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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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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夏之后,天气经常是闷热得不行,昨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伴随着白紫色的闪电和远处的雷声。那时我开着小电灯坐在床上,正在看三岛由纪夫的作品《爱的饥渴》。雨落在窗台又寂静了好一阵,正快要看到结尾处,毫无预兆的一个雷,就好像是炸在屋顶房梁上一般,吓得我一个哆嗦。虽说是有避雷针,然而我还是很害怕。历史上被雷劈中的人,我并不想达成这个成就。从小爷爷奶奶就和我说,打雷的时候要把家里的电器都关掉,特别是电视,炸糊了就没有动画片看了,这个是重点,别的就都还好,没什么所谓。现在的话,我只希望能保全自身,雷声就好比是前世来讨债的主,能让人忆起某刻犯错后胆战的心情。

能想起来的错事伴随雷声一阵一阵地碾过脑海,缩在被子里面想着自己果然是罪孽深重,还残存的理智要求我伸出手拔掉墙上插着的接线板,但过于恐惧以至于无法实现。煎熬。万分煎熬。

接线板的插座两头随着年头都有点不同程度的损坏了,橡胶皮圈里面的金属线分支露了一段在外面,平时我就害怕自己不小心压到被电流触到,现在外面闪着雷就更不敢动了。

都怪我自己,虽然想着要去办某件事儿,但是经常转过头就忘了。造成现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局面,都是本人一手造成的。我缩在床脚的小被子里,脆弱的生命被提在命运的手里不断把玩。

等感觉胆子稍微大些了,我才努力伸长了手臂把靠近地面的插头拔了,然后扔到房间远些的角落里。个破插头,让我心里难受了好一会儿,明天就去买个新的回来。

拔完之后心情舒展了很多,无性命之忧了,好好睡个觉吧。雷声过后就开始下雨了。

这一夜过得很快,醒过来之后昨晚的痕迹没留下半分,天气晴朗,艳阳高照。窗外的珠颈斑鸠欢快地站在电线杆子上,看旁边的一对画眉聊天,也不知道它们鸟界是怎么交流的,分地区还是分族群呢?那只珠颈斑鸠看别人聊也挺开心的。

总而言之,今天早上心情不错,年糕也很好吃,碳水化合物真是让人感到幸福。

我和奶奶说,要去杂货铺买个新的插线板,我告诉她昨天晚上我怕得要死,深怕自己被雷击中,平时我大恶不做小恶乱来,躲在床脚瑟瑟发抖的样子像一只裹着面包糠的油炸天妇罗。她听了之后没说什么,放下了手里的碗筷让我等一下,回房里拿了个旧布裹着的小包出来了。“插线板多少钱啊?这些还够吗?”她抖出那个旧布小包里的东西,是平时攒着的零钱。“不用,我自己有钱的。”“这些钱你先拿着吧,没多少也别嫌弃,奶奶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赚不到钱。”我听到这话,说不出什么,只是觉得心里觉得难过,这是我费尽力气也无法阻止的事。

“昨天晚上的雷真的好大啊,我在楼下还在担心你的。”她把那把零钱放到我手里,硬币和老旧的纸钱上像是有了温暖的魔力,抚慰过伤痕和孤独的梦境。“嗯,你昨天晚上也听到了啊。”“是的啊,我还准备上楼看你敢不敢睡的,你每天夜里都那么晚休息,昨天雷声太大了,把我都惊醒了。”

……

之后的对话没过多久就结束了,奶奶让我赶紧去把插线板买回来。我说我很害怕自己不小心被电死,她说,你要是电死了我心也会痛死的。看着她的眼睛,被人守护着的感觉真好,还没来得及煽情,她就让我赶紧去杂货铺,她要到田里面收拾蔬菜。

离开家的一路上,我也突然变得比平常更小心了,不出事就是对爱自己的人的最平凡最温暖的回报。

杂货铺的店面里没人,我在四周绕了一圈也没发现,但是门开着,家里应该是有人在附近没错,我就上二楼去找一下。那台阶我好久没走过,昏黄的壁纸粘连了台阶和墙面,中间的窗用木头小支条隔开,有白亮的光透进阴凉温暖的房子里。

她回来之后,这栋民式建筑里似乎有了清新的花的味道,陈旧的气息已经不再那般浓厚。

“有人在吗?”我敲着她的房门,过了一会儿听见从里面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来啦。”她轻轻打开门,白色的睡裙笼罩纤细的肩膀,白皙的脖颈在清晨的日光里透明了轮廓,少女睡莲一样的姿容在我眼前,明媚柔软。

“你今天起这么早啊?”她在珠帘内侧抱住双臂,微笑的弧线与琉璃珠串接的边缘融洽地在一起。“嗯,对啊。来买个插线板,你家楼下都没人的。”

“我爸早上出去了,你先进来吧。”我跟随她进了房间里,没忘记把门带上。

这房间上一次进来还是在十二年前,桌椅上的油漆木纹都有些变色了,木窗更是被雨水沾染了几层,淡黄的窗帷遮住刺眼的日光,只余一丝缝隙窥探幽雅。

“你在这先等一下哦,我去换个衣服。”她把我留在这里,去房间的另一边拉下镜帘。

我环顾整个房间,影子在这里不太显眼,暂时像是忘记了自己存在的目的一样,呼吸到的某一种植物的芳香因子,暗中散发着隐约的甜蜜,吸引着心神不断安定。缓缓坐下在凉席的某个角落,微凉的触感和搔痒着耳膜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的声音,肩头像是有被一双柔软但有力的手按压着,心里暗藏的愠怒和恼火都有些消散了。

她的枕头上有花瓣的味道,还有一种清甜的甘苦。窗台外面的牵牛花,上次在楼下没看清以为是紫色,现在近看却发现是粉色的,叶片环环缠绕着中间插着的芦苇杆生长。那一侧的镜帘,落下她的阴影在白色的背面,她不发出声音,我也保持平衡的关系,沉默不语,只留有代表着生命存活的呼吸声。她的倒影像是落在白日的梦境。

“好啦。”她掀开镜帘从那后面走出来,换了一身白色T恤加卡其色背带裤,很适合她。绝不给人距千里之外的冷淡和危险,在她身边我很难会有情绪的波动,只是放松和治愈的感觉,就好像被包裹在温和的水里。她看我坐在床头走近过来:“哎,下楼啊,我把接线板拿给你。”“嗯,好。”但是我有点不想动,她似乎也明白我的想法,从床的另一侧爬过来躺下。我们两个人就这样发呆了好一会儿。

“哎,走啊。”我杵了下她的手臂。“好,过会儿。”她突然闭上眼睛不说话。

“你枕头上什么味道啊?”“香草哦,怎么样?”“还不错欸。”

“你在家干嘛啊?”她闭着眼睛毫无求知欲地问我。“不干嘛啊,就那样子呗。哎,起来啦,我们下去拿个接线板,你去我家再睡啊。”“哎呀,在哪睡都可以啦,我昨晚没睡好,雷声太恐怖了。”“啊,我也是。”说完我也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感觉被床禁锢住动不了了。

那行,就睡吧。我们两个人一直并肩睡到吃午饭的点才醒。

白早起了。

好不容易从昏睡中醒过来之后,我就和小葉说让她跟我一块儿回家吃饭。她说也行,然后从店里收拾了一堆饮料和零食,接线板的钱也不收我的,把大门一关就跟我一起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路不远,很快就到我家了。

我奶奶很喜欢她,三个人相处得很愉快。

吃完饭之后,我们俩就又呆在楼上无所事事,开着空调,看小时候的杂志或者是聊两句,感觉时间过得很快,又好像没过多久一样。因为我们还是年轻的样子,即使不再年幼,从某些角度而言,我们此刻处在美好的倒数,所以当下划过的时间才会印象深刻到难以忘记。

小葉坐在地面铺着的凉席上,摊开的杂志上是某个灵异的画面,她正毫不改色地仔细阅读上面的文字。

“唉,你看这个不害怕啊。”我没忍住好奇的心情问她。

“还好啦,上次就是和你那个朋友玩的这个游戏,有点被吓到了,让我再好好钻研一下。”她全神贯注在那上面,都没抬头看我。我就只好用夏凉被蒙住头,进入禅修状态。

大概有半小时,我从清凉的被子里睁开双眼,她还在地上看游戏秘籍。

“不冷吗?”“有点。”“走,跟我出去泡杯茶。”

我从床上爬起来,再把她从地上拽上来,她的手冰冰凉凉,带着一种柔软的触感。

“你有点重啊,看不出来诶。”她皱着眉头气鼓鼓地锤了我一下。

走出房间的那一秒,阳光的热度感受得淋漓尽致,好像突然被推进了桑拿房,我们俩都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

“喝什么茶啊?”“你跟我到楼下去看就知道啦。”

我们家的院子外围种着一些薄荷、茴香还有迷迭香,它们长在不同的地方,院围遮挡住了正午的烈日。“你要喝哪种?”“茴香吧。”“家里还有别的茶和咖啡哦。”“没事,难得能喝到新鲜的茴香茶,不是吗?”于是我们摘了一些茴香叶和薄荷叶回去泡茶,薄荷茶是我要喝的。

“啊,在空调房里喝热茶的感觉好舒服啊!”她坐在凉席上向后仰躺,我在对面看到她的样子,非常冷静地继续看纪录片,一只母牛正为了饮水而小心翼翼地试探水潭里的鳄鱼。

过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好冷,就又出去坐了一下,现在外面已经慢慢没那么热了,我听见蝉在隐蔽的地方放声鸣叫,楼梯角落的钟表零件发出“咔吱咔吱”的金属响动,除此之外是寂静的。在沙发上抱着膝坐着,我闭上眼睛听这个世界,也听到她推开房间的门,环绕整个房间然后坐在我身边。

“喂,你怎么不在空调房里呆着了。”我睁开眼睛斜着看她。“无聊啊。”“嗯。”转过头去看着窗外白炽的光,刺眼、明亮。“我上次看你房间的牵牛花,还以为是紫色的,没想到看错了。”

“你说紫色啊,其实也有啊,分时间播种的,还有别的颜色,可能你过一段时间就会看见了。”她突然用肩膀撞我,“现在……是粉色的哦。”我顺势靠在她身上,窗外天空的日光依旧刺痛着,如鲠在喉。

阿正骑着摩托车来了,我们就在楼上听到他的声音。我和小葉两个人站在窗台往下看他,他的脸被阳光灼烧得好像是古希腊某一位学者,饱经风霜。

“喂!”小葉出声叫他,但阿正好像有点方向搞不清,几次之后才看到我们。“你今天也来找阿洵吗?”“对啊,我来载她一起去排练啦。”“你脸怎么这么烧啊?”“我跟乐队的朋友一起去打篮球啦。”“你们都不带阿洵去的哦。”小葉假装生气。“她不可能会去啦,她闻到汗味会拿报纸暴打我们的。”

小葉转过头看我,好像很同意他的话,深以为然。

“那我一会儿走了哦,你要怎么办?”“我就回家啦,不用担心,就这么点路。”“嗯,好。”

我跟阿正说,让他等一下,换了身衣服,然后坐着他的摩托走了。小葉在我家门口,让我们小心一点,从反光镜里看,真的还蛮像一个有点可靠的女生,也不知阿正有没有看到。

酒吧现在还没到营业的时间,可是乐队的人差不多都到了,Sam还没来,估计是又在哪里邂逅了他的又一次初恋。我穿过桌椅走到吧台前,才发现原来是黎叔回来了。

“欸,阿洵,好久不见。”“嗯,黎叔。好久不见。”

黎叔是酒吧里另一个调酒师,两个月前去日本学习了,直到今天才回来。他人很好,可能有五十多岁了吧,我们就像是忘年交一般。作为过来人,他懂年轻人的焦躁不安和理想徘徊,也绝不用轻视我们这群孩子的异想天开。脸上总挂着和善的微笑,什么事都处理地井井有条,听说当初他在杜先生的公司里也是二把手的位置,后来他厌倦了商场上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就跟杜先生告解退休来这里帮忙了。

“最近过得好吗?”黎叔先开口问我。“唉,黎叔你不在,我都找不到人聊天啊。”

“你们这些小朋友,脑子里想的东西,我要是再年轻三十岁,说不定也搞不懂啊。”我从冰柜里拿出一瓶苏打水。“黎叔,你这次去日本学习,有什么好玩的事吗?”然后背靠着吧台,听黎叔讲那些我未曾见过的事情。从他人口中得到事情的经过,必定会有其个人色彩的添加。但我不问那些人类的琐碎感情,只想知道另一个国度真正的人民生活和文明传承。

我该怎么看待这个世界呢?这个世界又会这样处置我呢?诸如此类的无聊问题,浪费宝贵的时间又有什么意义呢?错误和正确,都有它们存在的方式,思考这样的问题还不如去品尝一把芫荽籽的滋味来得有趣。

黎叔说在日本银座的某个店里,调酒师会用自然界生长的植物来制作鸡尾酒,磨碎过滤它们的根茎或者是种子果实之类的,风味跟一般的鸡尾酒很是不同,希望有机会的话可以带我去看一看。黎叔知道我不喜欢喝酒,但是他也明白我一定会对这样充满创意的show满是好奇。

“洋蓟和三色紫罗兰放在苦艾酒里喝吗?这位bartender一定是天才吧。”我在心里暗自想着。

演出过半之后,我还是坐在老位置上,Natalie对我的表情照常有一点假装的不耐烦。“美女,今夜的你依旧是如此美丽呢。”我惯性地使用虚假的言语来跟她对话,她也不假思索地回复我一个敷衍的笑容,“是吗?谢谢你了哦。”然后继续给客人专心调酒。

那个女孩,那个失恋的,是叫单蕊的吗……今天晚上倒是没来啊。

刚刚想到这里,正推开门的那个人,可不就是她吗?她看到我之后,打了个招呼,习惯性地来我旁边的位置坐下。

“嗨,你今天来的还蛮晚的啊。”“对啊,有点事处理一下。倒是你,好几天不见人影啊。”“嗯,我没什么事,随便去哪儿都没人管我啊。”

“客人,请问您需要点些什么?”黎叔询问她。“来一杯Amour好了。”“好的,请稍等。”他转身去拿需要的酒和器皿。

“你今天怎么不点Salty Dog了啊?”“没有啊,换个口味啦。”她用一个轻松的笑容回答我。我猜她受情伤应该愈合得差不多了,而能让伤口愈合的最快方式就是移情别恋。想到这个我忍不住低头笑了,这些人啊。

这时她的鸡尾酒也调制完成了,暗红色的酒液里沉入了些许橙皮,我从位置上起身去完成今天的演出,跟她说一会儿再见。

说是一会儿再见,但确实很快,她在排练室的门口等着什么人。我没去和她搭话,只是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拿过Natalie给我的苏打水,我又开始和她开玩笑,:“我没来的这几天,美女你有想我吗?”“当然没有了,小孩子想什么呢!”黎叔在旁边听到我们的对话,微笑着摇头。

“不过你不在的这些天,有人看上你的铁哥们儿咯。”“嗯?”我稍微有了一点兴趣,她给我的眼色朝着排练室的门口。

然后看到阿正从里面走出来,后面跟着单蕊。我摇摇头。

阿正被人看上的次数太多了,以至于我这些年已经见怪不怪。他本人像松柏一般拥有着挺拔俊秀的气质,同时自身也像木头一样对这些事情无动于衷。移情别恋是单蕊摆脱情伤的一种方法,但如果她移情别恋的对象是阿正,十有八九会让她对自身的魅力产生怀疑。毕竟阿正好几次,在和前女友的交往中忘记了和她的约会,只顾着在自己的房间弹琴。

在排练室门口等阿正的女孩,她不是第一个,不过也不知道最后一个会是谁。我把剩余的苏打水一饮而尽,跟Natalie和黎叔say goodbye,然后一个人离开,走在喧嚣的街道上。

只有灯火和人间的熙熙攘攘,才让我觉得,生活在人群之中,或许也不是一件那么坏的事,只是暂时,我又要孤单了。

一个人走在这条街道上,周围忽然又变冷了,我知道,我又走到了灵卉的酒吧门口。喷泉在那一边断断续续地涌出清水,路灯也暗到照不净影子的轮廓,但是我好像没有什么害怕的,站立在她的窗台下不动。似乎在等什么吗?我有这种想法,也能感受到这里有什么也在等我似的。

我看见她的灯光,透过窗掩映出她的影子,忽闪忽闪的,像是我的心跳。

然后她推开了窗,那一瞬间我感觉胸腔两侧的肋骨被打开来,有一种呼吸不上来的冷气在那里徘徊。

不太明白这种感觉,但一看到灯光里她的脸,我的灵魂就仿佛飞起在天空上游。

“今天晚上,你也是一个人吗?”她靠在窗台上,仿佛有照亮尘埃一样的光铺天盖地进入我的虹膜,低头看着那丛娇弱的蔷薇。

我的怯弱在她眼中被摊开,一览无余。

这是第二次来到这里,比上一次是更晚的时刻,我一直不安慌张,但永远不能做什么,失去了所有事物的原动力,像婴儿一样被包容在水的空气里。

她不说话,只是背对着我修剪香薰蜡烛的烛芯,我们的影子在墙上倒映,交叠在一起。我突然觉得好害怕,害怕有什么会听到我的呼吸声,在没有被烛火照亮的阴暗角落里,什么是引发恐惧的东西。

像是从未来到这个世界一样,满是脆弱的,不带一丝伤痕的,看眼前的一切。未知的这里,还有什么秘密,是我想去追究又停下求知的欲望的呢?单凭她照亮的一隅,便就能在此得到安宁,即使内心全是虚无,也甘愿被填进尘埃里去。

在她背影映着的那面墙,有一架钢琴,落了层浅浅的灰。缓缓走近,角落里,有一些乐器被放置着。

“你对这些乐器感兴趣吗?”身后响起她的声音,像落进幽深潭水后漾起涟漪的一滴。她乌黑的发色落进我瞳仁中的火光里,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是真的感兴趣吗?我从一开始是真的爱过任何一种音乐吗?我从未确信过,演奏乐器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无论什么样的节奏和律动、规律。我之所以学习乐器的初衷 ,犹如第一次在演奏中得到的快乐一样,全都不再记得。也许曾经得到了很多,只是最后心底撕开的裂缝将它们全部掠夺,从此心里空荡荡的,放一颗石块在里面哐哐地响动。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坐在钢琴前,翻开盖板,朦胧灯光里的黑白琴键和指尖的触感陌生而熟悉,抚摸着却没有按下任何的音符。

“怎么了?”她在我身后端着杯红色的液体,用鼻尖在杯口细细品味。“没什么。”我低头看自己的鞋面和地板的木质花纹。

某处的钟表在嘀嗒地响动着,如果此刻有猫头鹰飞过那我也不会觉得奇怪的。她靠在桌子旁边,看着窗外的街道,路过漆黑路灯下的人很少。空气流动得很安静,她突然对我说:“你看,那是你朋友吗?”

我循着她的目光向外望,从我的角度,看见那边夜色的灯影中,男生用手护着女生的头,而她也拥抱着他的温度和气息,他们的背影看上去很和谐,像互相依存的树和花。

没有看错的话,那个熟悉的轮廓,是我的好朋友阿正。而在他身边的女孩,不意外就是和我在酒吧对话的单蕊。

偶然撞见了好兄弟的好事,按理说我应该像一般的死党一样开口戏弄,妨碍气氛,或者就当做没看见,尴尬地逃离现场。但是我没有。只是觉得那画面被窗台和视线框住,一对亲密无间的情人在暗月下接吻的场景,像月季花一样,甜美而灼痛。

只是一点点,我就移开了目光,她的酒杯放在桌子上,线条流淌在任意的角度都是完美。她的目光里有戏谑的笑意,令人不敢直视的欲望,在疮痍的破碎里震颤。

我的好朋友,和他的女朋友?或许吧,应该是这样的吧。他们过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也不知道阿正有没有带她去他在的另一个乐团,还是说送她回家。我脑海里拼命想着这些问题,像是在逃开什么。

“我要回家了。”我的样子有些匆忙。“这么快就要走了吗?”她的语气中不知怎的有些遗憾,“那你回家注意安全哦。”她转过身去,只留给我一个背影告别。我欲言又止,又无话可说,如同坟上抽出的野草被夜风吹拂。

离开的时候,我发现那只猫并没有在灵卉的酒吧院子里,它去哪儿了呢?那今夜的她,又会是一个人了呢。

从那地方逃出来之后,我奋力在街道上奔跑,趁着路灯还能让我看见脚下的影子跟着一起奔逃,有什么在背后追逐着我们,追逐每一个妄想逃离的生灵的魂。我忽然忧伤,心像破了洞的风筝,高高地在天上悬着。电线杆上布着的黑色线路,把我困在里面,用十万伏、百万伏,哪怕是千万伏都不止的电压,囚禁着、鞭打着……没有力气,我感觉不到风声了,只有喉咙里吸进去的那一点点混浊的气支撑着沉重的步伐,好不容易停下喘息,又是一口铁锈被哽在喉咙里面,坐立难安。

我用双手撑住膝盖,围绕四周的是某处的河流以及更深的夜,蝉和流水声让我安宁了惴惴的心。我的魂魄暂时还没有回到躯壳,无法冷静地面对一切,也再无力抵抗,任凭身体跌落至尘埃。

偶然看到天上的星,像是在笑我的笨拙,好羡慕它们,可以在地球以外的地方拥有自己广阔的宇宙,不受打扰。等流星路过,不用害怕路程太漫长,被定义的时间,对它们而言也不过像是开了个玩笑。而我的短暂一生,被放逐在这颗名为盖亚的星球上,历尽挫折,伤痕累累,也可能不得善终。

到底是想得到什么呢?要我们活着,要我们驯服。上天必定不会想这样,生灵的毁灭和诞生都与他何关,更别提我这样平凡人的内心斗争。

那些蝉鸣流水隔绝了追逐的禁令,我的耳边似乎传来哭声。这个时间还会有谁在这里哭呢?我从草地上坐起来,贫瘠的躯干里,脊椎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动。环顾四周,那边的树下,似乎有一个人,亮晃晃的发色在黑夜里也很显眼。

“你怎么了?在这里哭。”面对这把脸埋在膝间哭泣的少年,我开口询问。

“我哭又怎么了?不能在这哭吗?在这哭是犯罪的吗?”他抬起头给我一连串的问号,果然没错,是他,上次在公园和墓地遇见的少年,他银白的头发应该是比较少见的吧,在这安逸的小城镇。

看着他满是泪痕的脸,通红的眼睛里满是倔强和刺。我想就应随他去,开口问他,算是我自作多情。但或许也是我犯贱,凝视了他好一会儿,就在他旁边稍微找了块干净点的地坐下了。

“你知道吗?西班牙超现实派画家达利第一眼看到好朋友的妻子萨拉时,就爱上了她。他宁愿与朋友决裂,也要和她在一起……”“梵高27岁才开始画画,他只用了十年的时间,就拥有了自己的杰作……”“你看天上的星星,十二星座里的水瓶座,你知道它的来历吗?”

“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他眼神里满是怀疑,双手保持着戒备的姿态,“我没有钱可以让你骗哦”。

我低头对自己轻蔑一笑:“我也不知道。”

我太长时间没有和别人说这么多话了。一直以来,我都避免和别人说很多话,因为我怕从那些不经意的言语里面,他们会知道我的过去。一个人要是知道了我太多过去,是没办法做朋友的。我只和他们回忆曾经共同的记忆,却对任何无关的风景闭口不谈。

但此刻的我是怎么了呢,或许是憋了太久的话,现在想一吐为快吗?我忘了沉默,不敢言语的缘由是怕遭人记恨,那与我没有任何干系的他,或许就能够互诉衷肠了。没有关系的人才能够互相理解。

我说了太多,以至于他不想让我一个人自言自语,不断随口说一句,最后就变成了我跟他一起谈论、唾弃、嬉笑怒骂。

他说,他在孤儿院长大,孤儿院最近不要他了,他就一个人逃出来了。我问他,不是应该被扫地出门才离开吗,他说他不想看上去很可怜,就提前收拾东西连夜逃跑了。

“孤儿院不是慈善机构吗,怎么会把你赶出来呢?”“你看到的那些肯定都是好的啊,我没那个福气,有个地方活命就谢天谢地。”

“他们对你不好吗?”“有的时候好,有的时候不好,看他们心情。”

他给我看身上的伤口,新的伤□□叉着旧的疤。“这是打饭的那个女的拿饭勺打的。”他指着其中一道疤,“这是门口收发室的老头儿拿烟头烫的。老东西,差点疼死我了!”他纤细的胳膊和腰背显露骨骼的线条,瘦弱得让人心疼,就像是水仙花一样脆弱幽怨,但眼神里却满是炙热的恨意。

我看着那些撕扯皮肤的疤痕,那些蜈蚣等待着什么时间将他吞噬蚕食。我忽然觉得自己好轻,一阵风吹过的时候顺便把我翻了个身,不再听到任何声音,随他在我旁边骂骂咧咧、呐喊痛哭。

我好像,失去了自己的左腿。

虽然没有实际的现象发生,但我在脑海里,躯体折叠扭曲得像一只蚕,无声撕裂在荒芜的枯草地上,挣扎之下枯草的根茎在我的面颊划伤。妄想求助于任何经过的生灵,但灰白的视线里只有病苍的天。我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只能发出一阵阵本能的低嚎,气喘得像一只濒死的海豹,鼻腔涌入血腥和泥土的浊气。此刻的我,是这片荒原之上唯一的生灵。

我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在我旁边说了些什么东西,只是和泥土面对面的亲吻,好像拥抱着胎盘一样的温暖。没有疼痛,那些碎落的叶片也没有疼痛,我们只是回到了一开始的地方。

终于安静了。我终于累了,停下了在尘土之上的无谓挣扎。渐渐地,我又重新听到了蝉的鸣叫和流水潺潺从草叶间划过的声音,灯光从树叶间落下,描绘着树枝和栏杆的轮廓。那个银色头发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而我躺在落叶上,像是要和它们一齐腐烂似的。

但突然照过来的一道银光,打破了寂静。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拿着手电筒,来这里巡逻。我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躲在一棵粗壮些的树背后,然后趁着没人注意,从铁栏杆上爬着逃走了。中途衣服的铁链叩击到栏杆,发出来金属的碰撞声,让我不小心被他们发现了。他们循声而来,叫嚷着指指点点的声音促使我抓紧速度,直接从栏杆上跳下来到路的另一边。

我耳边又一直回响着他们聒噪的叫嚷,就像后面一直有人追着一样,跑了很久才停下来靠在路边的矮砖墙上休息了一下。头顶上的广玉兰,花朵是一盏小白碗,又像是奶奶房间的台灯,白亮又透净。我稍微安了些心神,这里也不知道是哪里,无所谓了,随便找个地方过一夜吧,往前走两步,脚踝又发出一阵阵疼痛。貌似是刚刚翻墙崴到了,此情此景让我觉得有点好笑。一瘸一拐的,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不知该去向何方。

但说来也是很有缘,那个时候,我身后驶过一辆粉色的小电瓶车,车上的人经过后,又扭头看向我,然后停下了。

“阿洵?”我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你怎么在这儿啊?不回家啊。”他把粉色的头盔摘下来,是我的另一个朋友Sam。

“啊?”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迷路了。”

“你迷路了?”他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不会吧。”

“嗯,对啊。脚还崴了。准备随便找个地方休息一晚上再坐车回家的。”“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啊,不安全呐,上我家吧,收拾一下伤口我把你送回去。”

我想了一下:“也行,你家方便吗?”“害,没啥的,你放心好了。”

那之后,我就到了Sam家。我们蹑手蹑脚进去的,Sam说别把他爸爸吵醒了,但是后来发现家里根本就没人,他比我还放心了。我来到他房间,什么都没有,就是一张床和白蚊帐、地上铺着的草席还有一张中学生用的旧课桌,要是算再多,就是那张桌布一样挂在铁丝上的窗帘。Sam说让我坐着歇歇,然后一会儿就把我送回去。我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但是Sam说没什么,他先去把明天的食材处理一下,他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要喝粥。从另一个房间里找了片膏药和红花油给我之后,他就去了厨房。一个人简单处理了伤处之后,我摸了身下的床板,硬邦邦的,要是我的话,肯定睡不着觉吧。

“阿洵,你伤口怎么样了吗?”Sam敲了敲走进来。

“还好,不是很严重。”“都肿得老高了,我去给你煮个鸡蛋敷敷。”

“不用不用,我都涂了药了。”

“那床是不是太硬了,我找点东西给你垫着?”“不用了,过一会儿就习惯了。”

“我房间连个电风扇也没有,委屈你了。”“没事儿,你咋还开着窗呢?。”

“早上透风忘记关了,我点个蚊香吧,叮两口也没啥。”

这一夜太漫长了,走到哪里都被驱赶,还借用了别人的安身之所。淘米期间Sam又把家里整理了一遍,他说他爸爸晚上应该是在哪个叔侄家里边喝酒,醉了才没归家。

夜确实有点深了,也不大好意思再打扰,朦朦胧胧地在Sam后车座打了个哈欠,一边跟他指引方向,月亮还在天上亮堂堂的。

Sam把我送到家门口,我让他进来坐会儿,他说不了,明天还有个零工,现在要回家赶紧睡觉,然后就骑着粉色小电瓶走了。

奶奶已经睡着了,我听见她的鼾声,,安心回房间补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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