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都督一行人比贺子山白琦兰晚了大半天才到了镇上的客栈，他们一个个人困马乏，好在皓都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陈都督他们到后各自回房休息就是。
此刻时光已至傍晚，贺子山正准备拉着白琦兰出门去逛逛，顺便在外面把晚饭解决了，陈姑娘就拎着鸟笼将白琦兰堵在了屋里。她说小武随着他们一路奔波怕是有什么不适，让白琦兰帮忙照顾一下，然后二话不说就把鸟笼塞到白琦兰的怀里跟着就麻利儿转身走了，从头到尾都没给皓都一个正眼儿。
贺子山饶是不稀罕和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什么长幼尊卑问题，但这丫头处处硌在他和白琦兰中间坏他好事，他就超级不乐意了。
“你在这等我一会儿。”陈姑娘前脚刚走后脚贺子山就拎起了鸟笼，和白琦兰说了一句便大步离开了房间。不管小武在笼子里怎么叽里呱啦一会儿鸟语一会儿人话的，他就是不停脚，不回头。
白琦兰在贺子山走了后随手拿了本医书翻看，不过书页上的字还没看两行贺子山就匆匆地回来了，一进屋他就拉起白琦兰的手：“快走！”
“怎么了？你把小武放到哪里去了？”白琦兰被贺子山拉着急急从二楼下到一楼，穿过喧闹的饭堂，闪过端菜的小二，与来往的旅人擦肩，最后来到了客栈外的大街上。
“我把小武丢给陈都督了。那老头儿刚蹲进洗澡盆里没法儿追出来骂我，我就趁机把鸟笼子往他桌子上一放隔着屏峰对他喊了一嗓子就溜了。”终于停下脚步的贺子山紧握着白琦兰的手对他孩子气地挑挑眉：“所以，现在不跑更待何时?”
“就你皮。”白琦兰笑起来戳了贺子山一句同时缩手想要离开贺子山手掌的牵制，贺子山使劲又握了一下他的手才松开：“饿不饿？要不咱们先吃点儿东西去?”
“不用，中午吃得挺饱，咱们先逛逛吧。”白琦兰将手缩进衣袖里轻攥了攥，稳了稳跳得有点急地心跳。
自从离开谷仓之后，俩人之间似乎多了某些微妙，好像是默契好像是亲近却又隔着什么，朦朦胧胧，仿佛花棱窗上那一层轻薄绿纱。
“好。那咱们先逛逛。”贺子山温和一笑对白琦兰的提议没有任何异议，他又伸手拍了下白琦兰的肩才迈开步子向前走。
这座途经的城镇虽不及洛阳大都繁华却也比边疆小镇热闹多了。大概是坐落在交通要道位置的原因，这城镇里来往商旅繁多，商铺也多，各种杂货小摊也多，琳琅满目看的白琦兰也是兴致勃勃。不过他同时也发现皓都逛街的时候不是随便看看的，那人时常会对某些日需品如布料、器具、果蔬、粮米什么的颇为注意，看到了就会停留询问一些贩卖运输的细节，似乎是在比较考虑什么。
“你和商贩们打听这些是不是在为边疆守城那边的民生发展考虑?”一路走了过来白琦兰忍不住开口问向皓都：“我看你打听的那些东西很多都是边疆地区的百姓也可以自己生产贩卖的。”
贺子山欣赏地看向白琦兰：“说对了。之前因为战事影响了边疆百姓的生活，那个地方地处偏远又不安定，所以民生辛苦。但现在战事已平，我和方将军都有心想为改善民生做些什么，毕竟咱们那边守着那么一大片林子总能搞出些什么让老百姓活得更好些吧。所以我和方将军商议过了，回京这一路上所经之地凡有商机的我都会注意一下，了解一下，然后再给他写信商议。”
“咱们那边山林广袤，动物果蔬木材都不缺但勉强自给自足，如果能加强和其他城镇的贸易流通确实能改善很大民生。”白琦兰点点头道：“不过我在那边几个月发现当地的猎户农户在山林里滥砍滥伐、过度捕猎的情况严重，这个还是需要管理一下的。如果春夏繁衍的季节里过度捕杀野生动物，以后林子里的动物灭绝了，百姓们不也都跟着饿死了?还有伐木的，一棵树长成要几百年，但是随便几斧子砍下去一颗树就没了，日积月累这林子也就完了，最后也是大家一起死。”
贺子山挑眉：“你这话颇有见地，是读书读的还是先生教的?”
“我兄长擅长经济学问，以前……”白琦兰下意识应了句跟着又停住了。
贺子山发现白琦兰每次提到家里的人他都不愿多说，好像他的家，家里的人，曾经的一切都像一块怎么也好不了的伤处，一碰就隐隐作痛。哪怕有衣衫遮体，哪怕已经极少触碰，但伤处永远是伤处，只要在那里就是一道无法忽略地存在。
“唔，好香啊，好像是小馄饨。”贺子山忽然使劲吸了吸鼻子跟着四下望了望，然后指向一个卖吃食的摊子对白琦兰说：“哎，那边有个摊子，要不要过去吃点儿?”
“你这么说我也有点儿饿了。”白琦兰心里对于贺子山绕开话题的体贴觉得暖和和地，于是他对着贺子山微笑着点了点头。贺子山随即一把揽过白琦兰的肩大步向那馄饨摊走过去：“走，咱们先吃碗馄饨垫垫底儿，然后再看看有什么别的好吃的。”
夜幕渐暗，集市上的小商小贩们都点燃了灯火，贺子山带着白琦兰在馄饨摊子前坐下，要了两碗馄饨和两个火烧，就着昏黄灯笼里或明或暗的灯火又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起来。
馄饨很快端了上来，形状精巧的小馄饨皮儿薄馅儿大，混在点了香油的馄饨汤里，就着香菜虾米皮，伴着袅袅地香气，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但白琦兰拿着勺子喝了口汤就不再动了。
“怎么了？”贺子山先胡噜胡噜吞下两三个小馄饨解馋，跟着察觉到白琦兰的异样随便抹了下嘴巴抬头看向他。
白琦兰眉头微皱，拿着勺子指了指碗里漂着的虾米皮：“我不吃有脸的东西。”
“香菜吃吗？”贺子山又多问了句。
“香菜吃。”白琦兰点点头：“这香油也挺香的。”
“老板，再来一碗馄饨，不要虾米皮！我发现一个不给钱哈！”贺子山对着小摊老板喊了声接着又扭头对白琦兰道：“没事儿，让老板重新做一碗给你就好。”
“可是这碗……”白琦兰话音未落贺子山就伸手把白琦兰的碗挪到了自己跟前：“我食量大，正好多吃一碗填个饱儿。”
“可我刚才都吃过一口了……”白琦兰手又伸向碗：“要不我把虾米皮挑挑也能吃……”
“麻烦那个做什么。”贺子山直接伸勺子从白琦兰的碗里舀了个馄饨塞进嘴里，口齿不清道：“咱俩毛巾都在一个盆里涮过了，你这点儿口水又算什么。”
贺子山说这话时，馄饨摊的老板正把新做的馄饨端上来，听到俩人的话他下意识瞟了眼过来，白琦兰与他的目光一触即分，都不敢细想脸上就臊了，手跟着就在桌子下掐了下皓都的腿：“别说了，好好吃你的吧。”
贺子山整个人都抖了下，勺子里盛着地汤汤水水也撒回了碗里，他一把按住白琦兰没来得及撤回的手，脸上不再是刚刚大大咧咧地样子，而是幽深了目光对着白琦兰说：“别玩儿火。”
那目光太热烈了，烫得与贺子山的手心一个温度，白琦兰却不知怎么就移不开眼，只觉得自己的魂魄像被贺子山的眸光点燃了般熊熊燃烧，除了“砰砰砰”几乎快蹦出胸腔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地大力敲击着他的耳膜，他一时间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白琦兰微微弯了弯手指回握住了贺子山的手，贺子山马上缩紧了握着的力度，好似要将白琦兰的手指捏碎。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贺子山放开了白琦兰的手：“吃馄饨吧，都凉了。”贺子山看着白琦兰说，然后他先收回目光，低下头去，重新拿起了勺子。
温度骤然褪去，白琦兰的手掌心中拂过一丝凉意。他慢慢握手成拳，将残留的那最后一点炙热留在了手心里。
然后他也坐正了身子低头去吃他的那碗小馄饨。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各自低头吃着，谁也没再说话，好像也不知要说什么。
“那个什么，”贺子山将最后一口馄饨吞下肚，用手背囫囵地抹了抹嘴巴先打破了沉默：“等到了京城，你若不想回家，可以先随我去我义父那里住，家里宅子大，我义父也是个同情达理的人，你住下没问题。”
白琦兰抬眸看向贺子山跟着递了块手帕过去：“我……嗯。”
“嗯是什么意思？”贺子山接了手帕瞅了眼发现就是秀着小鱼的那块，他心里一动看向白琦兰的目光又深了一层。
白琦兰却没有看向他，只是自己又拿出一个素手帕擦了擦嘴角说：“我其实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顿了顿，他眼睛瞟向贺子山手里的帕子又说：“帕子是用来使的，不使才可惜了。”
“你给了我可就是我的了。”贺子山没有搭白琦兰的话只自顾自看着他开口。
白琦兰也不搭贺子山的话只低头掏出荷包要付钱，贺子山已经更快地从自己腰带的夹层口袋里摸出了好几个铜板丢在了店家的桌子上喊了声：“老板，结账。”然后他率先起身离开桌子：“走吧，我还有东西要买。”
贺子山收了荷包跟着站起来，临走前他伸手将桌上的几个空碗落在了一起，然后把两个勺子按同一个方向摆好，又将筷子笼挪到了桌子中央才罢休。
“哎呦小哥，这些我来收拾就好了。”小摊老板见状忙走过来，白琦兰却温和笑笑说了句“无妨”，然后才转身离开桌子向贺子山背手而立的地方走去。
将东西按原处归位，方向一致，参差有序，依大小高低胖瘦分门别类，再丝毫不差的摆齐是白琦兰打小养成的习惯，就好像他过去二十年来规矩的人生，没有一丝逾越。
不过现在，白琦兰看向站在馄饨摊不远处高挑大红灯笼下，身长玉立，眉眼温和，耐心等着他走过去的人想：也许他的人生从这一刻开始就要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