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霖好似沉入了林溪的识海,广袤无垠的海面裂成千千万万块镜面,里面循环流动着记忆的片段。所有画面中最清晰的始终是云寂的一颦一笑。林溪的胆怯、担忧、开心、柔情、悲恸……霖都感同身受,难分你我。曾经出现在梦境中坠崖的那一幕,霖亲身体验了一遍又一遍。带着误会被迫生离死别,这是林溪心中永远难以释怀的痛彻心扉的伤口。
当坠崖离别的画面再次重演,霖悲愤断肠般大喊出声,“云寂!”
霖猛地坐起,大口大口喘着气,心脏狂奔、头疼欲裂。
砰!
房门被推开,霖恍恍惚惚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房间。这是哪里?
再转头看向房门口,是李安。
四目相对。霖努力回忆着,李安清了下嗓子,别扭开口,“你……好些了吗?”应该叫他霖公子,可李安却有点叫不出来。
“嗯……”霖模模糊糊回忆起自己晕倒了,“多谢!”
李安腼腆一笑,“不谢,不谢。你可想吃点什么?”说着,李安从门外端进来一碗热粥,正要放在桌上。
“你自己可以起床吗?”
这一会的功夫,霖脑子里仍似灌了水,混混沌沌环顾房间四处,忽而语气轻快道,“难得你房间这么整洁。”
李安端着粥的手一抖,“啪”一声,碗应声落地。
“林溪,你快放下,我自己来。”
“我闲来没事,顺手而已。你的房间也太乱了。”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李安一贯不喜欢收检,总是随手一丢。林溪平时很少出门,看着李安跟着云寂忙前忙后,就顺手帮李安收拾房间。林溪喜欢东西整整齐齐的,尤其看不得书随意丢放。一来二去,李安觉得不好意思,就拒绝林溪进自己房间。林溪坠崖后,云寂难过,李安也难过。每当想念林溪时,就开始收拾自己的房间,将书本平平整整放好。时间久了,倒成了习惯。
李安甩甩头回过神,看着一地的粥,赶紧弯腰收拾,坑坑巴巴道,“我……我再去端一碗。”
霖呆呆看着李安出去,双手按压着额角。经过昨夜,记忆的洪水已然决堤泛滥,脑子里乱糟糟的,糊成了一团。自己说什么了?霖努力回想,只觉得头更痛了。没有想起自己刚刚说的话,却再次陷入过往的回忆中。
等李安再次端着粥进房时,霖已经不见了。李安转身奔去林溪房间,果然霖正坐在云寂床边。
霖伸手摸过云寂的头发、脸颊、胸膛,将双手交叠放在云寂心口的位置,“还活着……”
良久,霖又将手覆在云寂手腕的发带上,来回抚着,“云寂……你去哪里了?为何还不回来?……发带还在……你要信守承诺……”
李安站在门口,没有进去。虽然听不见霖在说什么,但是李安觉得主子一定听得见。
李安看着看着,眼泪悄悄溢出眼眶。李安抬手一擦,轻轻掩上了门。
“拜见代掌门!”
李安听到殿外的呼喊,魂都要吓飞了,撒腿奔进房里,拉起霖,“先去主子房里躲躲,我回头再解释。快!”
“拜见代掌门!”
第二声喊声响起,懵懵懂懂的霖已经被拉到云寂的房中。
“等我来叫你,千万别出来呀。”李安飞速交代完就关上了门。
“代掌门,这么早!”李安的声音刚响起,又听一人责备道,“你怎么不在房中照顾掌门?”
这边,季清和李安进了房间。
季清坐在云寂床沿痴痴看着云寂,“掌门可醒过?”
“不曾。”
又过了片刻,季清开口吩咐,“李安,你去看看药医殿的汤药准备好了没。”
“好。”李安看了季清一眼,出了门。心里嘀咕,都不知道什么病,吃什么药?
李安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吩咐人去药医殿问话,自己转身往回走。
“啊!”李安走到房门口,听到季清的声音,猛地推开门。只见季清跌坐在地上,左手似乎受了伤。
“怎么回事?你的手烫伤了!”李安捧着季清的手,心疼得吹了吹,又取来药膏,小心给季清涂上。
季清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泫然欲泣,又心有不甘的瞪着床的方向。李安涂好药,才顺着季清的目光看去。
云寂手腕上的发带若隐若现泛着红光。一些细小的文字,悬浮在发带上。李安走近仔细看着,这是什么?
转头再看季清,脸上居然红一阵青一阵。
季清从始至终,只是盯着那发带,也不管李安如何想,命令道,“李安,你将这发带取下来,勒着掌门的手了!”
李安看着如此蛮横的季清,呆愣片刻才想明白。主子定是在发带上施了术,季清想解开发带才被弹开。难道季清也发现了主子的秘密?自己能想到,自然其他人也会猜到。
这样下去不行!李安第一次拒绝季清,“恕难从命。主子说了,才算数。”言下之意,你说了不算。
季清霍然起身,气得发抖,“李安!你竟然敢如此对我!”一直以为,只有你才是永远会站在我身边,守着我的那个人。
见李安只是低头不语,季清上前一步,一掌甩在李安脸上,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刚到门口,李安的声音低低传来,“你的手伤,记得找人看看。”
砰!季清狠狠摔上门走了。
李安缓缓抚上自己的脸,肿了呀。清儿,我不能眼睁睁看你越陷越深。
此后三天,霖白天在门内四处走动,晚上陪在云寂身边。而季清每天上午、下午各来探望云寂一次,每次都是满腔热情而来,伤心而归。李安看着难过,只能一声不吭。主子即使昏睡着,他所设的灵力结界也是认人的。自己和霖没事,每每季清想亲近些,就会被弹开。
又两日。
季清虽郁郁寡欢,却只有先放一放。因为国师马上要上山了。
自从知道此事,而云寂又昏睡不醒,季清就头痛不已。想到国师身份尊贵又有皇命在身,李平下山未归,自己涉世不深,唯恐怠慢失礼,便请来久居京城的孙富贵和阅历丰富的赵乾、孙周商议,将外门的梅园重新修整布置以供国师一行落脚。孙富贵主动请缨,通宵达旦,马不停蹄,短短五日已准备妥当。
6月16日。
早上,巫月接到云门邀请的帖子,心中大喜。本就担心云寂和霖,还有山上那些孩子们,即刻吩咐午膳后动身。云东镇镇首听闻此事,厚着脸皮要同行,美名其曰与有荣焉,两个云门缔结为盟,希望有幸做个见证。
待季清接到消息时,云门顿时人仰马翻。又是国师、又是镇首,入住梅园,云门殿会谈,晚宴款待,送回梅园。流程虽不复杂,却是季清受命以来第一次主持如此重大的迎宾活动。季清倍感压力,一早来看过云寂,便匆匆离去,一直忙碌到深夜。
这边热闹喜庆,另一边的听涛殿却安安静静。
虽然只有几日,霖已习惯云门的生活。除了忧心云寂,云门的日子算得上惬意。霖心绪渐渐平静,甚至有了一种笃定。这种笃定极其匪夷所思,一如之前自己猜测云寂会变成小鸡是因为自己的需要。而这一次,云寂是在等待。等自己接纳林溪,重新面对彼此。
走近云门,感受林溪,霖越发明白,云寂对自己是如此重要。
“云寂,你什么时候醒呀?”霖摸着云寂的眉眼,温柔低语。
“小鸡,你就是云寂。快点回来吧。”霖又抚上云寂手腕上的发带。
停了会,又语气严肃道,“我决定不再逃避自己,你也该醒了。”
说着说着,霖觉得自己有点可悲,更可笑。是太难过了,不愿意面对,才会如此胡思乱想吧。云寂依然一动不动,霖忽然气恼不已,起身出了门。
霖在听涛殿的院子里踱来踱去,神游天外。霖只觉胸口闷得慌,去见见巫月吧?可想到那么多人的场面,又退缩了。还是明天再去吧,梅园也不远。
“林溪!”
霖惊讶回头,就被拥入一个怀抱。霖奋力推开,不敢置信看着眼前之人,“季荣!”
刚刚出口,霖就后悔了,却已经来不及。
不敢置信转为惊天霹雳,季荣眼神复杂看着霖碧绿的眼珠。这不是林溪?这分明就是林溪!
几年不见,季荣那风流倜傥的公子哥皮囊已蜕变成中年大叔,满脸沧桑,却沉稳内敛。
霖的头又开始裂了般的痛,转身往回走,却被季荣拉住。季荣今天听说云寂回来了,便想来问问林溪的消息。可听涛殿外的守卫说,没有代掌门的命令,谁都不准进去。季荣只有翻墙了。
“你是林溪,你是林溪对不对!”季荣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霖背对着季荣,不知道如何也没有精力应对。
两人僵持半晌,李安冲了过来,“季荣,快放手!”
季荣见了李安,松了手,急切确认道,“他是林溪,对不对!”
“不是不是!他是霖公子!”李安不想节外生枝,只想赶紧打发了季荣。
季荣不信,推开李安,拉着霖,“我要见云寂!”
李安慌忙想阻拦,季荣已经闯了进去。
“他是林溪,对不对!”季荣对床上的云寂大喊。见云寂不理会,愤怒得想一把拉起云寂,却被结界弹开。
“云寂!快起来。他就是林溪,是不是!”季荣越吼越大声,李安赶紧关上房门。
“主子病了。季长老,请出去吧。别打扰主子修养。”李安拉住季荣,低声哀求着。
季荣再次被灵力结界弹坐在地,才一脸惊诧的看着李安,又看向云寂,最后转向霖。
“季长老,您是云门长老,又是代掌门的哥哥,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最近在闭关。刚出来,听说云寂回了,就来了。”季荣依旧看着霖,声音明显平静多了。
霖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心里隐隐期许季荣的到来能给云寂一些触动。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霖颓然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思绪不知又飘向何方。
季荣贪婪的看着霖,和脑海中那个少年林溪慢慢重合,又分离开来。这是林溪,却不再是当初那个少年。
“季长老,霖公子是主子的恩人,最近身体抱恙,我们还是出去吧。”李安拉着季荣,往门外走。
“你身体不舒服吗?”季荣脚步跟着李安挪动,眼睛还是看着霖。见霖不答话,又急切说道,“你好好修养。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待走到房门口,季荣甩开李安,一脸正色对霖说,“你样貌变了,但我知道你就是林溪。你不承认,我可以不问,更不会说与其他人。但这次,我一定站在你这一边。我爹欠你的,我来还。”
说完,季荣大步流星出了门。
霖似与己无关,只是看着云寂。
不知坐了多久,霖心中恼怒再起,越烧越烈,腾地起身,走了出去。
等你这么久,你都不回来。那我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