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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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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大学的时候,我是艺术专业的美术生,只能说画的还可以,比起别人的称赞更多的得到的是惊叹。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大二的时候我就休学了,后来就一直在家和学校这两座城市的距离之间徘徊。从家到学校的距离有257公里,大概要5个小时辗转于不同的交通工具,我才能到达其中的某一个目的地。我很厌恶也很不舍这段距离,如果有一天我不在这段路途上往返,那么那个地方就会逐渐与我失去联系。

我在离家一个小时的画室里找了份兼职,是想不要忘记指尖对画笔的感知。画室里有别的两三个画师,穿过他们的工作间,我在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画室。

画室里比较简陋,除了低矮的天花板以外,就只有供客人和我坐的两张高脚凳,还有一些作画用的工具,另外再加两个陈旧的柜子。那地方常年阴暗,几乎没有阳光可以透进来,除了一个小小的窗户之外。我也不常去那里,大概每两三个星期,别的画师赶不及工作的时候,才会有一个工作单,被局促地丢给我。这样也好,就不用去听那么多别人的意见去虚构一个作品。没有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事物被描绘出来的时候,总是带着一层虚假,这种像提线木偶一般的作品,带着精致的面具,稍有洞察能力的人就能看出其中的空洞。

来来往往的客人如同潮汐过后留下的泥螺一样,在这里面有一个是比较与众不同的,就是现在坐在我对面的那个女子。她的名字叫秦韵歆,每隔几个星期,她就来这里找我画一幅画。她的要求很简单,只要我描绘的场景里有她就好了。但这对于我来说,其实是有些困难的,因为除了这间画室之外,我无法知晓她会在别的地方做什么。

所以我有时会跟她聊天,然后在画板的后面,观察她的举动。她的眉梢在脸上画上温和的弧线,眼睛的尾端有一些向下,给人一种善良的感觉,鼻尖和嘴角也是小巧的,侧脸含蓄着温和的线条。没有一丝攻击性的容貌,在她身上汇聚成温婉的气质。

“最近过得怎么样?”没有话可以说的时候,用这种方式打开话题是最没有压力的。

她看上去有些拘谨,黑色外套下的肩膀微微缩着,攥着羊皮包带子的手也有些局促不安。“嗯,没什么啊,就跟往常一样。”大概几秒以后,她突然变得放松,来这里也有好多次了,慢慢地就变得平常起来。

我低头笑了一下,又问她:“今天,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吗?”

“对,你想怎么画就怎么画吧,只要我在那幅画里就好了。”她笑了笑,神色突然变得有种固执的坚定,却又有一些说不出来的怯弱。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她的表情和神态,就像是在微风细雨里摇曳的花,让人想情不自禁地拥抱。我忘记了是哪一种花的名字,她的柔弱的美,不断地提醒着,不要陷入这样的温柔里了,想要呵护的心情被摧毁的时候,才是最痛心的。

不如就这样放着不管吧,那朵花的忧愁本就该独自承受。她不该被保护着,失去了娇弱的花,就会变得不引人侧目。还是在特定环境下,她才会散发特有的美感。

画室的隔音效果并不怎么样,隐隐约约能听到客人和画师争论的声音。但我的客人却不怎么会对我提出意见,他们往往都很安静,就像对面的这个女人一样。我对这份工作并不热心,他们好像也对作品没有异议,这样就好,说服别人不是我的强项,顺着他们的意思,就不会有分歧。

稍微完成了下素描,我让她过来看一看,她身上的香水味温柔得像是能化开四周的空气,花香木质混合着的馥郁令我在嗅到香气的那瞬间也稍微挑了下眉。

“很好啊,就这么画也可以的。”“有什么要改的地方吗?”她的声音从我耳后七公分的距离处传来,清冷中却又不置人于千里之外。

“这边你想怎么画呢?”她的关节分明的细长的手指从我脸颊右侧穿过,指向画纸上河的对岸。

“这边的话,再放一些建筑物好了。”她个子比我高,大约有一百七十公分,离我很近的时候,像被她包围了一样无处藏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比我高的人有很多,但跟他们在一起时却没有这种想法。我也无法近距离地看她的表情,就好像是会让人陷入暗藏着的沼泽,起初只是温和的挑衅,慢慢沉陷就已经很危险,在被牵扯住的时候如果用力挣扎反而会无法逃出生天。面对这样的陷阱,大部分时候,只需要不挣扎着脱离,一段时间之后就可以逐渐逃脱了。

“好啊,都听你的吧。”她慢慢收回指尖对画板的触碰。然后是一时间的寂静,我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没有触碰的温度,距离是极其接近的遥远。淡黄色灯光下,我的影子被她遮挡了一大半,有种奇妙的和谐。我能感觉到,她在我身后屏住的呼吸,忽然之间我觉得应该打破这种沉静。

“柜子里面有香槟,来一杯吗?”

“不了。”她笑了一下,然后走到了门口的柜子前,我听见她的脚步声离开,有一道轻微的束缚被解开了。

“下次我会来拿画的。”她回头看我的眼神里藏着些难以说明的触动,但至少此刻,我不想去了解。“要我送一下你吗?”礼貌对待顾客,我还是想要努力遵循这点的,但她却说:“不了,下次再见面吧。”

我点了点头,目送她即使只是一扇门的距离。

她离开之后的一段时间,大概有三个小时吧,我都在画室里孤独地绘画,外面有时安静,有时传来别人说话的声音。但我一直画着,就像是没有停歇的旋转木马,兜兜转转的脑海里,始终是她背离我的呼吸和关上门前流转的黑色蕾丝裙边。

我能感觉到,我开始逐渐变得不快乐了,虽然大部分的时间里,我都没有快乐和忧愁可言,但我总是可以认识到自己情绪的变化。再加上连续工作了这么久,我体内的多巴胺极速下降,恐怕再过一会儿,我就会变得虚弱起来。我很了解自己,因为总与自己独处。

于是收拾了一下画室,我就带着那幅画离开了。旁边的画室里还是有人在说着什么,但我没有心情去听,除了关上门的令人踏实的声音之外,我在这没有什么需要留意的。此刻,我急需一个地方休息放松一下,这里太吵了,到处都是人的声音。

离开画室之后,我独自走过了柏油马路,身边路过的巷子口和街道上有顽皮的少年和意气风发或垂头丧气的青年,也有老人提着蔬菜在西式面包店前路过。

直到出来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稍微好了一些,不用思考的时间里,一切都变得亲近又自然。虽然我依旧不能融入进他们的生活里,但这样只是看着,就好像是站在画面之前的人一样,能感受到他们的情绪和细微的变化。

哪里都没有去,我只想赶紧回家,店铺的开张和琳琅满目的柜台,我都没有什么兴趣。它们是无关紧要的,我也是无关紧要的,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必需品,所以我想回到我需要的地方休息。

坐上回家的车的时候,外面的天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我早上十点来到这里,一转眼已经是三点左右了,这段时间里,我也不过只是吃了一个小面包罢了。吃得很少有一个好处,就是不用害怕晕车会吐,那种食物在胃里翻腾的感觉是真的不好受,所以我已经很久不在坐车之前吃东西了,就只是喝点水这样。

但像今天这么无力,确实也有些少见,是太阳太晃眼了吗?还是低血糖过度了?总之是有一些烦人,我从包里掏出墨镜戴上,然后靠在座椅上听耳机里面的音乐。车上的人不总是很吵,但是突然挤上来的人群里,会有一两个吵闹的,也不是嫌他们喧哗,只是耳朵也想像其他身体部位一样暂时休眠。

如果鼻子也会暂时休眠的话,那会怎么样呢?有些夜晚,我一个人躺着的话,偶尔会觉得呼吸很麻烦,然后安静地憋几十秒再呼吸,慢慢地就会睡着。身体好累,却必须要承载这个世界的重量,能感受到的美好也总是靠大脑传递给它们的,是明快的哀艳,也是朦胧的赞美。

休息,只要休息一下的话,就可以治愈很多时候不安定的心,但休息太多,也会有不安。在公交车上的时候,耳机里面的音乐总是乐器在演奏,虽然它们没有那么华丽的辞藻,但是旋律能让人看见更多往日的风景,此刻某一刻宁静的树叶也会如此。

渐渐的不感到焦躁,需要一定的时间,再过十分钟,我就要下车了,我要回去的地方,是这趟车的倒数第二站。

站在下车的地点,只是离开了几个小时,也能感觉到变化,是这里的变化吗?还是我的变化?总而言之,我心安了一些,现在最要紧的是去填饱自己的肚子。

在T字街口的那家面包店开了很多年,近年来也有新的面包店开业,但是大家还是喜欢去那边买,小地方的人除了价钱实惠之外,就只想着去熟络的店面消遣了。我也喜欢去那家,倒不是觉得习惯,只是因为那家的奶酪包不太甜才会去的。我的口味很淡,一旦多了一点点糖也会发觉出来,对于平常人来说一般的甜品,我都会觉得太过浓烈。糖具有很大的诱惑,除了诱发快乐以外没有什么好处,只需要一点就好了,过于甜蜜会麻痹感官,贪得无厌,什么都理所当然地想要。

在买过面包之后,我就去了公园,才四点钟,回家也没有什么想做的,浪费一些时间再回去吧。那公园也陈旧不堪,座椅上的锈迹没有人打理,落叶堆叠了一地,没有一个人在那里。阳光也不舍得照耀这片阴沉的地区,头顶的天空白灰灰的,松柏的枝叶间蒙着蜘蛛网,是休闲的好地方。手里拿着的紫薯鲜奶很自然,后味泛着泥土的腥气,很适合细细品味。

我把手机静了音,虽然不会有人找我,但同时也防止不必要的期待。附近有一个靶场,经常有军人在那里训练,好一会儿我都听着那边的枪声。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枪声停了,我还是坐在那里,抬头发现天又变得更昏沉了。

这时我发现公园东面的河的对岸,桂花树下躺着一个少年,他穿着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裤子上掉落着几片碎叶,一头银白色的头发让他很显眼,仿佛不是来自这个世间的人。闭着的眸子下的鼻梁像柔和的刀背,嘴角也慵懒着不满的情绪,不知道醒着还是睡着,他像嵌在画面里的星辰,散发着倨傲而微寞的光。

风悄悄路过了,天色慢慢地又暗了一些,散落在我四周和他身旁的落叶也被吹动了,突然间有点冷,不自觉地颤栗了一下,就想要离开公园回家。

回头看那少年,过了这么久还是躺在那棵桂树下,我倒是没有想自作多情提醒别人的打算,任何人的行为带来的后果,都应由自身承担,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指向标,我连自己的指向标也并没有找到。但那也没有关系,反正总是有路可以走的,走投无路对于我或者说很多人都还很遥远,没有必要管那么多,他自己会决定去留的方向。

风越来也大了,离开这里吧。

那天晚上我回去之后,蒙了一口酒就上楼睡觉了,有一些精神疲乏。什么都不想吃也不说话,我甚至把小一些的被子都拿出来盖上了,裹得紧紧的睡在里面,好像这样就能抛掉寒冷一样。奶奶有上来问过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其实我只是累了,别的都安然无恙。

我能听见窗外的风声很大,前半夜的时间里我浅浅地睡着,下半身都在被窝里发抖,其实也并不是很冷,可是一种不安的情绪总是在蔓延。头很重,翻转身体的力气也没有,说不出话,只能用最后的意志力攥紧了胸前的被子。我想我一定是又输了,明明就感觉到无趣,但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却也跟平常人一样迫切着恳求呢。

但我并没有做什么,我没有多余的能量来支持除去喘息以外的任何动作,甚至思索也停止了运转,昏昏沉沉地,就这样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出乎意料地轻松,好像一夜之间所有的污浊都被排压出了体外,只是身上出了汗很不自在,就泡了个澡再恢复精神。透过玻璃窗,爬山虎随着风晃动着叶片,绿色的新意很让人放松,把倚靠着浴缸的背放进水里,天花板的灯罩上灰蒙蒙的,一只家幽灵蛛在它简陋不堪的网上栖息。它细长的腿支撑着米粒大小的身躯应该不是很费力,只不过颤颤巍巍保持平衡的样子很有趣,让我不自觉停留多看了几分钟。

泡过澡之后,我就下楼去跟奶奶讲话。她说昨晚很不放心我,觉得貌似是受凉了,半夜上去照顾我喝水擦脸好几次,直到我稍微好一些,她才放心。我看着她的脸,布满岁月的痕迹,却还是这么温良,按理说年纪这么大的人了,在整夜辛苦照料孙女之后的第二天,依旧要按着生活的轨迹运转,且没有一丝不满的情绪,任何方面都可以称为是友善的最高品质。

她正在院子里采摘一些蔬菜,家里的盐没有了,让我去杂货店带一些回来,如果我感觉身体没有问题的话。

我应了声回头就离开了家,今天早上的天空蓝的让人睁不开眼,过于明艳的日光和云气在远空飘浮,踩着黑白拖鞋一路踢着小石子,我来到了杂货店。店里一个人都没有,叫嚷了几声之后,还是无人回应,我想应该是有人在家的吧,不然大门怎么开着都没有人看管呢。

我还是记得他家的布局的,小时候来过很多次,无论是阴凉的巷道还是暗黄色木纹的茶几,都和以前相差无几。只是怎么找都没有人,所以我想着到他家后面去看一眼,说不定是在井边洗衣服。

纯白色的墙搭配着的蓝色大门背后,有陈旧的杂物间和广阔的院子,用足迹刻画从小楼到石瓦装饰的拱门,能看到绿色的树和屋后的那条河。木柴堆积在破旧的红砖小屋,草叶间的白色花蕾在这里肆意生长,青苔浅浅地浮现在井的边缘,留下的印记被水遮盖。空地的正中间的那棵毛栗子树有一人合抱粗,锯齿状的叶片之间,炸开一串串的穗花,远看像淡黄色的烟花。

但突然听到剪刀挥斥的声音,断开了花枝与树干的牵连。我走到水泥覆盖的尽头,西南六十五度方向处,一个黑色短发的女孩正站在木梯子上修剪这一树繁花,木色凉鞋裸露着她的脚后跟,显得稚嫩可爱。目光向上是白嫩的小腿,蓝色牛仔短裤包裹住少女的腰身,即使白色T恤下摆也被收进短裤内里,黑色皮带也未显出任何费劲的痕迹。她伸手查看每一串花穗的生长情况,修剪不必要的枝条,戴着手工编制的凉帽,侧脸滑落的汗水顺着柔滑的下颌滴到她的手腕内侧和锁骨下面。

看了好一会儿,我想是不是要提醒她,但是又怕出声吓到她,就走到她后面然后才开口说话。“嗯,你好,请问老板在家吗?我来买一点盐。”修剪得太过于认真了,听到我的声音她肩膀抖了一下,也吓得我伸手稳住那晃动的梯子,这才看见她低头回转的脸。她的五官里,最引人瞩目的就是那双眼眸了吧,带着一点轻微的褐色,好像玻璃珠一样流淌着柔和的光。鼻尖上翘着可爱的弧度,惊讶着的唇角微微张开,这女孩给我的感觉很像一只涉世未深的小猫。

我在下面看着她,顺便帮她稳住扶梯,待她稍安心神,才听到她说:“爸爸早上出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你要买什么东西的话,跟我说就可以了哦。”我微笑着点了点头,等她下来的同时,转念闪过,是记忆深处的我跟她的过去,不过我想暂时不说明,这样应该会比较有意思一点。

她的动作很轻,下扶梯不慌张的样子也轻微得不会让人急着催促,走在我前面的时候,怯懦的腰肢和肩膀在巷道的阴影里显出栀子花一般柔嫩的感觉。在她的身后跟随着,却并没有什么主客之间的氛围,就好像小孩子一样不曾改变过,不知道她有没有感应到背后的我的眼光,回到店里的距离不是很漫长,却还是能想起很多以前的事 。

“是……要盐吗?”她摘下凉帽,站在柜台前终于看我的眼睛,“嗯,没错。”

好像做梦一样,看着蒙着白灰的玻璃橱窗,和她转过去的背影。“你要……哪一种啊?”声音并未打断思绪的线索。“随便拿一袋就行了。”

玻璃瓶里的栀子花依旧散发着过于成熟的香气,比上次看到时又枯黄了几分。四周是水流的声音,她转过身拿起一袋盐到柜台的玻璃上,后面的窗户透出的光,把她的轮廓又虚化了一些,只让人明晰她透亮的眸子和嘴角的弧线。

我背过身去,靠着柜台,从灰褐色钱包里用指尖随意丢一张到收银台。也并不急着拿东西走人,只是看这个店面里留下的岁月的痕迹,身后的她跟我一样不言不语,我能猜到她大约觉得奇怪,但是也不出声地跟我看一样的场景,或者是我这样奇怪的人。

感觉到了要离开的时候,我顺手拿走了那袋盐,右脸转过去,她善意的表情用余光扫描得更明确。我是想就这样走吧,但是刚踏出店门口就想起有什么忘了,于是转身撩起了门帘,看着她的脸,我说:“再见。”

她茫然无措的脸上忽然泛起惊奇,眼神和嘴角也有了按捺不住的笑意。“嗯,再见。”她说。

从那之后回家的一路,都能回想到她的表情还有我们的过去,因为被时光过滤了或多或少的误会,离别十余年之后的重逢,能让人想起很多。不知道她有没有认出我,不过即使没有的话也没关系,能见到从前的好朋友本来就足够开心了,不必奢求过多的回望。

我想这一天我会记得很久,比她离开的那年秋天,会记得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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