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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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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婞听闻,当即脸色一变,抬腿就往厅外去。独孤伽罗带着春风她们,一道前往。

那处厢房离这主院有些距离,越是靠近那厢房,药物越浓。

“殿下,您便在外候着吧。”

“等等。”

独孤伽罗见龙婞穿着一身奇怪衣服、又戴着类似面具的东西,也问她要了一份,依样画葫芦穿上后,“既是故人,本宫岂有不见之礼?”

龙婞略作犹疑:“好,不过殿下务必遵从医嘱,不得随意靠近病人。”

“知道了。”

推开门,屋中昏暗,病恹恹的气息如同黑暗之手,将人笼罩其中,颇觉不适。

龙婞听到长公主微咳了两声,问道:“殿下可还要紧?”

“本宫无碍。”独孤伽罗小心跟在龙婞身后,尽量不再发出声音干扰她。

木质屏风后的人似是听到动静,传来声音:“可是龙大夫来了?咳咳咳……咳咳咳……”

那声音听起来虚弱极了,除了那咳嗽的频率和力道,连那道声音都让长公主颇觉耳熟。

“是我。你躺着吧,莫要起身。”

那声音又道:“咳咳咳……多谢龙大夫。我命不久矣,临死还得龙大夫看我一眼,实在是我之大幸。”

龙婞拉着丝线替那人诊脉,并不接近那人,只远远望着他道:“你我相遇本就是缘分,何必说这些。”

“咳咳咳……我…我穆冲,前半生在龟兹,也…也算人上人,到了大周,有长公主庇佑,不曾吃过什么苦。咳咳咳……心中所愿,唯复我龟兹之地罢了,可惜可惜啊,咳咳咳咳咳……”

原来是他!

独孤伽罗现身,站到龙婞身旁:“冲儿。”

“殿…殿下,咳咳咳,奴参见殿下,咳咳咳,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穆冲突然见到独孤伽罗,全无准备。往日光鲜亮丽的他,此刻枯瘦如柴,狼狈不堪,哪还有一丝风韵优雅可言?

只低着头,在床上挣扎着要行叩拜大礼。

独孤伽罗想去搀扶他,被龙婞挡住了:“殿下,不可触碰。”

是了,穆冲此情此景与弟弟当时模样非常相似,当初太医们也是坚决不让她碰弟弟分毫。甚至死后,周怀帝所用的一切事物都以陪葬为名,全部火化消去了的。

太医们说,这病会传染,接触不得。

“殿…殿下,咳咳咳,咳咳咳,莫要靠近奴。奴本就不祥,又带病之身,咳咳咳,若是传染给殿下,奴更是罪…罪加一等。”

穆冲自动退离两人更多几分,只远远缩在床上一角,蜷着身子跪拜长公主。

“奴自知命不久矣,咳咳咳,殿下便容奴,容奴咳咳咳,再磕几个头,谢过…谢过殿下善待之恩。”

穆冲的头碰到棉被上,软绵绵的,沉闷而无力。一上一下,三次起伏后,穆冲落在棉被上的头颅再也没能抬起。

永康四年的冬天来得猝不及防。初雪、小雪、大雪,下了一场又一场。

罗湖岛的煤炭终是顺利运到京都。

寒冬虽来得早,但有了这罗湖岛的煤炭,京都百姓的日子倒没那么难捱。

九阳宫的地龙也终是整日整日地烧腾起来,再没断过。

“穆冲的身后事都办妥了?”

长公主着中衣,赤着脚在大殿的金砖上走来走去,大殿四周挂满各种凤袍待她挑选。

见春风点头,独孤伽罗一边摸着件藏青色的凤袍,一边又问,“见到雍久了?”

“是。”

“呵,你去,她肯见;夏至去,她也肯见;夕霞、涂公公……一个个,她都肯见。怎么偏偏就朕,她连碰个面都不愿意?”

独孤伽罗撇开那藏青色的凤袍,转而到一边榻上,打开案几上的一个小罐子,里面有几张纸条。

她拿出其中一张,上面写着:静候五日,必有佳音。字迹倒是秀气许多,不再如鸡爪狗爬,却少了许多人情味儿。

这是月余前,谢小小代雍久转交给长公主的信件,单薄得跟那个人一样,让独孤伽罗瞧着就生气,偏偏又舍不得撕烂它来解气。

当日,独孤伽罗与龙婞交谈完毕后兴冲冲地、在回宫路上就拆开了这所谓的信件。

拆开后才发现,其实不过是一张字条,上面就写了这八个字,某些人甚至小气得连个落款都不肯留。

五日后,佳音如约传来,一直避而不战的禹王不知怎地竟出山投降了。

这似乎是长公主想要的佳音,又似乎不是她最想要的佳音。毕竟,佳音来了,佳人未归。

好不容易,佳人归来,却始终不肯同长公主见上一面。

日子一天天过,国事、战事渐渐平顺,而两人的情场之战却有愈演愈烈之势。

长公主相邀雍久进宫,她不去;长公主主动上门找她,雍久也不见客。

即便如此,独孤伽罗也没灰心,总是空了便去“叨扰叨扰”这位旧识;而那位旧识似乎也不嫌她烦扰,未曾搬出京都。

两人之间仿佛在打拉锯战,你来我不往,你不往我还来。

永康四年十二月末,大周文武百官上奏请求长公主继任大周皇位。镇国长公主几番婉拒,最后由周怀帝的皇后携皇子三次相邀,才勉为其难以女子之身继承大统,年号永宁。

因本次新君之选以举贤举能为依据,故接受大位的长公主当即表示日后的接班人将在宗族后嗣中任贤者继承皇位。西北王的两位孙子再次进京,与皇子独孤孝一道学习。

新君登基大典筹备在永宁元年的元宵后几天举行。

由于年初政事繁忙,又要筹备登基大典,长达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独孤伽罗都没能再去“骚扰”雍久。

“那位好久没来找你了,是不是另有新欢了啊?”

龙婞跟着府上的厨娘正在学做汤圆。她立了个小目标,要在元宵节的时候露一手,让龙家兄弟以及雍久好好尝尝她的手艺。

雍久觑眼她做的几个汤圆,扁塌塌的,实在不怎么好看,信手拿过,将里面的肉馅掰出来倒回肉盆里:“重做。”

“哎??”龙婞欲哭无泪,她好不容易做好的呀,“你怎么这么坏,难怪陛下不要你。”

“那真是求之不得。”

龙婞满脸揶揄,盯着一脸冷淡的雍久:“哟,耍性子呢?还求之不得嘞,你要真这么讨厌人家,干嘛还赖在京都不走啊?京都的大门可一直都开得大大的。”

见雍久嘴皮一番就要反驳的样子,龙婞沾了面粉的手指赶紧一伸,放她唇上:“你先别忙着狡辩。就算京都出不去,可没人逼你住到这公主府来。别的不说,你心上人的府邸可真是顶顶漂亮的哈……”

龙婞不让雍久说话,雍久便不说,不但不说,还走了。与其在后厨听龙婞聒噪,倒不如到庭院去看雪。

雪花,一片一片轻轻下。雍久脱下腕间佛珠,放在手心把玩。

殿下,不。现在已经是陛下了,她确实好久不曾来过了,甚至,也没再下旨召见雍久。

如此清净,是雍久所求;但想到龙婞所说,独孤伽罗或许另有新欢,雍久便又有些难过。

雍久这边别扭难受,独孤伽罗那边也不好受。次次召见,次次被拒,是个正常人都会心灰意冷,更何况还是九五之尊。

皇帝不但有无上尊严,也有许多担子要挑。独孤伽罗诸事缠身之际还惦记着要见雍久,偏偏对方不领情,不肯与她相见。

发脾气又没用,对雍久无可奈何的大周新帝只好亲自屈尊赶往公主府,哦不,现在应该叫天玄商圣府。

帝位敲定之后,独孤伽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赏赐各路勤王、护国有功之臣。

其中最醒目的是对斟氏老板斟九的赏赐。

新帝不但对这一介民间商人封爵加食,而且还将自己的公主府邸赐予对方,并亲自提笔,命名为“天玄商圣府”。

自此,滔天般的恩赏如泉水般涌进天玄商圣府。朝廷上下各个摩拳擦掌,想要见见这位本就颇具传奇色彩的商人。

而民间有识之士则敏锐察觉到一个新时代的来临——原本重农抑商的大周在政策上或有大变化,也纷纷递拜帖想要同这商圣套套近乎。

可惜,斟老板虽然搬进了御赐的府邸,却足不出户,谁也不见。

独孤伽罗来到曾经的公主府邸时,门口正候着两个品阶不怎么高的官员。

正月里,正是寒风凛冽时,两位年轻官员站在风中,瑟瑟发抖。

“程兄,我看我们今日还是各自回去吧。这斟老板神秘莫测,高阶官员都见不到,更何况我们这种身份,你就别枉费心思了。”

“姜兄,我今日来此地,拜帖求见斟老板为辅,实是为我大伯而来。”

姜文诚听程旷的意思似乎这位斟老板与他大伯有些渊源,顺势问道:“你大伯与这斟老板是旧相识?”

“说来话长。”

程旷跺跺脚,搓搓手,眼见这天阴下来,不知晚上是否会飘雪。

“我知姜兄心意,你我都想多得这位红人青眼。想她年纪轻轻,平步青云,不说让人羡慕,那是不可能的。”

“是啊,斟老板那等本事,我等怕是一辈子都难望其项背。”

姜文诚对雍久的事迹了解颇多。尤其是她孤身前往江南道,奇思妙想将禹王从关居山逼出投降的事迹,在独孤伽罗赏赐公主府的同时,业已传遍天下。

如此功劳,加官进爵、赏赐个府邸,实在不算过分。

“更难得的是,斟老板女儿之身,却能行世间男儿未敢、未能做之事,实为吾辈楷模。”

“程兄,你可莫要胡说,斟老板到底是男是女,谁知道呢。”民间传闻,斟老板实乃女子之身,姜文诚却是不大信的。

程旷只笑笑,摇头不再说话。

约莫又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天玄商圣府的大门开了。小厮笑着迎两位大人进去。

“咦,真是稀罕事。”春风赶紧将这变动告诉给轿里的独孤伽罗,“陛下,不是说斟老板谁都不见吗?怎么这俩小官,她倒是放进去了?”

“呵,谁说她谁都不见的?她只是看人下菜罢了。”

独孤伽罗早收到线报,前两天,王瑞杰派人递了拜帖,雍久不但收得快,还回帖了呢。雍久也就甩脸子给她看,“去,你也递张拜帖去。”

“喏。”

春风乖乖递了拜帖,发现门口小厮仍是上回死活不开门那个。要不是陛下微服出访,叮嘱不能泄露身份,她非得好好削这小子一顿不可。

“哟,姐姐,又是您啊。”小厮还是那么不会说话,不过好歹他把帖子收下了,“稍等啊,小的这就给您进去通报。”

小厮转身前,特别留心了那顶轿子一眼,外表看不出什么特别,气势倒不小。

“算他识相,进去通报了。”春风得意地回来同独孤伽罗禀报。

“算她识相。”这么低阶的官员,雍久都肯接见,凭什么不见朕?独孤伽罗心情很好,在轿子里哼起小曲儿。

一行人等了好一会,都不见大门再开。春风耐心不足,差点又要去敲门闹事,被独孤伽罗拦住了。

只要阿久肯见她,在府外等多久都行。

殿下虽成了陛下,但独孤伽罗始终还是那个独孤伽罗,拥有着狩猎者最珍贵的品质——无比的耐心。

这回,倒不是雍久成心晾着她,而是府内确有事要处理。

天玄商圣府内。

“多谢商圣大人。”程旷对着雍久深深一揖,有斟老板提携,程旷已经预见自己未来的美好前程了。

雍久命人取了两斤上好茶叶以及几根野参须。

“茶叶你俩分,野参须是给你大伯的。这参须出自莫州卧龙山,相当珍贵,对身体大有裨益。希望程捕快的身子能快些好起来。待他身子好些,我亲自登门拜谢。”

程旷受宠若惊:“能得商圣大人青眼已是我等福分,哪里还能收礼,不敢当不敢当。”

“也好。”雍久不同他们客气,“既然你们不要那就算了,不过这野参须必须收下,也请程兄你务必送到程捕快手里,斟某感激不尽。”

“商圣大……”

“哎,叫我斟九即可。”

几人又寒暄一阵,聊到实在无话可说,程旷与姜文诚才恋恋不舍地告辞。他俩赖在府邸不出来,害得独孤伽罗在外面好等。

独孤伽罗撩开帘子,正等得不耐烦呢,就见这二人红光满面地从府邸出来。

“去查查这两人什么来历。正事不做,尽想些旁门歪道,朝廷花钱难道是为了养这样的废物吗?”

陛下生气了,很不幸,这两个倒霉蛋撞到了枪口上。

“喏。”春风唯命是从。

“这么喜欢与民间商人打交道,那就在任上多干几年,好好体察民情吧。”

天子金口一张,这两人的仕途是注定要充满坎坷了。

春风祈祷斟老板赶紧行行好“召见”下这位皇帝陛下吧,否则,她真怕下一个被殃及的池鱼就是她。

兴许是心诚则灵,天玄商圣府的大门终于又开了,小厮紧着朝春风跑来:“小姐,我家主子有请,快进来吧。”

总算是拿到通行证了,春风心中大石一落。

只是她不知,新帝与斟老板这两人,相见真不如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出自诗经《商颂》,本意为歌颂商代祖先,此处借用。虽此“商”非彼“商”,但配合独孤伽罗对雍久“无冕之王”的称赞,倒有几分玄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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