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无花也风流

听见西北这个方位的时候，杨昀春控制不住眼皮一跳。

奈何李莲花是多么缜密敏锐之人，当即发现了他的异常，抬起眼帘望向对方。

方多病不如李莲花洞悉幽微，但他胜在了解李莲花，此时见对方正凝视杨昀春，猜到几分，立即效仿。

笛飞声不知他们为什么不说话，总归他也懒得问，于是他亦抱臂冷冷地看着杨昀春。

一时间，三个人都炯炯有神地注视着杨昀春。杨昀春虽不知这三人分别是过去的天下第一、未来的天下第一和当今的天下第一，但他一个人被三个人包围，还是莫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非比寻常的压迫力。

他权衡少许，迫于形势——最重要的还是这三个人铁定会去且他指挥不动，最终选择老实交待：“好吧。我也不瞒诸位了。那里曾是南胤祭祀的场所，后来被改成了月老庙，那下面藏着一道门，正是我们先前所怀疑的宝库大门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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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教呆在屋顶上没挪窝的笛飞声远远一眼瞅见的桃树，自然不是什么普通的桃树。

人间自有芳菲在，一树桃花一树春。

那是棵任谁看了都要称赞一声苍莽遒劲的桃树。

桃木树大根深，双人合抱尤不能及，枝干虬结繁茂，高耸入云，足可遮天蔽日。时值盛夏，饶是夏天的脚步走得再慢，满树芳菲也已尽谢了。满树不见武陵色，取而代之的是茂盛的翠叶与累累的果实。郁郁葱葱的树叶堆叠起伏，在风中飒飒作响，青红交错的果实沉甸甸地挂在枝头，引来鸟雀啁喳。

难以计数的红丝带缀着许愿牌从树枝间垂落，千绦万缕随风招摇，恍若绵绵柳丝，无花也风流。

它伫立在久经风霜依旧香火旺盛的月老庙院中，周围铺设着苍青的石板，前方放置着一个功德箱。

日光穿透层层树叶，照在石缝间新生的青苔上，落下点点金斑。光线似是被无声地筛选过了，格外空明澄澈，颇具神性。

看起来在这里许愿将会十分灵验。

这一幕落入方多病眸中，他反复念叨着月老庙三个字，眼前一亮，灵机一动，向功德箱内投入了块银子，对着两人合围的桃树双手合十，言辞恳切虔诚许愿："月老月老保佑我，不要让我娶公主，信男方多病愿意岁岁供奉香火……"

笛飞声乜他一眼，其间含义溢于言表：就你？娶公主？

方多病闭着眼没看见。

杨昀春用异样的眼神瞅着方多病，欲言又止，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干脆装聋做哑，速速走向后院，远离是非之地。

方多病聚精会神，啥也不知。

李莲花没杨昀春这般顾忌，抬手熟练地敲了方多病一个脑瓜崩。

方多病"哎哟"一声，捂着脑袋想也不想怒视李莲花，瘪嘴不乐道："你干嘛！"

李莲花毫无愧疚，先对着桃树拱手拜了拜，絮絮致歉道："莫怪莫怪，小宝年少轻狂不懂事。"接着直起身子，捋捋袖子，理所当然言之凿凿地说，"敲你。方小宝，你是来查案的，还是来月老庙砸招牌的？再说臭小子你在这里许这种愿望，就不怕月老看你不顺眼，反而降罪于你吗？"

“那就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但要能与我携手江湖、两情相悦的！”方多病连忙改口，改完从鼻子里挤出满不情愿的一声哼，双手抱臂，振振有词地反驳李莲花，"月老怎么就不管坏姻缘了？"

油盐不进。李莲花无奈含笑摇头："你又知道是坏姻缘了？"

方多病左右看看，杨昀春不在，他深沉地从胸腔中吐出一口长气，光明正大和李莲花叨咕起来，把底倒了个干净：“那当然了。这公主是很好，可惜和我不合适啊！我方多病的夙愿是仗剑天涯，行走天下，要让我当个驸马守着公主深居简出，就如同困雄鹰于囚笼，拘锦鳞于缸中，哪有'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来的潇洒自由？”

直给李莲花听的又摇了摇头。

天上掉馅饼这倔小狗都不愿意张嘴吃，不过他虽希望对方远离江湖风波，做个富贵闲人，却也知晓强求不得，遂稀松平常玩笑道：“好志气啊方小宝。嗯，又雄鹰又锦鳞的，我看你是小狗还差不……”

话没说完，先让小狗拿肩膀撞了一下，李莲花娴熟地“欸”一声，拧起眉头护住手臂装作疼痛弯下脊背，口中倒吸一口冷气：“嘶……小宝你……！”说着还伸出手指颤抖地虚指了几下。

“啊？李莲花？你没事吧！”方多病初时被他这么一闹还当真有些慌张，一边不住反思自己的力道有那么大吗，一边扶住李莲花的手臂，小心翼翼低头去观察他的表情。

然后一眼就瞅见对方的表情夸张到浮夸。

“你又骗人！”方多病鼓起腮帮子，发出正义的谴责，随即钳着如无其事恢复原状甚至在看风景的李莲花往院里走，“我这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又捣乱。”

他嘀嘀咕咕，话里话外全是不平：“我和你说不要老把我当小孩，我不只是为了我自己，我困在府里不得开心颜，难道公主就会高兴吗？有我这么一个心往江湖没有共同话题的夫君，难道她就会幸福吗？两个人都不开心，那又何必呢。”

李莲花本是面带微笑听他抱怨，听到一半，身形忽而微不可见地一滞，散淡的笑意逐渐从他的唇边蔓延消散。

乔婉娩十年前的临别信再度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君终如日光之芒，何其耀眼夺目。然，谁人又可一直仰视日光？

他也曾以身试法。然到如今，两人也不过变回朋友。

方多病所思所言竟不无道理。

人总该知道自己想要些什么。

他纵然期望方多病少走些弯路，但或许对方本就与自己不同，走自己的路倒要比听他的未来要更加光明坦荡。

更何况方多病是难得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文韬武略双全之才，就连性格也比他当年伶俐喜人的多。

正可谓当年又岂知如今，如今又怎知以后？

这么一盘算，也没什么不能放心的。

李莲花悠悠叹息，放眼四望。天地辽阔，草木葱茏，山色正好，阳光普照，空气清新，连听不进去人话一个劲儿嘚不嘚的臭小子都显得眉清目秀。

他终是扛不住话篓子小狗的废话骚扰，认输投降，低眉顺眼连连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以后不提了。放过我吧方小宝。”

方多病自认大获全胜，心满意足地偃旗息鼓，还了李莲花一方清净。

一直跟在后面看热闹的笛飞声发出了不可忽略的嘲笑声。

李莲花埋头走路，权当没听见。

三人漫步跨进后院，甫一进门就见两拨人沉默遥相对峙，刹那间均肃正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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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时候】

李莲花等人在询问完卫秋生的事情之后，告辞离去。

蓝九音端坐于首座，目送几人离去，面上挂着的盈盈笑意眨眼间收敛了个干净。她走到堂中，满身缀着琳琅银饰，步伐却依旧轻巧稳健，翠色的眸子轻轻眯起来，清亮的眸光此时如镜一般冷彻、清醒、锐利，再不是柔言软语的娇娥，而是一头优雅而蓄势待发的黑豹。

苗惠珍于下首诺诺道：“圣女，苗寨方才来信，今日晨时发现寨中有一人失踪，死生不明，但我们先前已照圣女指令在寨中布蛊，贼子的行踪已尽在掌握。”她双手奉上一只又扁又长的木盒，“御使母蛊即可令贼人疼痛难忍，无力抵抗。”

蓝九音微微颔首：“很好。对了，阿婆那边说什么了吗？”

蓝九音口中的阿婆是上一任圣女，亦是族中集蛊术大成者，苗寨的掌舵人。

苗惠珍神情僵硬，嘴唇蠕动，半晌，嗫嚅回答：“云婆说，'苗寨长期避世而居，承平日久，如今欲掺合宝藏之事，或又将再起风波，不如不管。至于皇族，南胤已灭，何来帝皇，不必理会便是了。'”

蓝九音双眉颦蹙，却说：“我倒也不是非要这宝藏不可，然而我族世代守卫此处，没有功德也有苦劳，岂有将近在咫尺的宝藏拱手送人之理？”

“更何况，那'月华逐夜蝶'本就是世代传袭，随机生于我族人心脏中的蛊。既是蛊虫，也是钥匙，共有五把，集齐方能打开宝库大门。现今角丽谯派人害我族人，独得四把，不就是仗着银铃之威，欺负到我们头上来吗？”

“只可恨辨识蛊虫的方法尽数系于银铃，否则我们断不会如此被动。”

她沉吟片刻，当机立断道：“我之前告诉了那个花心浪荡子真正的大门所在，无论如何他们一定会去。我们不妨守株待兔，必要时不惜与朝廷合作，也要叫角丽谯铩羽而归！”

她言罢，将视线投向旁边一直缄默不语、毫无存在感的大汉，目光闪动，似有不忍地问：“阿哥，你可是……想好了？真要这样做？”

蓝宝翁没有答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宝库钥匙共计五把，最后一把正活在他的胸中。

如要开启宝藏，他必死无疑。

之后，蓝九音一行人便来到了月老庙，不想还没等到贼子，却先迎来了杨昀春等人。

TBC

作者有话要说：我感觉他们三个人可以出道叫天下第一组合哈哈哈哈哈

虽然剧里面没演，但是我觉得按照小宝的天赋，又学了扬州慢和相夷太剑，未来成为天下第一也是妥妥的。

顺便在这里介绍一下本文的感情线发展，前半部分就是日常生活逗嘴、彼此照拂、增进默契，不知不觉间感情变深，就那种情深不知所起，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覆水难收的感觉。

但是真的要有所发展，肯定要先给李莲花解毒或者最起码有明确的解毒的希望。

他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人，不会在自己毒没解的时候做出任何明确的表示。更何况他待方多病亦师亦友，对方本有大好前程，自己更加年长，他多少有点不想小孩走歪路（这正宗架空古代背景，断袖还是会面临很多问题），喜欢也是憋着，隐忍.jpg。所以这部分方多病会更加主动，也会急速成长。

到时候拉扯一番，真的在一起也是解毒之后了！

归根结底，李莲花的爱是利他的爱，他喜欢别人，只会希望对方能过得更好。是克制，是隐忍，是忍耐。

有一句话我觉得很适合本文：所有不可言说的情感都埋藏在彼此心照不宣地照拂里。

日久方知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