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的集市下，白色卷发的少女兴致冲冲地端详着第二张牌，牌上印着一个女子轻松打开了狮子的嘴，她咳嗽几声，故作神秘地说：“现在，一张‘力量’牌。这意味着你现在内心强大，有力量面对困难。”

“是吗。那真是不错的结果。”芙卡微笑着。

微微干燥带着谷物的风吹过，她喜欢这个温暖嘈杂的集市，喜欢她的家人还有朋友们。

黑暗从四处溢开，像是墨水一样浸染了眼前的画面，于是一切都回归于潮湿的黑暗。

她蜷缩在黑暗中，这次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无尽的黑暗温柔将她包围，犹如婴儿蜷缩在母亲的子宫。

冰冷而又温柔。

“我没有力量面对困难。”芙卡张口，半晌她才听到自己微弱的声音回荡在无边的虚空中，那几乎是虔诚的声音，“母亲，您遇到过什么难以解决的事吗？”

“并没有。”‘母亲’的声音依旧是冰冷的，博爱的，温和的。“我所给你的，就是我能给你的全部礼物了。”

“抬头吧。亲爱的孩子。”

黑暗中开始出现点点亮火，它们像是花朵绽放的瞬间，又像是微生物分裂般逐渐蔓延。

温暖，明亮，光亮。很快就将黑暗填满。

她发现自己站在阁楼上，阁楼下黑压压的人群就像涌动的海洋，他们高举着晃动着火把，如同不断随着海浪跳跃浮动的光点。

“烧死魔女!”

“烧死异端!”

“我给你的东西有两样，永生和永远不会受到伤害。”

她侧头怔怔望向身旁的白发女人：“我是……什么？”

一片白光。明亮而灼热的火焰，席卷了芙卡的身体。随后是坚硬的木头和石头砸在她的身上。

视线被火光和黑烟遮蔽，她感到自己的皮肤在灼热中气泡，破裂，开裂处深深的沟壑，红色和黑色的血肉暴露在空气中，随后扭曲脱落。

视线中自己的脆弱的蓝色裙子迅速被火焰吞噬，随后化成火光的灰烬弥散。那是她最喜欢的那件，玛丽送给她的蓝色裙子。

剧烈的痛苦下，美好的回忆，一切都似乎隔着一层迷雾。

她想起玛丽，想起费里安和惑嘉。想起在村子里生活的每一天，那些友善的招呼，温热的风，或是那一片麦田。随后被激烈的痛苦夺取。

这种痛苦远超她的想象，简直要将她的意识撕裂。她想要尖叫，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心中疯狂尖叫。

直到最后跳动的火光消失在烧得焦黑的木材上。

一切似乎又都归于黑暗。

涌动的血肉从被烧焦的躯干中疯狂生长，它们像是有意识一般迅速包裹住芙卡的躯体。

它们疯狂生长，发育。新的皮肤组织从内部快速生长，覆盖住烧焦的血肉。骨骼也开始重塑，碎裂处自动愈合。

她感到体内有一股热流在崩腾，带来难以言喻的痛楚，但是这种痛楚很快就转变为愉悦的感觉。

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她身上爬行，使她的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战栗，新生的血肉簇拥着爬过她的每一寸皮肤。

芙卡睁开眼睛，她猛然伸手推开那些身上焦黑的木柴。那些木材瞬间裂成大块的灰烬，扬起一片淡灰色的灰尘，呛得芙卡直咳嗽。

过了好一会她才平息下来，月光倾泻在她身上,照亮了四周。她发现自己正躺在那个阴森的山洞里,洞穴的墙壁上布满了裂缝,地上和墙角处堆积着厚厚的灰尘。

芙卡低头一看,洞穴的地面上躺满了歪倒错落的白骨,有的已经风化成暗黄色,有的还保持着惨白的样子,散发出腐朽的气味。这些白骨有大有小,形状各异,像是已在这里躺了很久了。

她被扔到那个集体坟墓了。

现在，她从这里重生了。

芙卡站起身来，月光洒在她光滑的皮肤上，她就这么愣愣看着，她转头。

不止她一个人被扔下来，周围还躺具被烧焦的尸体。烧焦的程度并不一致，其中一具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皮肤全部烧焦变黑,四肢扭曲折断,只剩下暗红色的肌肉组织暴露在外。另一具尸体比较完整,皮肤烧伤较轻,脖子和手臂上还残留着可怖的紫黑色瘟疮。

芙卡认出那就是费里安的尸体。她看着费里安那张依稀可见的脸,心中涌起深深的悲伤。

芙卡缓缓走到费里安的尸体旁,静静地凝视着昔日的家人那已变得扭曲毁坏的面容。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抱起费里安焦黑脆弱的躯体。费里安曾经红润的脸颊现在满是烧伤的血痂,紧紧裹住了他的面部。芙卡轻轻抚摸着费里安脸上残存的一小块未受烧伤的肌肤,泪水夺眶而出。

“对不起,费里安......都是我的错，我才是魔女…”芙卡开始大哭起来着,把费里安的头轻轻搂在自己胸前。

月光照亮两人交叠的身影。她紧紧抱着怀中脆弱的躯体。

她的家人，她的朋友。

“我给你的东西有两样，永生和永远不会受到伤害。”

“我是……什么？”

“你是一个不一样的人类。”

芙卡不知道哭了多久，她几乎是麻木地抱着费里安焦黑脆弱的躯体,走出洞穴，漫步在树林中。

她寻找了一处空旷的地方,那里有一棵高大的橡树,树下的草地柔软平整。

芙卡轻轻地把费里安放在草地上,用手拨开草皮和泥土,挖掘出一个坑穴。弯腰挖土的动作牵动着她新生的肌肉和皮肤,这感觉还很陌生。

她接近疯狂地地挖着,汗水打湿了她苍白的脸颊。头顶的月光透过树冠洒下,在费里安焦黑的面容上留下斑驳的光影。芙卡停下动作,走过去抚摸他冰冷僵硬的手指。

“等我一下,费里安,很快你就可以安息了。”她轻声说。

直到天边泛着鱼肚白，晨曦柔和的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落下来。树林里传来了清脆的鸟鸣声。

芙卡才挖出一个深深的坑穴，她小心翼翼地抱起费里安,缓缓把他放入坑中。费里安就那样平静地躺着,脸上的表情似乎平和而安详。

芙卡用双手抓起土块,一下一下轻轻盖在费里安身上。泥土渐渐覆盖住他焦黑的皮肤,很快就把他淹没。

芙卡用手抹去眼泪,拍平最后一层泥土。她还记得费里安最喜欢花，她摘下周围一朵白色的野花，插在土堆上。

“再见,费里安。”

新历533年青山村

“喂，惑嘉你太慢啦——”费里安愉悦地哼着歌，他轻快地走在山坡的路上，很显然，这种上坡路对他来说很是简单。

“…你慢点。”惑嘉无奈地跟在他后面，他有些困难地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额…我们这个时候应该在床上睡觉，而不是在这里爬这个山坡。”

“你懂什么，现在才清晨呢。而妈妈还没起这么早”费里安无所谓地说道，他停下来，指着远处的天空，“你看，多好看。”

惑嘉从一片繁茂的枝叶未能盖住的圆形空隙处，火红的朝霞仿佛灼烧了对面整座山谷，被渲染得瑰丽无比，近处的树叶沐浴在晨光中泛着透明的绿。

“嗯，是很壮观。”惑嘉赞叹道。

费里安得意地把抓住树干，把身子探出去：“我就说吧，一大早爬起来是值得的。”他深吸一口清新的晨风。

“回来，你这样容易摔下去的。”惑嘉无奈地扯扯他的衣角。

“等等，你怕什么，这底下的河也多漂亮啊——”他环顾着四周，却突然噤住声。

“怎么了，吓傻了？”惑嘉问。

“河里面有人。”

“？”惑嘉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随后也跟着把身体探出去。顺着费里安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不远处的山崖下，躺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孩,她有着及腰的黑色长发,散乱地搭在脸颊两侧。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袍子,袍子上的褶边已被河水打湿,紧紧黏在她的身体上。她躺在河岸边的泥土里一动不动,脸色十分苍白,身体也不自然地扭曲着,似乎已经失去知觉。

周围没有任何行李或随身物品,看起来她就是被冲到这里的。她纤细的手臂上有一些淤青和擦伤,不知是在河水中磕碰的还是别的原因造成。整个画面看起来非常惨烈而又脆弱。

“不行,我们得下去看看!”费里安立刻说道。他三步并两步跑下山坡,惑嘉也紧跟其后。

很快两人来到女孩身旁,费里安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喂,你醒醒!”

女孩没有任何反应,一动不动。

惑嘉伸手在她鼻子下面试了试,说:“她还在呼吸,但是很微弱了,我们得先把她弄醒!”

费里安点点头,他俯下身子在女孩耳边大声喊道:“喂!醒醒!你听得见吗?”

女孩的眼皮微微颤动了几下,随后缓缓睁开,露出一双蓝色的眼睛，在晨光下，像宝石一样熠熠生辉。

“你...你们是谁?”她虚弱地问道,声音微不可闻。

“放心,我们是来救你的。”惑嘉柔声说,“你还好吗,有哪里痛吗?”

女孩移开视线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摇头,眼神中透露出迷茫和害怕。

“我们先把你弄出水边,然后我去村里叫大夫过来看看。”费里安说。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女孩,把她移动到不远处的草地上。

“我马上就回来!”他叮嘱惑嘉照顾好女孩之后,飞快地跑向村子的方向。

“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惑嘉柔声问道。

女孩沉默了一会,才轻声说:“芙...芙卡。”

“芙卡?好名字。我叫惑嘉·西尔。刚才那个人叫费里安·西尔。”惑嘉微笑着说。“你先静静躺一会,费里安去叫大夫过来了,很快就会没事的。”

芙卡虚弱地点点头,她摇摇晃晃地坐起身,环顾四周,似乎在努力辨认着什么。

“这是哪?”她问。

“这是青山村,在艾恩帝国边境上的一个小村子。你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掉进河里?”惑嘉关切地问。

芙卡皱起眉头,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她才开口:"我...我不记得了。在河里之前的事,我全都不记得了。"

她的声音中透出迷茫和恐慌。

芙卡漫无目的地走在树林里，那些草和灌木划过她□□的感觉是如此新鲜，她觉得茫然且无措，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起以前的事。

那些记忆仿佛对于她来说是如此陌生，不知是不是身上的血肉换新了一轮导致的。她觉得回忆中的人似乎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人。

她停了下来，想要混乱的脑子停下来，她现在必须找些事情来做。不然迷茫就会吞噬她最后的理智。

玛丽，还有惑嘉。

对。她要回到村子里，去寻找玛丽的遗骸，然后，再启程，去找惑嘉，她唯一仅剩的家人。

树林深处，微风吹过，带起地上枯黄的落叶，它们吹到那座插着野花的坟墓面前。

白色的野花在风中摇曳。

摇曳着，摇曳着。花蕊中间逐渐开始变成红色，随后浸染了所有花瓣，从花蕊中间开始胀大成精益剔透的球体。

那是一只红色的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