手那么大的铁锁，不知道为什么用来关闭自己。
紧随关门声之后的，是长久的尖叫和痛嚎。
焦暄在客厅听了一会，捡起他拆掉符纸时被推搡导致掉落的符篆，手指轻轻捻着，纸面上的淡色字符便消失了。
他重新添上几步，贴在房门框上，缓步离开。
那符篆比起刚刚的，还多了点别的功能，以防高潇突然想不开，最大的知情人可就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