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接艾恩帝国边境的青山这一带的森林是经过阿诺德伯爵庄园的必经之路,这里山多隐蔽树林密,加上密集的森林几乎可以通向任何一个方向的城镇村庄的树林,形成了一种独特的交通体系。
一辆马车行驶在大路上,本来还在吃食尸体的乌鸦瞬间飞散开来,留下一地倾倒而出的脏器。
车上坐着的男人有着银灰色的长发,此刻它们被束到脑后。他穿着有着暗纹的黑色丝绸衬衫。而他此刻紧皱着眉头看着马车窗外的场景,大路上遍地都是得了鼠疫死去人的尸体。他们身上长满了可怕的紫黑色的疮口,就像恶魔的印记一般。
赫斯曼·阿诺德只是去帝都主城几天没想到这瘟疫就像不可控制的毒瘤一样疯狂生长,蚕食着他的领地。
“伯爵大人,前面有辆马车,我们要不要绕开?”
赫斯曼闻言透过车窗望去,只见前方道路上停着一辆倾斜的马车,原本白色的车身上溅满了暗红色的血迹。那是一辆专门运送医生和药品的马车,窗户被发黑的血迹黏住,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景象。
赫斯曼眉头皱得更紧了。
“停下。”他出声道,他利索地开门下车,不顾身后车夫着急的“您会感染的”的嚎叫。
他走到那辆马车前,将车门猛然一拉开,一股腥臭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里面满地狼藉,到处都是暗红的血泊。几个戴着乌鸦嘴面罩的里面满地狼藉,到处都是暗红的血泊。几个戴着乌鸦嘴面罩的医生坐在这片血泊里,他们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原本黑色的外袍上溅满了暗红的血迹
其中一个医生的腹部被利器划开,内脏溢出体外,已经开始有蛆虫在上面繁殖。
另一个医生脖子上插着一支断裂的木棍,血从他的口鼻里涌出。
第三个医生仰面倒在地上,右手还握着一柄带血的手术刀,他的肠子被人硬生生地扯出,恶趣味地打了个好几个结。
像是什么奇怪的宗教仪式般,他们的中央放着一张崭新的信纸。
赫斯曼强忍着翻滚的情绪,拿起那张信纸,上面用着血迹般扭曲的字体写着“GOD(卡德)”除此之外,还有歪歪扭扭的花体字:
亲爱的,有看到我为你准备的礼物吗?
V
赫斯曼深吸一口气,他扯过一具尸体上的铭牌,确认无疑这车人正是前几日主城教区答应派遣下来的瘟疫医生。
赫斯曼将信纸对折,撕成两半,他注视眼前一片狼藉而血腥的景象:“维托尔,你把我的领地搞得一团糟。”
芙卡朝着记忆中村子的方向走去,树林开始逐渐变得稀疏起来。她看到了熟悉的小路和麦田,尽管满目疮痍。
很快,村子出现在视野中。曾经熟悉的房屋现在都坍塌成一堆又一堆的废墟,只剩下焦黑的残骸。路上零散地躺着些人的遗骸,有的已经腐烂发黑,散发出难闻的恶臭,有的是被活活烧死的,表情看上去狰狞而恐怖。
还有一些处在半死不活的边缘,他们身上都是恐怖的脓包和黑斑,发出微弱的□□乞求着解脱。
路边枯木上停着好一些乌鸦,它们发出刺耳的尖叫,用贪婪的眼睛打量着下方那些奄奄一息的人们,似乎是等着它们断气。
芙卡并没有去看他们,也没有在意他们的眼神是怎么样的。她小心翼翼地来到玛丽·西尔的房子前,或者说曾经是她的家。
整间木房都烧成了焦黑的废墟,只剩下一堵摇摇欲坠的后墙还勉强站立着。
她在这片废墟中搜寻着,焦黑的木头和砖石划伤她的手,但是很快就愈合起来,只留下红色的血迹蜿蜒在伤口处。
没有?
芙卡愣住了。
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一片废墟。
她找了很久,都没找到玛丽的遗体。
芙卡停下手,只觉得自己似乎又要陷入一片茫然中。
玛丽的遗体消失了,是被乌鸦吃掉了吗,还是被扔掉了,还是……
“芙卡?”
就在这时,语气中带着有些不可思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芙卡转头看去,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她有着棕色卷发金色眼睛,微胖的脸上上面有着雀斑。
芙卡的曾经朋友——小米粟。
她的衣服上都是大片暗红的血迹,脸上和手上都爬满着黑紫色的暗疮。
“小米粟?”芙卡这时才反应过来,她惊讶得开口。
“…呃,等一下。”小米粟瞪大金色的眼睛,像是在消化什么着震惊的情绪,“你不冷吗?”
“……?”芙卡有些疑惑,半晌,她才反应过来,一瞬间,仿佛一股冰冷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颤抖的寒意从身处各个地方袭来。
她忘了自己现在没有衣服了。
“你怎么…还活着?”小米粟问,“大家都说你是魔女,应该…”
芙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对小米粟有多么怪异和可怕。
“对,我是魔女。所以我没死。”芙卡沉默一会道。
她看着芙卡,最后叹了一口气:“好吧,既然这样了。先去我家吧,我给你找件衣服。”说罢,她伸出手来。
“你不怕我吗?”芙卡有些疑惑地问。
小米粟愣了一下,但很快她的表情又变得哀伤起来:“你是我的朋友,芙卡,不管发生什么。”她并没有觉得芙卡有多么可怕,反而像是在怜悯她似的。
芙卡慢慢伸出手来,她触碰到小米粟手的一刻,一阵温暖的感觉窜遍全身,仿佛温暖的阳光照进了她的身体。
“而且,我现在不也得病了吗。你不也也不怕我。而且村子里的其他人早就跑了,不过我觉得他们会死在路上。”小米粟指着周围道。
四周尽是烧成废墟的民居,零星幸存的几件家具在废墟中突兀立着。地上满是块状的木炭,焦黑的砖石,还有一些烧得扭曲变形的器皿。路边树木也大多被大火烧死,只剩下光秃秃的枯干。
这一片死寂中,只有她们行走着。芙卡突然想到,神父曾经给他们讲述《圣经》中所多玛与蛾摩拉被火焰毁灭的故事。
在所多玛与蛾摩拉城里,罪恶遍地,神因此决定毁灭这两个城市。他差遣天使向义人罗得家传达,让他离开这座城市,并警告他不可回头看,就连妻子也不可回头看,要赶快逃命。
罗得家人逃出城外,城市里随之下起硫磺与火,把所多玛与蛾摩拉烧尽。罗得的妻子在逃命途中回头看了所多玛城,结果被烧死成了一根盐柱。
此刻的场景就好像当年所多玛城被烧毁一样。村子里除了她和小米粟之外,只剩下零星几个濒死之人,其他全都被瘟疫与大火夺去性命。
她们沉默着来到小米粟的家中,家里满是灰尘与木炭渣,但是仍庇护住她们免受寒风。芙卡坐在早已落满灰尘的沙发上,虽然沙发表面的绒布已经被大火烧得焦黑,但是还算柔软。
小米粟去翻找自己仅存的几件衣服,最终找到几件还算能穿的衣服和披风。
“谢谢。”芙卡向她道谢之后凑合地穿上去,衣服差不多合适,有一股淡淡的迷迭香香味,很是安心。
“你不和他们一起走吗?”芙卡看着小米粟身上的疮口问道。
“不,据我所知。现在所有的道路肯定都封上了,而且出去外面还有瘟疫怎么办?简直就是送死。”小米粟摇摇头,“我在这里等待教会的救援。”
她停顿一下,撩开一半的衬衫,底下赫然是被用布料包扎起来的伤口,布料已经被染成深红色。
“我已经战胜瘟疫了。”小米粟一字一顿地说,“放血疗法。”
小米粟缓缓撕开布料,露出下面深可见骨的伤口。那是一个形状整齐的切口,暗红的肉在伤口边缘翻卷,散发出腐败的气味。
“我按照医书的方法,在瘟疫初期就放出了浊血。”小米粟平静地说,“非常疼,我差点就死了。但是它救了我,瘟毒停留在了我放血的部位。”
她用布料重新包扎住可怖的伤口,脸上并无太多痛苦的表情,倒更像是一种解脱。
“有很多人用这个方法都死了,因为化脓和失血过多,我很幸运我还活着。”小米粟说。
“…我很高兴你还活着。”芙卡道,她盯着小米粟的疮口有些出神,那是已经溃烂不堪的皮肤,却仍有新的血肉在生长着。
人类的身体也会流血,会感染,会溃烂,但是伤口周围的健康组织仍然在顽强地生长,试图弥合创面,重新联结起来。就像她自己身体的能力一样,在受损后仍然会不知疲惫地修复损伤,重塑完整。
人类比她更为脆弱,却也同样坚韧。
回忆里那层模糊不清的感觉消失了,她想起一度差点放弃了生命的意志,差点被迷茫的思想所侵蚀。
“你打算以后怎么办?”小米粟坐在她旁边。
“我要往北边的森林走,靠近山那边的河流走过去。”芙卡思考了一下答道。
既然他们已经封锁了所有的要道,就只能试着从边境周围绕着走,虽然时不时可能会有帝国军队来巡逻,但是躲在树林里应该问题不大。
塞里斯镇沿海,顺着河流可以走到。只是不知道那里的情况怎么样…
芙卡轻叹一口气,她看向小米粟:“你呢,还是决定留在这和教会走?”
小米粟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我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教会答应会派人来救援,但是至今一个人都没有来。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他们根本顾不上我们这些偏远的小地方。”
她站起身,走到窗口往外望去。村子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只剩下零星几个濒死的人在□□。乌鸦和野狗在尸体间觅食,发出刺耳的叫声。天色黯淡,阴云密布,似乎就要下起倾盆大雨。
“你知道的,我还有我的母亲。”小米粟掏出那根银质的圣经项链,它依旧保持得很好,散发着柔和的神性的光泽,“我要去找她。”
“我明白。”芙卡点点头,“我也要去找我的家人。”
小米粟将项链收好,脸上露出笑容:“我会祈祷你平安,芙卡。希望我们有机会再见。”
“我也是。”芙卡说。
两人相视一笑,芙卡感觉心中一直存在的阴霾似乎消散了些。她并不孤独,小米粟给了她希望。这场瘟疫夺去了许多生命,但也不能击垮人性中坚韧的意志。
“你走吧,趁天色还早。”小米粟说,“我会继续等待这里,也许神迹还会出现。”
芙卡点点头,整理好衣服,向小米粟告别。
“保重。”
“你也是。”
芙卡沿着石砖路漫步走着,芙卡踏上离开村庄的路途,沿着曾经熟悉的石砖小路向北方进发。路上满是乌鸦翅膀带起的尘土,它们从烧毁的房屋间飞过,发出刺耳的尖叫。
她的视线跟随着那些飞起的乌鸦,来到枯黄的麦田前,有一个画着月牙笑脸,身上插满着枯萎野花的稻草人仍然屹立在那里。
稻草人的肩膀上站着一只乌鸦,它的黑亮的羽毛在清冷的天光下泛着深沉的蓝紫色泽,它歪着头用炯炯有神的黑色眼睛注视着芙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