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赠食

不信凌波入九天，赠诗佳人难腆颜。结发锁心待相见，谢过公主馈酒筵。

有道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素闻荆楚之地民风彪悍，不想这天尚未黑漆，户门紧锁。

或因捡拾红巾，自己心里已不准备归还，而遭此际遇，陈生心想或未可知，所谓人在做天在看，大概有这么点儿意思。

当酒劲稍过，陈生已然越想，越想不清楚神仙般的公主究竟是何模样，徒留一诗，所用还是遗失之绢帕，复归其人，已然不是原物，还之思慕之辞，想想家中发妻，自己的家境，既不合情，于礼亦不容。

倒不如装个痴傻，一条绢帕而已，权当散落他处，他二人并不见着即可。

正当想着，一女子已悄悄转至陈生、童仆二人身后：“二位何人？怎会在此？”陈生故作镇定，垂腰作揖道：“我们是迷路至此，惊扰之处万望见谅，希姑娘能垂怜帮忙救我们一把。”

红衣女子围着二人好生上下打量了一番，却是从未见过，倒愈发觉得奇怪，遂郑重问道：“你二人怎会竟迷路至此？所言非虚？然我家公主适才遗失一物件，岂非你辈藏之？”

陈生未敢抬头，担心对方所求红巾，但言辞切切他便索性接道：“姑娘，我二人确实迷路至此，所言非虚，还望早早归家。至于府中公主失落之物，想来贵重，我辈文弱书生，路都识不得，更无揽获藏匿之能呀！”

女子微微点了点头，见陈生未敢抬头，甚是谦恭，便坦言“倒不是资重之物，只不过我们府上从未失落过任何物件，此事蹊跷，我便只是遇见你们特意问一问罢了。”

说罢，女子将陈生扶起，视其双目问之：“我家公主遗落的是帕她常随身携带使用之红巾，还望公子不要误会，并非诘问你们为偷盗之人。”

说时迟，那时快，红衣女子那一扶，一望，再来个雪上加霜的一问，陈生心中的小九九，似乎早已被对方看穿。

陈生不由自主往后探了半步，一时尴尬，他捋捋挽袖，假意转移视线瞥了一眼童仆，然后佯作恍然大悟，咳嗽一声：“噢噢噢！红巾！”陈生有捋了捋袖口“所寻可是此物？”

陈生遂将帕子从袖中取出，递与女子。

红衣女子高兴接过，谢字还没及说出口，只闻得“啊！”的一声惨叫，好不刺耳。这回陈生是却不敢正视来者了，谁的帕子丢了不好，偏是公主的，公主的帕子便是了，偏是她爱用的，爱用的也罢了，偏丢了，丢了偏要找，找还偏偏是他们府上从不丢东西，偏偏找了他的找。

一切的一切，陈生悔不当初，就是不该偷看人家秋千玩儿到云里还看得入神，偷喝了美饮还要喝醉，醉了还要题诗，题诗不用纸，还非得……

“你你你你你”女子指摘着陈生，围着他直跺脚“你们偷入宫仪，已属不轨，窥探公主闺阁更是罪不可恕，不报不宣，看你温文儒雅，就算私下赦免你们的罪过已属难得。”

女子气得推开陈生“你看看这帕子如今变成了什么样，怎会被涂鸦成此，你这就是自作孽呀，还如何瞒得了，你们的小命这次只怕难保了，在这候着吧！”愤然言毕，惶惶离开。

看女子秉公言报而去，陈生此时恨不得插翅而飞，又一转瞬觉得刀已架在脖颈，还有那么丝丝凉意，不由打了个哆嗦，无奈向童仆挥了挥衣袖，示意其退下，自己瘫坐在亭内石凳上，已入夜，然所盼怕只是更冷的铁刀过脖，不由悲切难当。

掩面反思良久，一行女子挑灯而来，童仆雀跃，来人竟是打点佳肴美饮，陈生恐是践行酒之类，免做饿死鬼，见童仆享用甚欢自己虽有些饥寒交迫，仍迟迟不敢举箸。

忍不住向来人细细问询，才知公主大度，说是看了帕子上的题诗数遍，并未动怒，但如何处置二人她还未定夺，因天色已晚便先留二人一宿款待酒食。

女子们置办酒点迅速妥当，并不似待客之款慢伺候，见陈生依然面露忐忑，继续叮嘱了一句：“公主圣意难测，公子还宜耐心等候，府上已警戒，公子千万不要想着攀墙爬树逃走，若是那样，定是神仙也救不了您了。”说罢酒馔一应俱全，来人悉数撤去。

陈生见着满桌珍馐美酒，来不及庆幸逃过当头一劫，本应高兴轻松，未想心中却怅然若失。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失了那帕自己本来准备携走的红巾，遗憾，只愿留个念想，偏偏碰上大度公主，赠以美食，何谈赠诗。

千差万别，谢过公主酒筵，能留一命，已是明允三生有幸，想到此处，陈生自斟，满酒一杯，对天饮下，犹如敬给远方家人，饮毕沉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