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荒渊我就挨了一顿锤。
我那俩身残志坚的领导一边吐血一边恶狠狠锤我,说你丫在神域里就屁用没顶,死哪去了现在才回来。尤其是在诛魔阵中差点丢了小命的惊灭,蛄蛹着九颗脑袋气急败坏指控我说当时是不是就你丫把我送走的,你仙门奸细吧你。
我急中生智赶紧反驳,我有恁大后台我能让人摁封妖崖两年多,再说了怹天罗地网连你俩都好悬折里头,我一啰啰哪有那么容易脱身啊我,直接给一壮得跟熊似的大哥一路连滚带爬追到东海去了都,后来靠装死才逃过一劫……
嘴上说得虽热闹,可这心里却是越来越凉快。寻常人一辈子也不可能有机会了解在暗无天日的荒渊深处被两个万年大魔头怀疑上的感觉有多无力。我深深觉得,那雨夜里竹窗外透过夜莺之眼所看到的,恐怕就是我见到主上的最后一面了。
没成想,竟然天无绝人之路。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整个人被包成了粽子,两条胳膊和一条腿僵硬地指向石洞顶部。虽说如此,但确实是还在喘气儿……喘得还挺匀?
我还记得失去意识之前最后映入眼帘的景象:洗髓印被惊灭不管不顾地放出来,像一颗红光闪闪的巨型八角大料一样旋转在我头顶上方……
——嚯?就是说我虽然被洗髓印给锤了,但还活着?
正自摸不着头脑,门口哗啦一响,走进来一个魔修。我认出他是惊灭手下的一个随从。
他扔下两个干馒头,嚷嚷道:吃饭吃饭!吃完饭起来出任务了!
出什么任务啊?
他一挥手,简单粗暴地施法解了我浑身所有绷带,顿时疼得我龇牙咧嘴。
上衡阳宗!卧底!把魔胎揪出来!把洗髓印抢回来!
哥们儿嚷嚷完,一摔门走了。留我一个人一边龇牙咧嘴一边由于信息量过于巨大而转不过弯来。
这哥们儿我知道,入魔之前是个傻子,能听懂人话就好不错了,想指望他把事儿给你说明白,没戏。
于是等缓过这阵儿疼,我捻捻手指叫来一只荒渊地带常见生物、我在魔域的好伙伴——扑棱蛾子。
于是以下这些,便是这只蛾兄讲给我的。
原来当日惊灭刚催动洗髓印砸了我一下,我俩就一齐吐血昏死过去了。姒婴阻拦不及气得跳脚:那是魔神的东西,旁人使用是要遭反噬的!
这不,她自己为了从诛魔阵中捞惊灭,强行催动洗髓印后也受了不小的反噬,这工夫才爬起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喧嚣打斗之声。姒婴急忙收了魔器,挥袖掩去惊灭和我的身形,闪身前往查看。
只见一对年轻男女脊背相抵,一执剑一持符,与源源扑将上来的群魔斗得正酣……
——你等等!我打断蛾兄:他二人衣着相貌如何?武器有什么特征?
蛾兄讲到兴头上突然被打断有些不爽,但还是哼哼唧唧地同我描述了个大概,并且补充道,那男的倒是跟你一样有才,能听懂我说话,后来他们挂着彩往外逃的时候,还是我好心引的路呢。
我又惊喜又不敢相信,这怎么听怎么是我主上和二小姐啊!
惊喜在我主上的伤势想来无碍了,不敢相信在他跑到荒渊来干嘛,又怎么会跟二小姐在一起,他俩先前不是才“生生世世不复相见”了吗?
结果我一不小心就把心中疑惑说了出来。
蛾兄捋了捋触角,摇头晃脑道:那男的是来找你的。女的是后撵过来的。
找我?
他跟我打听你。蛾兄回忆道:我说你被姒婴惊灭押走了,走的时候倒是还活着,这会儿可就不一定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眼睛顿时就热了。
我被惊灭拷打盘问之时神智恍惚心弦紧绷,想来主上醒后曾以传心咒唤我却没有得到回应,于是担心我身份暴露,性命危殆。他是专程来救我的。
至于二小姐,许是误会主上要堕歧途赶来阻止吧。从前在景国的时候,我就发现她对主上行事的动机总是怀抱某种匪夷所思的警惕或者说偏见,好像主上伸手喂个猫她都能赶紧来一句澹台烬你不要杀它。
后来呢?我赶紧追问。姒婴虽有伤在身,可也绝对不是省油的灯,何况这里本就是妖魔的老巢,实在是担心得我冷汗都下来了。
蛾兄抖了抖羽翅接着讲下去。
姒婴一见正是先前在灵台害她吃了瘪的黄口小儿,不禁怒从心头起,拼着被反噬的风险放出洗髓印来打算灭了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仙门小杂碎。
却不料洗髓印甫一将主上笼盖在阴影之下,便见一缕魔气从红光中淡淡释出直至萦绕穹顶,巨大魔印在空中陡然闪现又瞬间消失。
姒婴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僵立片刻后面露狂喜:是尊上的魔印!
这一恍神的工夫,主上的南枝和二小姐的灵符同时出击,将魔器和姒婴一并震飞出去。二小姐趁机张开乾坤锦囊,将洗髓印收入其间临时封印,一把抓起主上转身就跑。可主上心有挂碍不愿立时离开,略一犹疑便又被群魔围困。
我听到此处动容不已,知道他是念着我的安危。可荒渊之下危机重重,那情景他根本自身难保,我宁愿他果断离去不要回头。
姒婴方要追出去,却忽然又改了主意。她念动咒诀不断召集更多妖魔,自己则躲在暗中窥看着二人被围攻至左支右绌的模样。
起初主上和二小姐还能勉力抵背御敌,渐渐却被分隔两地只得各自应付。眼见二小姐被厚重的魔气围剿撕咬,主上以血开阵击飞困住自己的层层妖魔,南枝化作漫天银雨破敌相救。
二小姐负伤呕血,我方战力减半,为保住来之不易的洗髓印,主上只得护着二小姐咬牙向外突围。
姒婴见状神色愈加狂热,更多的妖魔源源涌上截住去路。
主上被堵在原地寸步难行,四面八方都是乌压压的荒渊魔众,他自己也已是强弩之末,几乎连站立都勉强。
他看了一眼怀里半昏迷中的二小姐,下定了决心。
只见他紧紧闭起双眼,倏然睁开时瞳色已变作赤红,嘴角涌出鲜血,眉心魔纹骤现。
一把巨大的黑弩,自他背后徐徐浮出。
下一刻,黑红的箭矢如雨倾洒,适才气焰嚣张的魔众瞬息化为片片焦土。
姒婴眼中精光大盛:屠神弩!他驱动了屠神弩!他果然是尊上!……不,是尊上的魔胎……
魔胎是什么?蛾兄忽地中断讲述,扭过细小的头颅好奇地问我。
魔胎天生邪骨,乃是魔神的根本……我满头冷汗地喃喃道:就是他们一直在找的人。
哦?是吗。那可真是不像。蛾兄若有所思:那娃娃白白嫩嫩仙气飘飘的,哪里有一点魔神的样子。
你见过魔神是什么样子?
那当然是没可能见过的。蛾兄理直气壮:反正跟咱们荒渊的气质不搭噶。
别打岔。我心中烦乱:快说后来。
后来啊……蛾兄细腿一蹬扑棱了一小圈:后来在场的妖魔就都给射死了,娃娃自己也晕过去了,黑弩也蔫巴没了。
屠神弩的魔气会与主上心口的长钉相冲,如此贸然召出,他本就重伤未愈的身体必是受不住的!我再开口声音都抖了:他怎么样?
他没事,那女娃娃爬起来把他救醒了,然后俩人就你拖着我我搀着你跑路去啦。
姒婴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惊灭也是这么问的。姒婴说,尊上的魔胎如今浑身全无半点魔味,反而一身仙门修为,好生奇怪。此时就地摁下只怕也是无用,且不想把他弄死了,不如先放他去。既然知道了魔胎在仙门,咱们便先撒出人去监视起来,探一探虚实再说。
蛾兄绘声绘色地说罢,纤纤触角朝我摆了摆。
我恍然大悟,终于明白方才那送饭的哥们儿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好家伙,我活了五百年头一次发现自己原来有这么好用的。
咱就是说现在我身上这马甲多得……我自己属实都有点掰扯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