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五百多年的历史,总共出过三位女帝。
开国初期周太/祖、王朝末期的戾帝,以及中兴时期,力挽狂澜,将周帝国带入一个崛起新时代、续命三百年的周圣祖。
历代文人、骚客雅士无一例外都会对这位圣祖皇帝做一番点评,多为赞颂,偶有批判。
无一例外的是,所有点评圣祖皇帝的人都会对她的私生活也附带着做一番评价。
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数圣祖争风吃醋,将情敌们驱逐出京、发配边疆的奇闻异事。
第一位被驱逐京都的情敌是尚书令王贤忠的嫡子王瑞杰。
据野史传闻,这位王公子一不参与政事,二不为非作歹,三不逛青/楼妓/馆,算得上是纨绔中的翘楚。
本应籍籍无名的他却被圣祖皇帝亲自下旨赶出京都,并勒令永远不得踏入京都半步。
圣祖皇帝的英名是历史上盖棺论定的,怎么在这事上显得如此幼稚、不讲道理呢?
有人说是因为圣祖厌恶世家,故而对世家子弟铁石心肠。
不过,这说法却有处疑点无法解释。圣祖确实厌恶世家,但她赶走了王瑞杰,却没有对四大世家的渔阳王氏下重手。
因而也有人猜测是因为王瑞杰曾派刺客暗杀过当时还只是长公主的圣祖皇帝,因而圣祖皇帝只对王瑞杰怀恨在心。
此说法虽有捕风捉影之嫌,但逻辑上却讲得通。
圣祖皇帝为人恩怨分明,只对付王瑞杰,并不对付渔阳王氏,就说明两人之间更可能是个人恩怨。
事实上,英明睿智的圣祖皇帝对王瑞杰这般处置既非世家之故,也非追究当年行刺一事。
圣祖皇帝,只是单纯地讨厌王瑞杰而已。
而这份讨厌让圣祖理性尽失,即便王瑞杰有才华、渔阳王氏有助力,她都没有因利益而放弃这份厌恶。
原因,全都出在王家递给雍久的那份通婚书上。
那日,在天玄商圣府,女帝看到王家递与雍久的通婚书,当即就气得甩袖走人。
气归气,到底残存几分理智。临走前,女帝机灵地将那通婚书一道顺走了。
回宫后,女帝对着通婚书看了又看。
现任尚书令要和天下第一商人联姻,政商联姻这么敏感的事,不知道避嫌吗?
还有,这个姓王的是怎么认识阿九的,为什么独孤伽罗不知道?
最最重要的是,王瑞杰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妄想跟她抢阿九?
王贤忠这个该死的,真是教子无方!
当日回宫后不久,宫门就下了钥。若非如此,女帝恨不得把王贤忠立马召进宫来,狠狠骂一顿。
春风陪在女帝身边一整天,自是清楚她在恼些什么,命人备了参茶:“陛下,喝点参茶,消消火吧?”
“消火?别是又再上火了。”
女帝怼天怼地的样子叫春风咋舌——陛下的脾气比以前可是差多了,难怪常言道:伴君如伴虎。
坐了这龙椅,哪里还是人?那可是天子,天子的心,谁又摸得清。
春风小心翼翼地将参茶端下去,在殿门口吩咐女婢继续热着,万一陛下要喝了,随时能端来。
“春风姐姐,陛下这是怎么了?”夕霞今儿个没跟着出宫,对一回来就阴着脸的女帝很是摸不着头脑。
“还能怎么,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呗。你说陛下能高兴吗?”春风将夕霞唤到一边,“今儿个我值夜吧,免得你毛手毛脚又惹陛下不快活。”
“是。”夕霞吐吐舌头,“多谢春风姐姐。”
两人没聊上几句,殿里唤人。春风赶紧提了裙边进去。一看,哟,撒了一地红红白白的碎纸张。
“陛下,这是怎么了?”
“收拾了,烧掉。”
“喏。”春风一边收拾,一边观察。
那碎纸上零零碎碎写着些什么:顿首顿首……瑞杰嫡子……年已成立……愿结高媛……
春风心道:原来陛下将人家的通婚书给撕了。
“咳咳,”春风收拾后,派人将碎纸烧了,又来换御案上的凤烛,趁机劝道,“陛下,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女帝正在看大理寺上呈的关于禹王一案的奏折,奏折冗长无趣,看得人疲乏:“也好。”
起身时,兴许是注意力没了地方去,女帝又想到方才撕了的那封通婚书。
“烧掉了?”
“烧掉了。”
女帝满意了,露出今晚第一个微笑:“很好,朕看她们还怎么成婚。”
“陛下……”春风欲言又止。
独孤伽罗眉尾一挑:“怎么?有话就说。”
实在不想扫帝王的兴,但斟老板若真嫁人了,指不定这位女帝要怎么耍疯作妖,到时候弄得宫内上下鸡犬不宁就糟糕了。
天子一怒,伏尸万里。
春风决定还是提醒一下女帝为妙:“斟老板若是想嫁,回他王家一封答婚书即可。”
“根据我大周律例,要做合法夫妻,通婚书与答婚书,两者缺一不可。仅有一份答婚书可不行。”
莫不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呢?平日睿智聪颖的女帝碰上那位的事就糊涂了。
“九姑娘若不答应,退回通婚书即可。可您现在把这通婚书撕了,您让九姑娘退什么好?”
不退,那岂不是意味着答应了王家?
若雍久真对王瑞杰有意,答婚书一送,两人可算是水到渠成了。通婚书的出具本就须由父母之命、两位以上媒人见证,官府都有记录。
撕了不算什么,再补一张就是。
“呀,还好你提醒了朕。”独孤伽罗恍然大悟,“明日你就让他们给朕再补一份通婚书来。”
女帝抿唇思量后又道,“补好后,你亲自送到尚书令家去,务必要让王瑞杰死了这条心,知道吗?”
“喏。”
如此这般,那两人的好事定然成不了。女帝这才心满意足地去睡了。
第二日一大早,春风急急将事儿办了。把新补的通婚书给女帝过目后,约莫晌午时分,便又赶着出宫往王家去。
宫门口,遇到了送两位侄儿入宫学习的长乐郡主。
“哟,春风姑姑,这么急,赶着去哪儿?”
“奴婢参见郡主,郡主万福金安。”
独孤曼绕着春风走一圈:“问你干嘛去,你跟本郡主打什么马虎眼儿呢?”
不待春风作答,独孤曼已瞟见她袖中一抹红色,悄摸地顺了出来:“咦,王贤忠给天玄商圣府递了通婚书?怎么在你这儿?”
春风神色紧张,噗通一声跪下来:“是奴婢不小心弄坏了婚书,所以…所以才请主事大人新补了一份,现在正要给尚书大人送回去呢。”
独孤曼点点头,将通婚书递还给春风。
春风面露喜色,刚要接过,对方又一把给抽了回去。
“不对不对。你怎么会把王家的通婚书弄坏了?这分明是一封已送出的婚书,又怎么说要给尚书大人送回去呢?”
这事,疑窦丛生。
再看春风,急得冷汗直流,浑身发抖,一副办砸事的模样。独孤曼心中有了几分计较。
她咬着下唇,眯了眯眼,道:“本郡主下午正好要去王家一趟,省得姑姑你多跑一回,就由本郡主替你代劳吧。”
“奴婢不敢,奴婢绝不敢让郡主殿下替奴婢代劳。”
“嗯?怎么,你还不领情了?”
长乐郡主的烈阳软便“唰”地一下抽打在青砖地面上,吓得春风捣头就拜,频频告饶。
望着郡主远去的背影,春风一下瘫软在地——完蛋了!
独孤曼送了两位侄儿,脚尖一转,拐个弯就往九阳宫去。
侍女红尘疑道:“郡主,宫门在这边。”
“谁说我要出宫了?”
独孤曼拿着通婚书在手上甩了甩,“咱们这位女帝最近顺风顺水,得意得很,不如给她添点堵,快活快活。”
红尘暗暗摇头,她家这位郡主,有时看着挺成熟挺稳重的,骨子里其实还是小孩性格,顽劣得很。
九阳宫内。
女帝正召见刑部、户部、礼部和大理寺官员,商议修改大周律例一事。
九阳宫暖阁内非常热闹,频频传出激烈的争论声。
听起来,女帝要修改的律法有很大争议。独孤曼耐心等着,偶尔偷听一耳朵,一点儿不急,耐心十足。
“郡主请用点心。”
夕霞恭敬将点心奉上,顺便还给郡主续了杯茶。
独孤曼瞅她一眼,瞧着年纪不大,娇俏可爱好套话的样子。
郡主笑吟吟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夕霞。”
“唔……名字不错,陛下赏的?”
“是。”
传说中嚣张跋扈的长乐郡主倒也没很吓人嘛,夕霞渐渐放下警惕,脸上多了几分笑容。
“陛下温婉贤德,对下人是出了名的和善。”独孤曼敏锐察觉出她的变化,趁热打铁,亲切地让她不必多礼,起来回话。
“是呢,奴婢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跟了这么好的主子。”夕霞听人夸女帝,心里别提多高兴,话也多起来,“陛下真真是个大好人。”
“哦?这话怎么说?”
夕霞看眼殿外,压低声音道:“郡主可知,暖阁里在吵些什么?”
独孤曼摇头。
夕霞道:“陛下想废除奴制,大人们有的说可行,有的坚决不同意。所以就吵起来了。”
独孤曼恍然大悟般点点头:“这样啊,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陛下这第一把火就要救天下奴隶于困苦之中,确实是大好人。”
其实,夕霞也只是送茶水的时候听了一耳朵。此刻见长乐郡主这么夸女帝,她跟着开心,拼命点头。
突然见郡主将通婚书从袖中取出,放置桌上。
夕霞讶道:“咦,这不是那日陛下从天玄商圣府拿回来的锦书么,怎么在郡主您这儿?”
独孤曼暗暗勾起一边唇角,鱼儿果然上钩了。
她也装作一副惊讶模样:“是吗?这可是通婚书,陛下怎么会拿人家府邸的通婚书?你莫不是看错了吧?”
夕霞挠挠脑袋,觉得长乐郡主说的有理:“兴许是奴婢记错了吧。”
“陛下好像常去天玄商圣府?听说那位斟老板与陛下关系特别好,有这么回事吗?”
独孤曼边拿起茶杯啜了口,边状似无意般随口问了一句。
“是嘞,陛下对那位斟老板可不是一般的好,常常……”
“夕霞,做什么呢?还不赶紧干活去。”夏至喝住了夕霞的话头,走到夕霞身边时,还轻斥她,“尽偷懒。”
夕霞吐吐舌头,低着头退了出去。
夏至向独孤曼恭敬行礼:“郡主,陛下请您进去呢。”
“哦,谈完事了?”
“是。”
这有些年纪的宫女就不好骗得很,半个字都不肯多说。
独孤曼知无法探得更多消息,便收起通婚书,起身随夏至进了暖阁,不再攀谈。
“长乐参见陛下。”
女帝正在查阅大周条例,听她问候,抬起头来:“平身。”
“谢陛下。”
女帝把条例放一边,将独孤曼上下打量一番:“堂妹什么时候这么守法知礼了?”
两姐妹向来不对盘,嚣张的郡主更是从来不把长公主放在眼里,今儿个倒是反常。
“堂姐您现在到底是天子帝王了嘛,曼儿自然不敢怠慢。”
独孤曼嘴上说着不敢怠慢,实则还是傲得很。
女帝斜睇她腰间一眼:“见君不得佩戴任何兵器,你那软鞭怎么回事?”
独孤曼一点不怕地摸摸腰间软鞭:“臣妹今日本无打算见君,一时疏忽大意了。”
“哼。”女帝冷哼一声,看她一肚坏水的模样,吃不准她今日到底为何而来,“说说吧,既然本不想来见朕,怎地突然又来了?”
“那还不全是因为她嘛。”
此“她”非彼“它”,独孤曼话中有话。
不过,此刻的女帝,眼中只有独孤曼从袖中掏出的通婚书,白了脸、直了眼,没听出长乐话中双关的揶揄之意,只急急道:“怎么在你那儿?”
一直盯着女帝观察的独孤曼自然没错过独孤伽罗的不寻常之处,素来镇定冷静的堂姐现在好像很慌乱——看来堂姐与雍久真有些什么。
当初独孤曼就察觉出长公主对雍久好得有些非比寻常,后来又从昔君口中得知,雍久有个爱而不得的心上人。
再看手中这份蹊跷的通婚书,这两人恐怕真是一对……
“咳咳,”冷静后的女帝察觉出不妥,佯咳两声,道,“你手里的是什么东西?拿来给朕瞧瞧。”
独孤曼被打断了思索,心想:还装?今日非得好好捉弄捉弄这位口是心非的堂姐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