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水蓝色的衣服被划破了几处，深红色的血迹在浅色的衣服上面显得特别明显。

周延把衣服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桁上，心想明天让侍从清洗后再修补一下。

沈蓓说过他穿这身好看，他不想丢掉。

*

流云殿

大夫施完针就退下了，段华赏了一锭银子，作为封口的费用。

在交锋时沈蓓已经卸下了刺客大半的力，她身上还穿了软甲，所以受的伤的根本不重。

就是血流的多了点。

段华摇了摇头，心里可怜周延紧张了一晚上。

解药的药效很快，沈蓓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腰上的疼感强烈，让她止不住地蹙眉。

“别乱动，才止住血。”段华边说边赶紧过去扶住沈蓓，“你也真是会挑地方刺，伤的不重，血倒是流得多。”

“那刺客死了没有？”沈蓓一醒来就紧张着那刺客的安危，好像丝毫不在意自己挨的这一刀是怎么来的。

她昏倒之前迷迷蒙蒙的记得，周延好像要冲上去杀掉仅剩的一个刺客。

要是真杀掉了，那她这一刀就真白挨了。

“跑了。”段华说，“你这计划没提前告诉周延？”

段华想起少年疯魔一般的模样，觉得有些渗人，止不住打了个哆嗦。

“没有。”沈蓓听到刺客没死，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现在就等着沈知青动作了。

段华没再说什么，听到外面有细微的动静，猜想应该是周延过来了。

“我回去了，今晚周延来守你。”

沈蓓蹙着眉，漆黑的眼里满是不解，“他来守着我干什么？”

“自己想。”段华撂下一句话就走了。

沈蓓沉吟片刻，突然想起来少年抱住她时暴戾的模样，和眼睛里发红的血丝。

估计是以为自己伤得很重。

她没有犹豫，果断选择躺下去装死。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周延的脚步轻缓，很快，沈蓓感觉到床边陷了一块下去。

周延把手架在床边，坐在了地上。屋内烛火通明，沈蓓安安静静的睡在床上，原本惨白的唇已经恢复了血色，皮肤白皙娇嫩，细看还可以看到细软的绒毛。

那双总是肆意含笑的桃花眼紧闭着，恬静又美好。

周延静静的看着沈蓓，琥珀色的眸子映着沈蓓的睡颜，温柔缱绻。

刚刚周延在外面遇到了段华，段华告诉他沈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可只有亲眼见到了，他才能真正放下心。

沈蓓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想要翻身背过去，却扯到了伤口，没忍住嘶了一声。

周延立马站起来，伸手扶住沈蓓，神色焦虑，“姐姐。”

沈蓓装死失败，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他一声。

“你要翻身吗？我扶你。”

“不用了。”沈蓓对上周延的视线，不免得有些心虚。

少年垂着眸子，睫毛像蒲扇，目光灼灼。

沈蓓清了清嗓子，解释道:“你别担心我了，我没什么大事。”

“是大事。”周延的语气坚定，透着一股近乎执拗的劲。

周延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可是他和沈蓓之间确实有距离。

少年的眼色深沉，语气不容置疑，“姐姐，我不会永远在你身后。”

这不是随口拈来的好听的话，他坚毅的眼神仿佛在告诉沈蓓，这是他深思熟虑而做的，属于少年的不容置疑的承诺。

沈蓓大抵也猜到了，周延估计以为自己冲过去是为了救他，她因为吃了药而重病的状态，着实是吓到他了。

“我相信你。”沈蓓笑靥如花，那双似水的眸子又恢复到了往常肆意的模样。

轻佻又勾人。

周延察觉出了沈蓓话里鼓励的意味，紧抿着唇，不动声色的给沈蓓掖好被子，态度强硬，“睡觉。”

他不着急让沈蓓马上就相信他，以后有的是时间，证明他今天的话。

沈蓓咂咂嘴，面露苦色，“你变凶了。”

周延不应，她就继续说:“没有以前可爱了。”

“以前你多温柔啊，一口一个姐姐的，嘴也甜。”她这么说着，好像周延是个负心汉似的。

周延沉默地听着眼前人叽叽喳喳的说着，脑袋昏昏沉沉的，换了个姿势，用手撑着下巴，眼睛注视着沈蓓，却觉得看什么都模糊。

沈蓓其实也想睡，只是腰上的伤隐隐作痛，磨得她难受，以至于睡意全无。

沈蓓见周延没有反应，也不觉得无趣，自顾自的说着话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好不让自己的疼感太明显。

说着说着，身旁的软被陷了下去，少年突然倒在了自己身侧。

“周延？”沈蓓被吓了一跳，她侧过头，只看见周延如墨般散开的青丝。

周延的呼吸声急促，沈蓓从被子里抽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烫得惊人。

她没管那么多，忍住疼痛起了身，把周延扶了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蛋，“周延？”

没有反应。

沈蓓的眉头紧锁，周延只穿着薄薄的单衣，玄色衣袍有几处颜色深得奇怪，她犹豫了几秒，伸手扒开了一点周延的衣服。

深深浅浅的刀痕显露在她面前，青紫色的淤青在白嫩的肌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沈蓓眼底的错愕明显，一颗心拧成了乱麻。

她没想到，周延居然受了这么重的伤，更想不到，他一声不吭的，守在她的床前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沈蓓并没有完完全全的信任周延，所以他对自己的计划全然不知。今天带他出去也只是个幌子，一来她独自出去略显奇怪，二来她想看看周延练了这么久的成果。她一直觉得，她与周延只是单纯的互相利用的关系。

像是被这些伤刺伤了眼睛，沈蓓垂眸为他拢好了衣服，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每多看一眼，心就揪紧一分。

当时刺客全然是冲着她来的，可周延拼命护在自己身前，硬生生吸引走了大半刀剑。

沈蓓不想让他们的关系变得复杂，但是又觉得无可奈何。

因为自己腰上这浅浅的一刀，跟周延因为她而受的伤，根本没有可比性。

沈蓓想叫侍女进来，却想起来周延应该不喜与外人接触。

沈蓓无可奈何的站起身，把周延拖去了床上。

身上的伤口随她的动作在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沈蓓今晚发生的一切。

提醒着，她跟周延关系的微妙变化。

*

周延半夜醒过来的时候，额头上的毛巾已经不凉了，他有些恍惚，还没搞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躺在床上，而沈蓓趴在床边睡着了。

沈蓓的呼吸均匀，睫毛的阴影打在眼下，掩盖了她眼下的乌青。可能是在做不好的梦，她的鼻子皱了皱。

周延缓了缓，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撩开了衣襟——

伤口已经处理过了，从绷带的缠绕可以看出，处理它的人很用心。

少年的眼神有片刻怔愣，心里像是有藤蔓在慢慢攀爬，然后开出绚丽的花。

取而代之的，是他从未有过的柔软心绪。

烛火打在少女的脸上，映着她静谧的睡颜，沈蓓整个人浸在温软的烛光里，温柔又美好。

周延的耳朵像是也被烛火染红，他伸出手，情不自禁的想触摸这朵花。

手底下是柔软又细腻的肌肤，周延却像是突然醒了神，蓦地抽回了手。

少年神色灼灼，注视着沈蓓。

烛火摇曳，像是眼前的少女一般，触不到。

周延喃喃自语到，“姐姐。”

声音小到细不可闻，可是沈蓓一直提着颗心，此时听到了声音，睡眼迷蒙的醒来，条件反射般的起身，抚上了周延的额头，声音里透着几分初醒时的哑，“醒啦。”

没那么烫了。

沈蓓放下心来，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受伤了怎么不说？”沈蓓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责怪，伸手戳了戳周延的额头，“突然就倒下去了，发烧了自己也不知道。”

周延看着沈蓓，那双眼睛乖顺又温和，皮肤白皙，衣服凌乱，露出了胸口斑驳的伤痕。

沈蓓莫名想到了小时候养的小狗，也是如他现在这样，看起来听话又好欺负。

周延身上的绷带是她缠的，沈蓓想起来衣裳半褪时，少年坚实有力的胸膛，肩宽腰细的张驰感，和手抚过他肌肤的触感。

她莫名有了股偷吃了人豆腐的心虚感，红了脸，不自在的别开眼，连语气都变得温和了下来，“受伤了要说。”

“姐姐，我是不是很麻烦？”周延扭过头，眼底的神色却在闪烁。

他的语气透露着颓败，心底却狂跳如鼓。

沈蓓笑得漫不经心，无所谓道:“麻烦就麻烦吧。”

周延听了这话，紧张得绷直了嘴角，又听见沈蓓缓缓地说:“是麻烦我也认了。”

沈蓓是个有始有终的人，既然决定带周延回来，自然也做了万全的打算。

对她而言，没有麻不麻烦，只有愿不愿意。

只要沈蓓愿意，就没有麻烦。

周延听到了想听的话，舔了舔唇，眼中的欣喜被黑压压的睫毛盖住，他扭过头看向沈蓓，又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笑得真诚。

“姐姐，明年你也带我去放花灯吧。”

传言周国的人大多不信神佛，沈蓓没想到周延居然会喜欢花灯节，她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周延的要求。

周延眨眨眼睛，眼底的笑意更加清明，他探过身子，一把抱住了沈蓓。

“姐姐要记得哦。”像是在撒娇，他蹭了蹭沈蓓的脖颈，嗅着沈蓓身上淡淡的白茶香。

没有了初见时般对肢体接触的抗拒，也不是和以前一样逼着自己去靠近，是发自内心的想去亲昵。

沈蓓感觉到了周延的变化，但又觉得周延年纪小，本就是该在长辈面前撒娇的年纪，对周延的行为不以为然。

这么想着，沈蓓就无所顾虑地回抱住了周延，在她的手覆上少年背脊的那一刻，周延明显的僵直了身子，又很快地放松了下来。

周延不习惯这样，但是傍晚时在街上携手的男女都会拥抱，他想，这应该也算是男女间表达爱意的方法吧。

沈蓓是吃软不吃硬的，他早就摸清楚了。

可沈蓓只当他是缺少安全感的孩子，看不见他眼睛里面的狡黠。

“我当然会记得，以后年年都带你去放花灯。”沈蓓说得轻巧，只当是哄孩子的话。